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城的傍晚,淅淅沥沥的秋雨无休无止。
秋风,冰凉着我的心扉,独自一个人,徘徊在城郊,静静观看远处的小城,参差错落而朦胧的高楼下,车水马龙,红尘喧嚣,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烦躁,我逃避了,我要找寻自己的世界,那怕是一个人片刻的安静。
眼前的村庄,鸡鸣狗吠,绿树中的庭院,炊烟袅袅。不自觉间,我步入了一片收获后的稻田。仿佛,童年的我和小伙伴们从窄窄的田埂上赤足走来,还带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妹,我们在抓蜻蜓,在捉蚂蚱,嬉戏在田园中,无忧在打闹里。
残秋,演化成现实,家庭,工作,生活,化成了雨水,飘飞在我的脸上,无情的抹去了我的童真。
世间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一时的别离,若干年后的相遇,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思绪飘飘。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雨中……”我的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来,一个陌生而柔情的声音传来:“还记得吗?是我呀!”通过清晰的电波,我努力搜寻曾经的记忆,稍许,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俏丽的女孩。
她叫小芳,是大山的女儿。
那年,二十岁的我从学校毕业,风华正茂,分配到很远的乡下工作。孤寂,很快就融化了激情,是因为小镇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周围,四处是山,像要倾倒下来,压抑了我的情感,于是,除了工作,每天,我无助的跑到山顶上,看日出日落,看黄昏残阳。
入夜,那几本书籍,在煤油灯下伴我到深夜。真是夜风已冷,前程如梦,心中总想,生在大山,总逃脱不了大山,什么时候,能够调到城市里,灯红酒绿,做真正的城市人,就巴巴的奢望。
小镇上除了政府和所属站所、学校,还有十多户农家。人太少,镇上的人是那样熟悉,低头不见抬头见。
每天凌晨,我像在学校一样去跑步,沿着那条通往山外的土公路跑向很远的地方,直到找到一个山头,沐浴着初升的太阳,大声朗诵唐诗宋词。
那一刻,我才是我。
天刚蒙蒙亮,小芳和几个同学,去镇上的中学读书。几个小女生笑我,说,真是老土,别人累死,巴不得闲着时休息一下,他还无事找事,跑得汗流满面,真是吃饱了撑的。
懒得理你们小屁孩,我一笑了之。
一年后,小芳初中毕业了,真是笨死,就没有考起高中,刚好那年,镇上的供销社招合同工,于是,她母亲为她报了名。
“我家小芳报考了供销社,马上要考试了,你是读书人,想让你教她一下珠算和其他考试内容。”一天晚上,我还是在看书,她母亲领着她来了,对我说。
“没问题!”我很干脆的答应,我和他们一家是熟悉的,平时无事,也到他们家里聊天,反正我除了工作,也是闲着,帮一下忙,举手之劳。
小芳羞涩的看着我,双手不自然的扯着衣角。
就这样,我成了她们的老师,小芳和一起报了名的几个同学,晚饭后,就天天往我住的那简陋的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宿舍跑,然后就很虔诚的听我海阔天空的“讲课”。她们清澈的双眸,映出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长得漂亮的女孩子,读书总是不行。
教了十多天,她们一行人到县城考试,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和她一起报名的几个女孩,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名叫“野小子”的没考上。
人生的故事很多,但刻入心底深处的,屈指可数。
那是一个深秋,秋风萧瑟,群山迷离。
有一天,小芳泪眼婆娑的跑来告诉我,说,那个野小子喝农药自杀了。我的心里一震,那个头发剪得像男孩子、性格像男孩子,面目清秀的女孩浮上我脑际。
别看她是个女孩,但她刚烈的性格,确实像男孩子一样,有她姐妹被同学欺负了,她总是站出来“伸张正义”,和男生打架,十足的大姐大。我和她们一样,叫她“野小子”。
怎么就自杀了呀,我惊诧不已,问小芳:“是因为没有考起合同工吗?”
“是有关系呢。”小芳告诉我,她考试没有考上后,父母絮絮叨叨的数落她,说,是不是还要像他们一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盘一辈子土地,有这么个机会跳出农门,好不容易找熟人帮她报上名了,就不争气的考上。她那个顽皮的弟弟就附和着父母打击她,姐弟两人乘父母不在家,就打架了。
野小子刚烈的性格,哪里受得了自己亲人的数落,于是,乘家人不在,一气之下,就喝了叫“敌敌畏”的农药。
等她父母从田地里回来,野小子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赶紧背到卫生所抢救,终是发觉的时间太长,无可救药而一命归西。她父母想不到这孩子这么刚烈,悔恨不已,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弟弟害怕,悄悄跑到山上看庄稼的茅屋里躲了几天,才被找回来。
“唉——”听完小芳说的,我只有叹息,对她说,“真可怜,有空,我去她坟上看看。”
真是无知呀,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像含苞待放的花蕾,未来还很长,想不到就夭折在残秋。
望着还在哭泣的小芳,我好言安慰,说,不要像“野小子”一样,值不得,人生的路,不止一条,东方不亮西方亮,老人们说,一棵草一个露水珠,人,总有自己活着的价值。
她似懂非懂,频频点头。
只要我在,每天,小芳还是来和我玩,听我讲很多故事。看到她清澈的眸子,期待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我已经离别很久的小妹。
三年后。
一天,我下乡回来,看到小芳在我宿舍门口等我,说,等了我好几天了,她告诉我,她母亲要把她嫁人了,嫁给一个远房的表哥。
“你还小呢,为什么呀?”我问。
她说,小她两岁的弟弟已经说到媳妇了,父母说,她不嫁,弟弟就不能娶,这是农村的风俗。其实,那个表哥她是知道的,比她还笨,长得膀大腰圆,像头牛,就人有点傻,干什么活计是要老人吩咐的。
“这不是误你一辈子吗?” 我说,“听你这么说,你表哥是个憨人,你抵死不同意,他们就没办法。”
她拿出一块手表,说,信物都已经收了人家的了,那个横蛮的表哥已经来她家好多次了,还说,要是她不嫁,就和她同归于尽。何况,表哥人虽然憨棱,但本性还是诚实的。
我只有叹息。
那天傍晚,我和她走在小镇旁边的山路上。就没有说太多的话,我心潮起伏,怎么就这么多山呀,怎么就这么长的路,从起点踏上第一步,就不遗余力的跋涉,弯弯曲曲,终点就不知道在哪里。
有多少才华出众的人,最终折损在大山里。
她出嫁后,我就没有她的信息。几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小镇。
“是你呀,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在电话里我一连串的问。
“我能见见你吗?”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依依的说。
我说:“行!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打车赶到她说的那个小旅馆,看到他们一家人。那个憨棱的表哥,好像五十多岁了,头发已经花白,站起来冲我点头傻笑,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女孩子,和小芳当年一模一样,不用说,那是他们的女儿。
岁月洗刷的,是人的容颜,当年的小芳,而今步入中年,从衣着到外表,完全一个农村妇女的模样,当年清秀的面庞,眼角处已经泛起细细的鱼尾纹,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羞涩的看着我。
寒暄后坐下,小芳对我说,孩子考起了高中,是送孩子来读书的,他们没有来过县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我的电话,想请我帮忙,和他们一起带孩子去报名办理相关手续。
我应承下来,带他们出来路边的小食馆里吃饭。问起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农村哪里都一样。”她幽幽的说。
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就和她那个兴高采烈的表哥两人喝酒瞎侃,直到酩酊大醉。
外面,秋雨仍然淅淅沥沥的在下着……
-全文完-
▷ 进入美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