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珍藏着一块石头，看起来斑驳诡奇，不但满是苍辣虬老的皱纹，而且还有多处被蚀镂成空洞，姿态奇磔。

我常拿在灯下把玩，细看它的纹理。小小一块顽石，线条的流走牵连却如惊涛骇浪，仿佛依稀可听见水声回旋，拍岸而起，浪花在空中迸散……是被风浪狂涛爱过，爱得遍体鳞伤的一块石头啊！

这块石头，是暑假时在深圳小梅沙海滨游玩时觅食回来的。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洇红了沙滩。我和友人匆忙赶往小梅沙，眼前是一片布置于大海狂浪中粗砺尖峭的岸石地块。因为土壤长年被海风吹蚀，只剩下了岸石隙缝中存留着的一点点土。一根根藤萝或虬枝，耐旱、耐风、耐海水的咸湿与狂暴，便在隙缝中生了根，虬结盘曲地生长蔓延开来。这是在其他地方很少看到的，有的几乎没有叶子，似乎已成枯枝的遒劲根干，贴着地面顽强固执地生长着。

古人欣赏奇磔虬劲的奇木怪石，大概是因为那奇磔虬劲中隐藏着生命奋斗的痕迹吧！当那挣扎求活的伤痛过后，那饱经沧桑的姿态却成了人们歌赞的对象，供人把玩、浏览、细细抚爱。那使人玩味的纹痕之美，有谁知道是来自心痛如绞的伤害呢？

小梅沙的岸石也因为长年遭海浪冲蚀击打，形成了奇岩，大部分尖锐丑怪，挣扎求活中，好像还有生命中最后的霸悍。有的褴褛斑驳，被蚀成许多如蜂巢般的空洞，海浪在其中钻窜，发出咻咻如哨航的音响。

澎轰的大浪久不歇止，浪沫在晴空中飞扬散去，后退的潮浪，在岩石隙缝中迅急推涌、回旋。它是在倾尽全力拥抱亲吻这千百年便与它结下了不解之缘的粗砺岩石啊！

爱者和被爱者，都有一种庄严。海的咆哮、暴怒、不息止的纠缠之爱；而岩石的沉默、固执、永不屈服、永不退让，那样缱绻缠绵，真是要惊天动地啊！他们依傍、亲昵、缠绵；他们用近于愤怒、毁灭的爱相拥抱。生命就这样挥霍耗损，泪潺潺流尽，所剩的也便是一块斑驳褴褛，却还犹自傲然兀立着的生命的骸骨吧！

细细察看我的石头，不但蚀有空洞、溃裂的痕迹，也竟然有水纹回旋的印记。这样柔软的水的抚爱，竟也在坚硬如铁的岩石上留下了痕迹。那纹痕妩媚婉转，油然使人黯然神伤，这是千百年来不解的爱恨，留下的伤痛的印记啊！

原来《红楼梦》要叫做《石头记》，一切人世的繁华幻灭，从头说起，不过是洪荒中的一颗饱历沧桑的顽石罢！

石头，浓缩了人世沧桑，刻下了历史的印痕，表达出一种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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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