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我离开成都到北京工作三年有余了,离开成都的这些日子,日子像一串念珠,一天接着一天滑过,串成周,连成月,合成年。8月底,我回了趟成都,并在 9月6日这天,特意去看望了九十七岁高龄的马识途前辈。
马老住在指挥街四川省人大宿舍楼,我去过几次,对那里比较熟悉。这次去马老家之前,我特意给他去了个电话,以便知道他是否在家,接电话的正是马老。
马老问:“你是谁?”
“我是陈之秀。”
“陈之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2007年的时候,您给我写过奋进二字,当时还告诉我奋斗的同时要进取,光奋不进没意思。我从北京回成都了。”
“哦。你现在在成都还是北京?我耳朵不太好,听不太清楚。”
“我在成都,马老,这样吧,我马上过来看望您!”
“好好好。”
挂断电话,我便匆匆下楼。在大门口招了辆出租车直奔马老的住处。当出租车到达指挥街时,我看见了马老住的大院,下车后,付了车费。走进院里,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袭来,使我不禁想起了第一次冒昧去马老家的窘样。
那时,我在四川一家媒体供职。一次晚餐聚会,我的领导提到了马老。他讲起了有关马老的故事。说马老是一位革命家,同时还是一位著名的作家。上个世纪60年代,曾以何功伟、刘惠馨烈士为原型创作了著名长篇小说《清江壮歌》。解放后,他虽然担任繁重的行政领导工作,但仍然创作出版了大量的小说、纪实文学、散文、随笔、诗词等。这让我立刻萌生了拜见马老的想法。我向领导询问马老的联系方式,但他无奈地摇摇头,告诉我,他没有。我想着身边的一些人,他们谁给马老熟悉呢。在脑海中盘旋一阵后,我想到四川省作协副主[xi]何开四老师。于是给何开四老师去了电话,向他询问了马老的联系方式,并提到拜见马老的想法。何开四老师说,我先给马老联系一下,你再去。
当我如约来到马老家门口,按响门铃后,就有些后悔了,有种想逃离的感觉。因为我觉得自己与马老之间实在有着太大的差距,我不知道,自己见到马老后,能给他谈些什么,又该从哪些方面入手采访呢?我对自己的冒失感到自责。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深深地呼吸再呼吸,我努力平息自己。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位穿着整洁的老人出现在我眼前,他问:“你是陈之秀呀?”
我说是的。
我跟着面前的老人,走进了他的书房,我也知道了,他就是我要拜见的马老。马老落座后,我将自己在一些刊物上发表的文章递给他请教。马老认真地看着我写的文章,同时说,把你的联系方式也写在文章标题上方吧。他还认真地在我写的文章的页码上折了一个小角。他一边翻着我递给他的刊物,一边问:“你想采访我什么?”
我看着马老,坦诚地说:“我不知道采访您什么?”
马老带着微笑,说:“不知道采访我什么,你来采访我?”
我当时真想有个地洞可以钻下去。马老仍旧和颜悦色地说:“你先坐下吧,咱们就随便聊聊。”
那次我们聊了近两小时,基本上都是马老在对我讲如何写作,写作应该注意些什么,以及一个作家成功需要具备哪些条件。最后马老说,你回去就写《马识途对青年作家说了些什么》。想到这里,我自己也暗自觉得好笑。不知不觉我已到了马老家门口。
门是开着的。我喊了声马老,无人回应,便径直走了进去。穿过走廊来到客厅,只见客厅的正面墙上挂着“人生百岁”几个大字。我又喊着马老,还是无回应。我又朝马老的书房走去。
我穿过客厅来到了马老的书房,马老在认真地看报纸。我喊了声马老。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将手中报纸放下,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我坐在马老身旁,将自己这几年的部分作品递给了他。马老认真拿着我的书翻开了。他说:“我现在眼睛不行了,得用放大镜看。”
我则打量着近三年没见过的马老。他依然精神矍铄,说起话来思路清晰。他问起我现在的情况。我告诉他这三年在北京的奋斗历程,有收获的喜悦,也有奋斗的艰辛。我说:“北京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在那里闯荡,没有在成都生活时的闲适和舒服。毕竟我是草根出生,要想有所成绩也比较难。”
“杨牧不也是草根出生,最终取得成就的吗?你一定要努力奋进,只有在大浪中才能成长壮大,大浪淘沙见真金,你当初选择去北京,是对的。”
“我会努力的。我也记得您曾经给我写‘奋进’二字送我。您告诉我,一定要奋进,在奋斗的同时一定要进取,光奋不进没意思。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有了点成绩才敢来看望您。”
马老又拿起我的书,继而放下,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能满足于现在的成绩,一定要继续向上,努力奋进,认真写作。写作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分透支身体来写作,要细水长流。我现在不行了,精力没以前好了,眼睛和耳朵也不行了,得过癌症,有痛风,我耳朵上戴的助听器,而且脑子的记忆力也不好,身体毛病很多,我是时刻准备着。你也看见了外面的字,‘人生百岁’,活一百岁是我的希望。你们努力奋斗就行。我看你还是那么小小的样子,没啥子变化。”
其实马老在我的印象中也没任何变化,与我三年前见他时一样。所以我说:“马老,您也没什么变化,跟我当初离开时一样。只是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太累着,我也会更加努力地写作,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对了,马老,您现在还下楼走走吗?”
“我现在身体不大好,怕摔跤,作协主[xi]我早就辞掉了,自己在家整理一些过去的作品。我就是眼睛不行,只能写大字。看你,还是个小孩,我也不敢问你年龄。”
“我三十三岁了。”
“哦,也不小了。三十而立,三十到四十岁的阶段,对人生来说最关键,那就是孔夫子所说的‘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一个人到了四十五十,还没有成就的话,那也就那样了。三十到四十的这个阶段最关键,要努力奋斗,一定要努力去写,坚持写,无论出不出版都要坚持写下去。既是锻炼脑子,也是锻炼手。写作题材要广泛,不能仅仅写小说,也要写写诗歌,散文,杂文,评论那些。”
我认真听着马老对我的金玉良言,每句话都能让我品味许久,这是一个耄耋老人对我的关爱。马老说话始终带着微笑。他是个和蔼可亲,慈祥平和的老者。他与你聊谈就好像在和你拉家常,那平易近人的神情让我难忘。在聊谈中,他偶尔会轻轻地拍一下我的手臂,似乎在给我传递一种鼓励和信赖。我们相互间拉着家常,我们谈论写作;谈论生活与工作;谈论近段时间因写《大迁徙》一书的作家谢朝平,也谈到了马老在北京的作家朋友周明老师。马老让我回京时代他向周明问好。最后马老与我约定,在他一百岁时再写一幅字送我,而我在他百岁生日回成都祝贺。
时间就在我们的聊谈中匆匆而逝,一晃就是近两小时。马老年岁已高,为了让他更好地休息,我不忍心打扰马老太久,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辞出来。离开马老家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马老是一位创作成就卓著的著名作家,又已近百岁高龄,但仍然笔耕不辍,还孜孜不倦地扶持和教诲像我这样的文学青年,他的高尚品德和不老文才将使我受益终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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