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我心里也觉得别扭，因为在我的传统思维里，钞票是人发明的，是人类用来平衡社会的秩序，可现在倒好，社会里的形形色色全成了钞票的奴隶。最近我们县里的小煤窑出问题了，听说上级来了不少人的调查组，气势汹汹，颇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还有各路媒体记者也是云集县城，仿佛我们县真的成了这个社会的死角。

前不久我外出没有在县里，回来刚赶上县里进行无证小煤矿的关闭整顿。其实这样的事情这些年县里已经搞过好多次了，每次听总结都是完美无缺，可是真实的效果用一位朋友的话说，最后全成了钞票的故事。不过这次看架势有些和往日不一样。因为各路诸侯都是来势汹汹，好像事情发生到今天都是别人的错。

我们单位有分管安全的副局长，自然这件事情就归他管了。本来我们单位没有管理煤矿的只能，只是现在社会经常这样，不出问题，大家都相安无事，可出了问题，大家谁也跑不脱。至于你过去是管什么的，没人说道理。有时候我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战争，颇有全民动员的味道。副局长带着人去了现场，一晃就是十几天。开始我以为进度不错，形势也不错。可知道有一天县长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人举报我们关闭的那个小煤窑有问题，关闭的不彻底。现在必须重新填埋。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我当时心里还怪觉得委屈，同志们在野外辛苦了半个多月，难道说都是在劳而无功。于是我昨天下午在单位开了一个小会，本来是想让大家给我壮点胆子，可是听到最后我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糊涂起来。看到大家都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了。

既然县上这次决心如此的大，我们自然也不能就草草的蒙混过关。于是我们决定今天兴师动众去现场。早晨七点半我们在单位集合，先是让大家去吃羊入泡馍，然而浩浩荡荡去了现场。到了现场我一看才傻眼了。挖掘机停了好几台，可是井口依然还是原先的老样子。我问怎么会这样？在工地上的人说，昨天晚上大家加班的时候出现意外，一台挖掘机被倒下来的石头给砸坏了，而且车上的人也受了伤，据说一条腿骨折了。

我一听这个心里还真有些急，本来关井是为了安全的，可谁想竟然出了不安全的事故。不过任务很紧，既然我们到了现场，自己也就不能停下来。不过边上有人对我说，这地方地理环境很危险，不能再挖下去了，要不然会出事的。可我看了半天怎么也没有发现危险的苗头在哪里。这时副局长悄悄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我们根本指挥不动。我当时一听还真有些纳闷。机械是我们请来的，钞票是我们来掏，怎么我们说话会不管用呢？

我看着副局长无奈的脸，最后他告诉我，现在我们不管把谁请来，不出一个晚上，事情就会发生变化。我们给挖掘机一个小时出四百元，可有人就给六百八百，你说现在是市场经济，谁见了钱还会想别的呢？这是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十。只是从感情上讲还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前不久听说县里大张旗鼓的抓了一批小煤窑的矿主吗？怎么现在还有人敢出面进行阻拦？

副局长低头不语，身边别的人却说话了。说现在说的和做的根本就是两码事。表面上看抓了不少，可那里边有几个到底是真正的煤老板呢。有些是顶替的，有些本来就是打工的。真正的煤老板早就得到消息逃之夭夭了。如今开黑煤井没有背景根本是不行的。既然黑煤井能成气候，就有他成气候的道理。

要说用钞票来拼搏，我知道我们单位是没有那个实力的。现在的煤炭一吨要卖八百块钱，听说成本也就不到二百块钱。向我们关闭的这座黑井，一个晚上能出五六百吨原煤，那是多大的利润呀！而且到了现场我才知道，这座黑煤井从一开始设计就别具匠心，内行人告诉我，说这个井叫眼镜井，就是说有三个井口，都可以出煤。两个是竖井，一个是斜井。

既然我到了现场，我就想着去看看，先不说关井，就是参观见识我也觉得值得一看。我安排人从城里买来了几把亮度很高的手电筒，听说斜井口就开在一个所谓的养殖场的羊圈里。我带着人好不容易找到井口，正要下去，结果表面上看是放羊的人，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是这里看井的人。他很神秘的告诉我，现在井里的通风不好，里边有坏气，早晨他想进去看看，可没走多远就发现打火机都打不着了。所以就没敢进去。当时我一听也有点害怕。人说隔行如隔山，我对煤矿是没有一点的专业知识。

万般无奈我只好求救战友，他现在是我们县上的煤矿安全执法大队长。当然他也不幸，是临阵受命，最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了。通过几次电话，每次他都说在关井的现场。现在也只有请教他了。拨通了战友的电话，结果他好像还是在那个正在关闭的小煤窑那里。我说了这里的情况，他说让我等着，他马上带人就过来了。

过了半个小时，战友真的带着专业人员就来了。他们一来就说去井下看看。我一听赶忙拦住他们，说这样下去有危险。结果一位看来是内行的专业人士朝我笑笑说，这个井条件很不错的，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他说完拿着照明设备就带着人下去了。一根烟的功夫他们就有上来了。说井下又被拦了一道门，如果填埋根本就达不到目的。我问要解决这样的问题怎么办，人家回答只有用爆破的方式才能解决。

也不知道爆破这两字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爆破对于这座煤窑有什么样的影响。结果听说要爆破，边上马上就有人发起急来。说挡着的只不过十几块木板，很好取。他马上就派人去做。开始还信誓旦旦的专业人员这时一听也说，既然可以解决，就不用炸了。说完他们很快就离开了现场。

可能是战友一伙人的威严，也可能是在场的人看到这次想蒙混过关不可能了，于是工地上的挖掘机又开始发动起来。既然动起来了，我的心里多少还踏实了一些。站在有阳光，但是也有寒意的野外，我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好在单位有位曾经在部队里做过工程兵的同志，他告诉我说，刚才他去井下看了看，很安全，而且底下简直就是另外的一个世界。看来认得智慧简直了不起。

一听到说人的智慧，我又有了兴趣。于是我和大家一起开始顺着斜井往里边走。走了二十几米，我就感觉到这里还真的就像是同志说的，简直就是另外的一方天地。巷道很宽敞，也很平坦，过去我的印象里煤矿在露天的设备全都在这里边。发电机，水泵，还有卷扬机，似乎都是崭新的，放佛昨天还在工作。

别说我们县是个出煤的地方。可是对于小煤窑我还从来没有过感性认识。看起来钞票的力量是无穷的。为了逃避检查，他们竟然把应该放在露天的设备全都移到了地下。走在这样的巷道里，我不又在想，当年打日本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壮举。就说电影《地道战》吧，那些地道要是和我眼前的这些巷道比起来，那也是小巫见大巫了。难怪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钞票可以让人无所顾忌。

我在里边转了一圈，觉得这里就像是另外的一个世界。跟在我身后的人大概也是这个小煤窑上的看井人吧。只是最近风声很紧，他们都是这个村子里的农民，无事可做，来看热闹的。我问他们，为了违法出点煤，竟然这样的兴师动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跟在我身后看起来像是农民，可天晓得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听了我话，先是嘿嘿一笑，然后颇有激情的对我说：“怎么不值得呀，别说这个巷道才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千米，一万米也是值得挖的。现在煤炭的利润太诱人了。像这个煤矿，如果一天都生产，二十四小时就可以挣到十二万元。你说说，现在干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利润呢？”

“那这些年就没有人来检查？没有人管？”我问。

“管呀！隔三间五就有人来管，可现在的社会嘛，检查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弄点好处罢了。尽管煤矿的利润惊人，当然也不是那一个人就可以完全得到的。利益大家分才能平安。再说了，小煤窑也是为县上做贡献的。你知道我们是贫困县，可物价为什么那么高呢？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小煤窑，有了外地来的下井工人，他们要吃要穿要消费嘛。如果真的把这一切都取消了，我真不知道我们县还能不能这样繁荣呢。”

看起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这位自称是农民的人的确是有来头的。要不然他怎么会讲出这么一番大实话来呢。我们走出巷道，外边的阳光更加刺眼。我说这次不能像过去一样，走走过场了。结果跟在我身后的人有是嘿嘿一笑说：“现在钞票的智慧是无穷的。有了钞票什么事情做不了呢。你们做官的不也一样要花钱买官吗？现在只要舍得花钱，就没有办不了的事情。既然钱都可以买官，你说官管的事情还能一成不变吗？”

“你们这些人看起来真的是让钞票泯灭了人性。”我说：“这些年，我们县的小煤窑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难道你们就无动于衷。”

“我们算什么呀！要说没有人性，天底下比我们没有人性的人比比皆是。要说大梁不正，我们能歪吗。”跟在身后的人这会儿似乎是要和我辩论：“就说你刚才看的这个巷道，听说人家只用了半个月就挖成了。我想让你局长带着你们的人去挖，恐怕半年也挖不出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钞票早就异化成了上帝和老爷。其他的也就是说说而已，片片那些善良的人罢了。”

“你这是……”我没有想到满脸是墨粉的人竟然会说出钞票的异化来。当时我还真的有些吃惊。等他走了，身边才有人告诉我说，刚才那人当年也是大学里的高材生，也曾经走过仕途，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失意了，才来这里挣钱。别看他穿的衣衫褴褛，可他很有钱，少说也有几千万。现在光是身边的女人就有五六个。再说了，他不是领导可给有些当领导的打电话，就像是老子给儿子说话呢。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这个行动是想表现什么。是想说自己是老子，还是想说自己是儿子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