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老师布置很多作业,每当我趴在床上没完没了地抄写那些生字时,就觉得很奇怪,是谁造的这些字呢?为什么是正正方方的呢?为什么不是圆的呢?如果是圆的,就像石子一样滑溜溜的,那字写起来就快多了!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祖先原来造的字本来就是圆的啊!
我开始饶有兴趣的把自己的名字的角都写成圆的了,其它的字慢慢的也变了,由于自己不会书法,该长的地方不长,该短的地方不短,字当然写得不好看了,(这是我在学书法时才发觉到的,)堂姐常常笑我:“瞧你的字写得多难看!”堂姐写得一手好楷书,每转角处隐约带一个圆圈,无论是谁都觉得她的字好看的。我还是依然故我,她的字有时常有几分轻狂,龙飞凤舞的,我若看不明白,就算写得再好,我也是不喜欢的,也不会跟着去学的。
初中的时候,老师讲起甲骨文来真令人向往。他说这个“采”字啊,上面是手,下面是草,用手抓草这就是采的意思了。我不禁张大了眼睛,那其它的字呢,是不是也是这样想出来的呢?可惜,课本里没有几个甲骨文可供你研究的。它在哪呢?精神恍惚之余,就算看到垃圾堆里的骨头,我都会由衷的希望那上面刻上几个字,要是让我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有一次看到电视剧的一个镜头,一个大官病了,叫人去买龙骨做药,当他检查药材时,却发现龙骨上面画着很奇怪的字。他立刻把所有的龙骨都买回来了仔细研究,还给人示范“雨”字的由来,画一个雨字的框,并用手泼一些水在上面说:“这就是雨字的由来。”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雨”字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又有一次我看到一副字画,写着连体的四个字,字迹工整流畅,边角弯曲,给人一种非常宁静脱俗的感觉,有点像甲骨文,但没有它那么古朴,这是什么字呢?在一般情况下,我最讨厌我所看不懂的字了,我觉得字是写给人认识,明白事物的,何必写的胡里花哨,字不成字呢,但对于它就觉得有点欲罢不能的感觉,对着它琢磨了好多天,才讶然发现,那是“超凡世界”!究竟什么世界才算是超凡呢?问过很多人,也说不上来,总的感觉是一种心中非常宁静,非常安祥而快乐,没有一丝杂念的境界吧。那时我却不知道,“超凡世界”渐渐地向我走来了。
2000年10月,一个很偶然得不得了的机会,我在一个大学老师那里无意中找到了几本字帖,我可并不喜欢书法,但我的习惯是逢书必翻的,就随便翻了几下,其中有一本,笔画圆圆的,如水般的自然,一下子把我给吸引住了,这是什么书啊?看看题目,字很草,勉强认识三个字“三坟记”,什么是“三坟记”啊?难道是说三个坟墓的故事吗?还是这本书是从三个坟墓里找出来的呢?我知道,古人坟墓里可有不少珍贵文物,那么这本书也算是珍贵的了,是不是?不管它,先看看再说。其实里面的字除了有限的几个字我能勉强认识的之外,其它的都艰涩难懂,把脑袋倒过来想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更不用说它的内容了。怎么下笔?从何而起?到哪而止?真令人捉摸不透。就像武侠小说的那些高深武功一样。那时闲着也是闲着,找来一支笔,一本本子就临摹起来。我那不是写字,是画字,照葫画瓢的把大概样子描了下来,但心不知不觉中沉静下来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好像我不存在了,非常自由的感觉。这是什么书啊?后来那个老师用普通话告诉,这叫“篆书”指着这个字给我看,也说了一些大概情况。但我怎么也听不明白,很不容易记得住,还是第一次听说,广东话叫什么,我倒现在还是说不上来,老师说,这本字帖最适合小孩子练了,我看你啊,这么多本也就只有喜欢这本了,这可不能借给你的,你若喜欢你就回去找找看,书店里应该有得买的。
她可能没想过,我的家乡是多么的偏,贫瘠之地根本留不下古代文明的痕迹,她可能也会想到过,但那扇古老的大门怎么会轻易地打开,让一个偶尔闯进来的糊涂蛋一睹它的真面目呢?一个甲骨文得花费一个学者多少年的心血才能弄明白它的含义啊!你有足够的诚心吗?所以,它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偶露真容,留下几个字给你,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可我对这一切的一切,并不知道。我兴冲冲的带着那几个字回去了。在我们那个小镇有限的几个书店里,哪有如此古老的文字啊!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书法,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字帖,找,就算是踏破铁鞋也无觅处啊!我第一次恨起我的家乡来,为什么那么偏,让我最想得到的东西都没有呢?
我跟那位老师也失去了联系。回到家里,坐在灯下,看着那几个字,看得心都痛了。难道就这样失之交臂吗?这几张纸,好像在梦中一样,就这样神奇的出现在我面前。哦,篆书!难道卑微的我,竟如此不值得你一顾吗?
有一次,重翻《幼学琼林》,“三坟记”一下子冒出来了。我吓了一跳,忙看注释,才知道它是一本很古老的书,是记录尧舜禹时代时发生的事情。我一下子怔住了。难道我就那么轻轻的一翻,就翻开了五千年前的历史吗?那里究竟说了些什么?!难怪那个老师不肯外借了!我怀着敬畏的心,重新打开了那几张字,还是一无所获。它像是无声的音乐般流淌,静静的诉说着古老的故事,但是,那是一种你无法理解的语言,究竟,你想告诉我什么,是我还没有这个资格知道吗?我的心又一次痛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它!每次到外地,我一定跑书店,跟那些售货员是说不上话的,古老的文字怎么能让你随便打听就打听得到它的下落呢?我一遍一遍的找,一遍一遍的工,每一次的搜寻,都是失望而回。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琳琅满目,可就没有篆书!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谁还有如此闲心去关心那五千年的文字呢?谁又肯去出版当不了饭吃,又没有读者群的东西呢?我望着满满一书架的书,忍不住要掉下泪来,究竟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露出你的真面目呢?
有一个朋友说,不要那么执著了,你练隶书吧,我教你,隶书虽说是它之后,但也很古老啊,可以让你的书法更上一层楼呢!我说,我不要。既然上天让我知道文字的最原始的样子,那就让我从第一页读起吧,甲骨文找不到,我就找篆书,篆书找不到,我宁可不学!我的头脑里满是篆书,我哪有一丝的位置让给别的东西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的固执,净喜欢一些不现实的东西,但那是我唯一的心愿啊,我能够让它落空吗?
其实在书店里也是有篆书的身影的,就在《康熙字典》里。可是,它多博大精深哪!那么厚厚的一本,就只是研究那几个字?那么好,你买回去了,请问那些字该如何下笔?怎么样结尾?一切无从可知。我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容量去啃得下那么渊博的知识。你这不是白糟蹋它了吗?我轻轻的合上书本。前一段时间电视播放《吕不伟》,我有时间就追着看,不是看吕不伟如何雄才伟略,是看它背景的篆书。秦朝的时候还是用篆书书写的,只是到了李斯就被改成隶书了。我如饥似渴的看着屏风后面的字,挂出店外的酒旗,打铁铺的幌子,看着一个个的字如仙女般舞袖,如水般随形,就像看到老朋友一样高兴而又心酸。久违了!我深深的赞叹着,欣赏着,陶醉着。
直到前几个月,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到县城来工作,一次的逛书店中,我赫然发现书架上摆着一摞篆书书法!不是吧?!我几乎停住了呼吸!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吗?真的吗?当我真的真的确定无误之后,顿时,全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鸡皮疙瘩全起来了,颤栗一遍一遍地从头上传到脚下。激动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来,那本字帖上还用篆书写着一个“远”字。不远了,你已经肯让我找到你了,碰到你了,距离还会远吗?哦,我天天呼唤着,呼唤着,终于把你唤回来了。跟我回家,好吗?
这个世界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心里除了紧紧抱在胸前的篆书之外,别的都没有了。我无比虔诚地练着,在我沉静如水的心里,一次一次地跟它交流着。那是个神啊!它是那么自然那么流畅,我的手稍微一颤抖,字一变形,我的良心都会引起一阵不安,我竭力遏制自己的激动,那些字是有生命的,个个都在欢笑着,就像小孩子一样伸腿扭腰。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强大的生命力,这种震撼足以淹没的所有的理智与感觉。哦,篆书,真好!
写着写着,我突然明白到为什么古时候的人看经书的时候要吃斋,沐浴更衣,还得调息静心,为什么就连不认识字的人一旦看见地上有一个字的纸都会虔诚地捡起来,仔细的拭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才放进火时烧掉,也不愿意看着它与尘土同逝,与垃圾同行了,那是源自于对文字的一种敬畏,对文字的一种崇拜啊!
当我基本掌握篆书的写法时,我就想到,何不用篆书写下自己的名字呢?那个是属于我的符号啊!我兴奋而小心的写着。慢慢的,我觉得不对劲了,依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似的。我蓦然想到,这三个字不正和我小时候设计自己名字的写法时相似吗?只是现在显得更有韵味而规范整齐了!我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我又想起了我的笔名,当初取它的时候只是把我的姓名字各用一半,如今想来,跟当初认识的那两个甲骨文是不期而遇,不谋而合啊!这是一种宿命吗?古老的文字早已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我,而长大了的我却苦苦追寻着文字的身影,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我已经开始与它沟通了。
我依然找不到“三坟记”,依然不知道它里边的内容是什么,但我知道,我已经在接近它了,它肯降尊接见我了,那理解它的日子也一定为期不远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还得要我一步一叩首地朝拜下去,它才会慢慢地打开我的智慧之门,才能告诉我,它是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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