乙丑年夏，七月下旬。科试已毕，余幸留名于二甲之列，故还乡探亲。至赣南会昌，停数十日，诸家长咸来问询，尝一日数宴，觥筹交错、丝竹乱耳。久之，索然无味，兄艺川察之，笑曰：“吾闻会昌以南有一山峦，其名曰汉仙岩，据传乃八仙之一汉钟离得道飞仙之所，山幽而景胜，胡不与游之，以抒胸臆？”余大喜唯唯。

出行未几，朝雨霏霏，乌云沉暮，兄问：“欲返乎？”余年少气壮，笑曰：“东坡先生诗云：‘一蓑烟雨任平生。’此牛毫之雨又何惧焉？”众皆然。车行城郊，云散雨收，绿意渐浓。青山出于广厦之间，桑陌现于道途之野。山路曲折，九步十环，或近山村，山民往来，络绎不绝。黄发老者，牵牛而行，垂簪童子，扣笛而歌。行至隅中，有山临于湘水之畔，兄呼：“汉仙岩至矣！”

刘宾客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汉仙岩方圆数百里，其丘陵群聚，山峦杂然，高不过百丈，无如华、泰之千丈磅礴也，然其集赣南之秀丽，拥湘水之灵孕，清幽俊雅，亦非华、泰可比，乃修道养生之宝地也，故钟离之所登仙。拾阶以上，青荇交横，人过留痕。草木蓊蔚，树影斑驳，人行其中，但觉神清气爽，一消长嬴之暑也。

山灵故石秀，其天成浑然之态，皆有所似。其一剑锋凛然，直指青天，抚之则肝胆雄壮、豪气顿生，欲荡世间妖邪者，试剑石也！一帽檐四方、岿然不动，抚之则心静神凝、清心寡欲，如入无我之境者，僧帽石也！地宝则矿丰，产铜铁之石，其大小矿脉有百余之多，山民凿矿致富者以万计，故此山非独骚客之名胜，亦百姓之福址矣。

盘山而上，见一碧池。恰逢朱明时节，芙蕖妖娆而立，微风轻抚，一众国色天香，披红纱、轻点绛唇、款款信步。忽绿裙微颤，碧波荡漾，游鱼浮于水面之上，人近即逝，煞为可爱。掬以濯之，觉冰清玉洁、沁人心脾，一洗俗世之尘嚣也。

登峰有石台，名曰登仙，乃钟离飞升之所。登台而望，四野空旷，赣南山水之风貌尽得。雨霁稍晴，流云白则晴天碧。山风乍过，树梢动而禽鸟惊。青山欲渡霞犹掩，凭栏听竹风萧萧。觉天地之无穷、宇宙之洪荒，叹我身则芥子，不得尽须弥也。山灵秀气缭绕，万物生生不息，衰蘩有序，叶落归根。此山性也，故钟离得以登仙。

日渐西沉，兄欲返，余以未尽游之故，欲攀台而上。兄曰：“止，上乃荒莾，无可觅者！”余曰：“汝未至，又知何？”对曰：“客至此皆返，故以无。”余未信，乃上，见一数寸平地，三面环壁，独一黑石静卧于此，其青苔尽生，不知有几何之岁也！凝视良久，恍然如茕于六道、遗世而独立。忽长惊乃去，恐似烂柯之人。

余因有叹，殆钟离登仙之所，非登仙台，乃黑石。其茕然于世，无欲无求，故其心无大千世界，而大千世界亦无石。人心皆莫知其所存于世，故皆以此无石，而我见乃知。故人之所未达者，皆心未至也，道之不成者，皆心有所寄也！明王阳明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夫心所至，则天地可之，心不至，则寸步难行。心存凡念，则道不可得，心无宇宙，则道通达也。故吾心为本源，而气为之后。宇宙所存，乃人心皆有之也，若人心皆无宇宙，则虚无缥缈之境也。故心在宇宙，以心游天地，无拘无束，此谓之逍遥游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