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黄昏，薄雾氤氲。冷风吹着小雨，扬起枝头最后几片黄叶。秋水沉静，河面上渔灯点点，萤光闪闪。两岸的竹树，在水中投下黑黢黢的倒影。

夜幕初降，小镇长长的老街上，次第升起明亮的灯火，人家的屋子里也亮起温暖的灯光，一缕缕饭菜的浓香伴着电视机里的歌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从窗口飘出来。独自徘徊在小镇的青石板街上，任扑面而来的雨丝浇湿头发，眉毛，和着泪水从脸颊淌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刻，我多么希望能看见他，快步上前，为他撑一把伞，然后携手走向不远处的家。然而，此刻我是有家不能回。因为，我怕，怕我那个家不知哪个角落又安放了一颗定时炸弹，又把我本意破碎的心炸得血肉模糊；我怕，反锁在房中的他又给我吃一顿闭门羹，让我自讨没趣白碰一鼻子灰。

有人说，家是爱的摇篮，家是幸福的避风港。然而我不知道，我的家为何就像一个战场，一年到头总是刀光剑影，硝烟弥漫？

十八年前，在经历了许多感情挫折后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他。

“我弟弟很本分善良很有责任心，就是脾气有点犟”。他的大姐一本正经地这样向我介绍他的弟弟。“没关系的，只要本质是好的，一点小毛病我一定能帮他改好”。我在大姐面前信誓旦旦，因为我不想再流浪了，只想找一个可靠的人成一个家。为自己，也为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外公外婆。

婚后，我也觉得他人品不错，很有责任心，最重要的还有一份为人师表的工作。一年后，我们有了儿子小雅。他在镇上的中学教书，我请假在家带孩子，帮公婆干点农活，一家人的小日子也过得甜甜蜜蜜。每每秋高气爽的夜里，我们全家就会坐在小院里望着月亮，聊着天。她聊学校里的趣闻，公婆聊着村里的新鲜事，我把小雅放在膝盖上，逗着他玩。孩子一会儿凝神听着大人们说话，一会儿眨巴着大眼睛望望天上的月亮，一会儿又冲着我们吐舌头顽皮地傻笑。那时候，我多想把家人都拥在怀里大声说：“亲人，我爱你们——”。我就是这样一个小女人，一点点简单的快乐都会让我感觉幸福，感到满足。

然而，这种简单的快乐不久便烟消云散了。随着相处的时间一长，他身上的缺点便暴露无遗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惹他大动肝火。不是对我恶言相向，百般辱骂，就是暴跳如雷，大动干戈。就连家里的家具也未能幸免，常被他摔得鼻青脸肿，缺胳膊少腿，狼籍一片。望着惊恐万状的孩子，我选择了隐忍，选择了逃避。因为，我怕孩子夜半从噩梦中醒来声嘶力竭的哭声，我怕孩子见到生人就吓得发抖的模样。尽管我已是一只受伤的鹰，在风暴袭来的时候，也会用残缺的翅翼护住我的孩子。宁愿我死去，也不愿他受到丁点的伤害。

我仍然是他们家的好媳妇，他的好妻子，孩子的好母亲。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厨房的时候，我已经给公婆端去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给我们一家子煮好了面条，给他准备好了骑车用的头盔雨披手套；当酷暑难耐的时候，我已为家人沏好了一壶红茶，并把风扇调到最适宜的温度，夜里在每间房里点上蚊香，理平被褥。我想用爱的缰绳，缚住这头倔驴，让他在家的温暖中被感化，变得温顺。因为我爱他，他虽然不是我第一个爱人，但注定是我最后一个爱人，我注定要和他携手走完这一生。

我太累了，好像把已经破碎的心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好，好想找一副肩膀来靠靠，找一个胸怀来依偎。因为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如一株小草的女人。

我始终相信我的爱能感化他，但他的变色龙般的喜怒无常却让我倍感不安和惶恐。一会儿软语温存，柔情款款；一会儿又疾风暴雨，地动山摇。我一会儿被他感动得涕泪淋漓，一会儿又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每每风暴过后，我总是蹲在墙角，双手痛苦地抱着头，在心底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每当看见他为父母的病痛落泪，为家里的生计发愁，为孩子的顽皮无助发愁时，我又不自觉向他伸出双手。一个深夜里，也是一阵风暴之后，他把我搂在怀里，使劲抽着自己的耳光，然后声泪俱下地向我诉说了他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说他父母是老年得子，姐姐大他整整二十一岁，姐夫是入赘到他家的。他姐夫心胸狭窄，一直与父母不和，他从小就在吵吵闹闹的环境中长大，加之又备受父母溺爱，所以才会造成今天暴戾的性格。其实，他也特恨自己，每次发火之后都特后悔。他还说，我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妻子，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我们母子俩，是这一生上苍送给他的最大的礼物。他发誓要好好爱我们，让我们过上幸福美满的好日子。这是他平生对我讲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也被感动了。紧紧抱住他，就像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那样惊喜，那样激动不已。我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既然上苍垂怜，让我们牵手，我们就要相伴着走过一生，不管前面是阳光明媚，还是风雨交加，踏平坎坷，我们永远相依相伴，真爱一生。

2009年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我们这样一个普通家庭也在劫难逃。我承包公司门市做的粮油生意，刚刚有点起色便跌入低谷。步入中年的我们，上有八九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十多岁正在上学的儿子。生存的压力让脾气本来就暴躁的他成天怨天尤人，平静了许久的家中再燃战火。

今天是周末，放学后他早早回家了。我向他说起生意如何如何惨淡，又把孩子学习下降的事告诉他，还有他的老母亲也在一旁催他回去做农活。他像是一堆干柴，而我们的唠叨就像给他点了火，瞬时房间里又响起了他的咆哮声，摔了杯子又摔碗的声音，还有数落我的“罪过”的责骂声。发完火之后，就“嘭”的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无论我和婆婆怎劝他都不开门。婆婆急的在一旁直眼泪，我没有火上浇油，拉上卷帘门，逃离了乌烟瘴气的家，独自到雨中傻走。

冷冷的雨水浇湿了我的头发，浇透了我的全身。一阵刺骨的冰凉让我从沉梦中惊醒。本想就在这雨中一直走下去，可想到家中一老一小无人照顾，只好抹干脸上的雨水泪水，一直朝家的方向走去。我在想，既然今生与他牵手了，不管他是魔鬼还是天使，我都不能撇下他，都要坚定地和他一起走下去，哪怕前路风雨交加荆棘丛生，充满未知的磨难和痛苦。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雨住了，天空中阴云散去，一颗璀璨的星星与一轮明亮的半月相依着，款款走向渺渺天庭。

（2010年10月22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