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照例是到那家熟悉的粥店去吃粥。刚坐下,就见粥店的老板神秘兮兮地端着一个小盘向我走来。他走到我的桌前,将小盘放下,笑着问我道:“认识这个吗?”我看那盘中装着二十几片儿暗红色的香肠,本想说“你脑子进水啦,香肠谁不认识?”但看他那一脸神秘相,便知其中必然有诈。于是我就将盘子端到鼻子下闻了闻,又仔细地看了看那熏味香肠的色泽,不禁叹道:“哇塞,这是正宗的‘里道斯’啊!现如今这东东很难在咱盘锦看到啊!你那儿搞到的?”那位老板听罢大笑。戏赞曰:“嗯,好鼻力啊!”
所谓“里道斯”,其实就是“哈尔滨红肠”,因为“哈尔滨红肠”的俄语译音为“里道斯”。“里道斯”和“哈尔滨红肠”是一个概念,就相当于岳父和老丈人,尽管俩名儿,但对于姑爷都是一回事儿,“里道斯”与“哈尔滨红肠”对美食者亦然。
据我所知,许多哈尔滨人称“哈尔滨红肠”为“里道斯红肠”,也有人喜欢用“哈红肠”这个简称。“里道斯”原产于东欧的立陶宛。一八九八年中东铁路修建后,外国人大量进入哈尔滨,也将“肉灌制品”带到了这个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北国之城。
那是一九00年夏日的一个晴朗早晨,从莫斯科开来的一列火车,徐徐驶入当时的“松花江火车站”,这也就是后来的“哈尔滨火车站”。一群外国人纷纷走出车厢。人群中,有一个俄罗斯商人名叫伊万·雅阔列维奇·秋林。他在哈尔滨创建了著名的“秋林洋行”。在这座洋行里,有一位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的立陶宛小职员,他不甘心一天天地为秋林老板卖命到老至死,他也要体验一下自己当老板的创业感受,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于是,一九0九年三月,他精心策划在道里西商务街上建立了“秋林灌肠庄”,用于生产“立陶宛风味的香肠”,这也就是后来著名的“里道斯”香肠。因香肠呈枣红色,故又被称为“红肠”,更因产地在哈尔滨,更多的人还喜欢叫它“哈尔滨红肠”。松花江水培育出优质的红肠原料,使传统的欧式加工制作方法,如虎添翼。美味的“哈尔滨红肠”一经推出,立即受到各国侨民的称赞,也赢得了哈尔滨本地人的深深喜爱。
想来这位立陶宛人当时连做梦都不会梦到,他的创举,他所播下的芳香,竟历经百年,经久不衰。只要用心看看摆在我眼前的这盘熏红肠就可知道,“里道斯”选料严谨,配方考究,加工精细,独具匠心。它首先选用的是黑龙江那片寒地黑土的优质纯绿色的猪肉或牛肉,加入黑胡椒、大蒜等多种调味料,经腌制、拌馅、灌肠、煮、熏等欧式传统工艺精心制作。特别是在烘烤时,据说一定要用大小兴安岭上树脂少的柞木、椴木、桦木、榆木作为烘烤燃料。最后的烟熏过程也要在十二小时以上。成品的“里道斯”,一节骨儿连着一节骨儿,每节骨儿长约十公分左右,肠体干爽,有皱纹,色泽宛如红枣,粗细均匀。肠馅结构紧密,筋道、肉道,有“咬头儿”。“里道斯”的吃法很多,可爆炒、可烧烤、可油炸,可微波,但我最喜欢直接吃。
哈尔滨“里道斯”在上世纪一九五0至一九六0年代开始大量出口欧洲、东南亚等国家和地区,为当时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换取了数目可观的外汇。在“抗美援朝”时期,哈尔滨的“里道斯”更是成了军需品,源源不断地通过鸭绿江被运往朝鲜战场。战争是相当残酷的,老作家魏巍先生在《谁是最可爱的人》里写道:“有一次,我见到一个战士,在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由此可知,我们那些可爱的志愿军战士们,包括魏巍先生所遇到的那位哈尔滨松花江北岸青冈县的二十一岁青年战士马玉祥,想来都是没有“资格”与口福品尝到这种“特殊的军需品”的。如果这位生在哈尔滨的马玉祥有口福的话,他可能在参军路过哈尔滨时,品尝过“里道斯”,也许因家境贫寒,连品尝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想,当年运到朝鲜战场上的“里道斯”,是一种相当稀有的“奢侈品”,它曾经挽救了战场上无数中朝两军伤员的生命,也曾经挽救了那些无家可归,躺在阿妈妮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生命。啊,感叹一下,“里道斯”,谁曾想,你的身躯、你的芳香,穿越国界,走进了硝烟弥漫的生死战场,与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为朝鲜战争的胜利默默无闻地做出了贡献。然而,如此伟大的东东,从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九七年,长达四十年,由于种种原因竟停产了!美味“里道斯”,销声匿迹了!当年吃“里道斯”长大的哈尔滨人逐渐变老,而“里道斯”以及它的故事,却随着岁月的流逝在人们心目中变得更加醇芳、绵长。
时间终于来到了四十年后,在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哈尔滨秋林商场的柜台上出现了一种叫“立多夫斯”的红肠,这种红肠曾引发了哈尔滨人阵阵抢购狂潮。很多人为了买这种红肠不惜在商场“开板”前半夜就排队等候,更多的人由于买不到而懊悔不已。让“立多夫斯”红肠在激烈竞争中如此抢眼的原因只有一个:“立多夫斯”就是当年的“里道斯”!那么,易名所为者何?原来,重新恢复生产“里道斯”红肠后,有关人员去工商局注册商标时,惊奇地发现,早在一九九三年,丹东一商家抢先把“里道斯”给注册了。这就意味着“里道斯”昔日的“名分”已荡然无存。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注册了与“里道斯”音译差不多的“立多夫斯”这个商标。尽管“里道斯”和“立多夫斯”听起来差不多,但却让人感到遗憾。“里道斯”毕竟叫了近百年,在哈尔滨这个城市家喻户晓,它凝聚了“里道斯”百年历史文化,体现着哈尔滨这座中西文化相融合城市的特有风情,可谓哈尔滨的一种“象征”与“灵魂”。二00三年,国家工商总局没有接到丹东商家再次注册“里道斯”商标的申请,于是,历经周折,“里道斯”这个百年老字号,又回到哈尔滨人的怀抱,真真是好事多磨啊。
“里道斯”回归后,美味重出江湖,连续多年获得省级、部委、国家优质产品殊荣,遂成为驰名中外的名牌产品,虽然业已形成日产量二十吨的生产规模,但仍供不应求。仅去年春节前后二十天的时间里,“里道斯”销售就达八百吨。现如今,不管春夏还是秋冬,只要那外表枣红色、内瓤玫瑰色的“里道斯”出现,哈尔滨那座城市就再也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简单堆砌,那座城市就会立即变成立体式的万花筒,那座城市也就有了她的灵气。我敢说,现在无论在哪座城市购买任何商品,都不会看到在哈尔滨排长队购买“里道斯”的这般壮观景象,更看不到节日期间抢购“里道斯”的“豪壮井喷”,更有动用大批警察现场维持“美食秩序”的雷人场面横空出世。呵呵,想来是哈尔滨人剽悍、挚诚、雄健、豪爽、粗犷、大气的性格培育了“里道斯”的生命。
在现如今的盘锦,尽管各种以“哈尔滨”、“红肠”为招牌的“肉灌制品”遍布大街小巷,但若想吃到一片儿正宗的真“哈尔滨红肠”那还是相当困难的,难到得进行dna鉴定。看着眼前这盘极其下饭的美味“里道斯”,我不禁为自己口福而感激那位立陶宛人。若没有他不甘寂寞的挥汗创业,安能有如此美味进入我口?继而向所有不甘庸常人生的创业者致敬!
人身子上有肉,这些肉无疑是吃出来的,是口腹之欲作用的结果。人可以美味出这些肉来,但不要让这些肉将自己累赘成行尸走肉,更不能无所作为地将这些肉最终成烟化灰在人生终点的焚尸炉里。人既然消费在这个世界上,那就要为这个世界留下些可以为后来者消费的生命价值,尽量不要与那些吃祖宗的饭、造子孙的孽的家伙们为伍,这,不体面。当然,说这些的前提条件是身子上长的是人肉,余者,就免谈了吧。
-全文完-
▷ 进入香艳一万期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