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和大哥见面,就是电话也难有几个。这次休假想在家好好休息几天,本以为会很暇意,可一不上班,过了几天,心里总觉有些空落落的,无事的时候,时常会回想以前的事情,很自然就想起了大哥,想起以前的许多陈年往事。
小时候,我和大哥随家下放农村,那年他十一岁,我才三岁,大哥在农村只读了一年书,小学毕业就没上初中,因为我们属“黑五类”子女,升学指标有限,优先让贫下中农子女上学,因此大哥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大哥十二岁开始参加农业劳动,过早地经受了生活的磨难。父亲身体不太好,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全家没有一个强劳力,生活比一般村民更为艰难。因为我们村人多地少,村里便去鄱阳湖边围湖造田,我们村的那个点离家有三十多公里,有六十多亩湖田,每年村里会派十个人去驻地种田,离家在外,大家都不愿去。村里只有推出优惠政策,去的人享受村里劳力最高工分,另外每年补助三百斤稻谷,年级稍大的或者生活较困难的就有人会去,不够就抽签决定,正好需要个做饭和跑腿的,大哥报名后,村里居然同意了。
种湖田的日子是比较单调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电灯都没有,娱乐更不用奢望。大哥每月回家一趟,帮大家传递往来信笺,交替换季服装,用竹桶从村里带些咸菜去,路上要走一天,在家住一晚,第二天回去。父母看到哥哥又黑又瘦,岁月的风霜过早地爬上了他的脸,任何语言的安慰都是徒劳的,对待生活的窘境,让一个孩子过早地承担了生活的重担,作父母的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为了打发时光,大哥每次回来都会从家里带几本书去,有时看看,尤其是一本半导体的书大哥很感兴趣,认真读完后,想安装一部半导体收音机。父亲表现出难有的热情,亲自写信给省城以前的好友,列好清单让他代购元器件,没有想到,很快就有了回信,还有一个装有元器件的包裹,里面还有电烙铁等安装工具。大哥按照书上的原理,安装成了一台用肥皂合装着的收音机,居然收到了电台的声音,还有里面飘出的歌声,从此枯燥的生活有了些许色彩。
大哥在种湖田的六年里,曾经有过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在他们驻地附近一里多的地方有一个很大的村庄,有一块很大的菜地在他们驻地旁边,有一个叫桂花的女孩经常和家人一同锄草施肥料理蔬菜,有时她也会一个人到菜地来,常给大哥他们一些蔬菜,听大哥收音机里的歌曲,桂花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这里跑,渐渐地两人都长大了,哥哥十八,桂花十七,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虽读书不多,但心灵手巧,做的鞋垫堪称工艺品,红布的面子上用黄线锈出美丽的图案,有花鸟草鱼,活灵活现,不仅送给大哥,我们全家都有收到。
也许是大哥与桂花来往甚密,年少的时候倒没什么,可大了难免有人开玩笑,大哥是不敢发声,可桂花却落落大方,承认喜欢大哥,这事自然传到了桂花父母的耳朵里。桂花父亲是村长,还算开通,准备默认他们的来往,当得知我家的情况后,是坚决反对,看到女儿固执,七大姑八大姨轮流劝说,并且通过组织联系我们村委会,如果不及时制止,将把我父亲带去当地批斗。我父亲连夜赶去,给大哥讲清利害,让他断了念头。大哥只有答应,桂花几次找他,他都躲着不见,一次次看着桂花伤心的离去,大哥一个人在湖边暗自神伤。一个月后,村里传来锣鼓鞭炮声,桂花被远嫁它乡,大哥伤心地卷起铺盖回了家。
我们那个小村庄民风淳朴,都不忍心伤害大哥,大哥的情事再没有谁提起,仿佛什么没有发生,日子一天天平凡的度过。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哥会拿出一个用手巾包着东西,看后眼睛总是红红的,有几次被我看见。有一次,我乘大哥不在,偷着拿出来看,原来是一双金丝线锈的鞋垫,上面有一对戏水的鸳鸯,非常精致,应该是桂花手工。大哥发现我动了他的东西,当时就跟我急了,象跟动了他命似的,以后再也找不到了这双鞋垫,大哥珍藏起那份曾经有过的美好。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八年,期间,我父亲的问题一直在复查,总给人一个回城的希望,否则,这样日子不知道怎么熬。
七九年我们家发生了重大变故,三月父亲病故,与其说是失去亲人的沉重打击,不如说是回城的希望破灭更让人纠结。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大哥准备去省城走走,是否是寻找少年时的遗梦,或许是希望破灭后的一次放纵,回来后准备老老实实种田,随着岁月流逝终老一生。
为了体面地去城里,大哥特地向同村好友借了一块“庐山”牌手表,在省城八一广场和中山路闹市区游玩了一遍,准备回家,在汽车站前广场有耍猴的,大哥也上前去看,由于天气有些热,害怕手上的汗水弄湿手表,于是摘下手表放在口袋里,拥挤的时候不小心被小偷偷走了,那时候,手表可是个稀罕物,六十元的表款是个不小的数目,好友为此反目,天天催要表款,大哥一病不起。
在最无助的时候,我父亲的问题得到平反,单位给了一个补员指标,解决子女就业问题。当时,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说我没有参加过农业生产,难以在农村生存,大哥沉默不语。看到大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的古铜色的脸,当母亲的意见说出来的时候,大哥的目光由病态的兴奋和希翼转为木然,我的心几乎要碎了,大哥为我作出的奉献和牺牲实在太多,尽管我很想有这次机会,可我真不愿意大哥再伤心难过,在我的坚持下,大哥补员进了省城。
我想复读再考,哥哥要赡养母亲,工资不高无法承担我的学习费用。所以我只有到城里打工,在运输公司找了一份临时装卸工的工作,那是个体力活,我刚出校门的学生,工作超出了自己的体能,晚上还要坚持学习,每天是筋疲力尽,人也消瘦了许多。大哥看我这样,心里总觉内疚,平时舍不得化钱,省下钱帮我买营养品,自己穿单位发的工作服,却帮我添置新衣,大部分的工资都用在我身上,而我的工资大哥都帮我存着,说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经过两次高考,终于得遂所愿,大哥象放下了心里的一付重担,上学一直是大哥资助,到我毕业以后,大哥三十二岁才成家。
起初十来年,大哥工作还算稳定,九十年代后期,单位搞竞争上岗,因为大哥文化不高,被淘汰下来,每月领几百元生活费内退回家,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我几次去看望他,他都不愿见我,整天在外面溜达,我大嫂在街道小集体工作,因为家庭收入的减少,总为一些琐事与大哥吵闹,这个家之后一段时间没有安静过。
后来,听说大哥开了个修理店,起初修理收音机,完全靠的是当年爱好,后来参加技术培训,学会了修理录音机、电视机,洗衣机,他只有小学文化,要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努力。因为大哥讲诚信,价格公道,生意倒也兴隆,为了及时为顾客服务,就是节假日也没有休息,收入也越来越好。
在我走过的人生路途里,始终有大哥相伴。就因为是我大哥,所以他付出的最多,有许多生活磨难他一人独自承受。更为重要的是,他面对生活的坎坷,能够积极面对,坚守生活的信念,精神上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再大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我衷心地祝福,大哥生活得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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