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夜色中行进,钢轮叩击铁轨的声音单调沉闷。车厢里不再嘈杂,人们渐次进入梦境。
出门远行时已是初秋,田野上绿的是庄稼,黄的依然是庄稼,庄稼人在年复一年的黄绿中梦起梦落。我虽早就离开故乡,但那绿,那黄,依然是万般亲切。旅行是我生命进程的一部分,现在,我又要离开家到比故乡更远的地方去奔波,心里无所谓怅惘或是喜悦。
打一个盹醒来,天色大亮,广播里的音乐响了,列车员推着早点车走来,兜售纪念币和弹力袜的声音不失时机的复又响起。异乡的风景,透过车窗开始在眼前晃动,两层小楼混迹于低矮的泥屋当中,炮楼似的高耸着,露台上有红白的衣衫在招摇。田野上,不时有焚烧柴草的浓烟升起,村道上少有行人,一辆拉着石灰的卡车奋力与火车并行,车下黑烟滚滚,但终于被火车甩得没了踪影。打开车窗,清凉的晨风带着水气、稻禾和青草的气息扑鼻而至,身上顿时凉得发怵。这时太阳跳出来,一切在瞬间变得格外鲜活美丽。对一个离家越来越远的人来说,距离,仿佛更能体现他乡的特质与神秘。
下车出站。城市嚣声四起。正是上早班的高峰期,车水人潮,街道在绿树的掩映中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尽头处是灰蓝天空下的一处处楼群。道旁,随处有在建的娱乐苑和某某花园社区,脚手架、起重器林立在半空里,建筑工人瘦小的身影在其间蠕动,天上有几朵云,灰暗的颜色仿若市场上出售的再生棉絮。
东海的风,强劲而湿润,腥咸的味道悄无声息地替换了大西北荡荡风中的沙尘气,鼻腔不再热暴,喉头不再干燥,那种舒适是明显的,立竿见影。一个人信步街头,没有目标,巨大艳丽的广告牌就像楼宇的超短裙,极尽风骚的在炫耀,货店的音响震得耳膜发麻,电动车轻巧地从身边滑过,这在其它城市并不多见,但在这里完全可以堪称为特色。后来证实,电动车的确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色,它不但数量多,而且品种也是五花八门。十字路口,你会看到绿灯放行时,电动车飞蛾般群奔的情景。更有善于打扮的女子,肩头的斗篷飘扬舞动,你的想象也就久久地随之徜徉开去。女子是城市的精灵,她们用柔美的曲线拉动城市的眼睛,狐媚的声色装饰成别致的动感风情。街道上鲜亮昂扬的女子来来去去,很难分清哪是“本土”哪是“外地”,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都是以城市为依托工作、生活的人。而三两结伴、摆摊设点的女子,朴素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皴糙锈蚀的面容、廉价劣质的衣衫,让人突兀间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西北地区的山民。
街道没什么新奇,完全是一切城市所具有的那种大同小异。一天两夜的火车使我十分疲惫,虽然是卧铺,但城市的千篇一律仍让我心生倦意。在宾馆歇息到傍晚时分,本想还要再睡,床头的电话便响个不停:“先生您要按摩服务吗?要理发吗?要特殊服务吗……”再次走上街道,白天的嘈杂,此时已收敛了许多,早亮的霓虹灯开始灼灼闪烁,精神焕发,亦像是刚刚沐浴过。在这个被称作是中国第二大港口的连云港,我只想短暂逗留,想法很简单,就是过来看看。心里自然也想着当年与我一起当兵的十八岁的高玉芳,我忘了他来自农村还是城市,但记住的是他女性化的名字,还有他不像是一个男子汉的小眯眼、红嘴唇,还有背麻包时哭了笑了的那种柔弱和天真。感受这异乡的晚景,想着曾经一起“战友”过的“熟人”,一阵别样的孤独向我袭来,时过境迁,人事皆非,高玉芳是否会想到我会来到他的故乡?
我散漫地走着,说不清我到底是为了来看海港海景,还是心里隐隐地惦记着这个称得上是“战友”的高玉芳。
了却了一桩心愿,这片土地——我念叨了无数次的城市,又是一片云烟。明晚我将离去,继续旅行;此时,耳际淡然有徐志摩的声音:“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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