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本故事的主人翁是一位年满八十一岁的老婆婆，她在给养女琳琳过十八岁生日那天，讲述了一个动人心弦、感人肺腑的故事。这不是天方夜谈，也不是中国神话，是社会中确实存在的一个爱的奉献的故事。本来应该是红红火火的生日会，却因一个意外的发现而导致生日会成了琳琳揭开身世之迷的教育会。从此，琳琳为感谢奶奶的救命与养育之恩，立志攻读医科大学，终于在五年后的某一天，获取硕士医科学位的琳琳放弃了去城市大医院工作的选择，毅然回到自己的村庄，与老奶奶与家乡父老共同搭建起一座走向健康的桥梁。

（一）

位于长江中上游南岸一带，有一个小村庄，叫刘家庄村。这个村里住着一位八十一岁的老奶奶，身体康健，行走自如，耳不聋、眼不花，出门时拄着一支青竹拐杖。

刘奶奶生性温和，热情大方。她助人为乐，慈心向善。十几年来凭着一双干枯苍白的手操持着家务。刘奶奶的一生中，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感人事迹，却有一份“菩萨”式的心肠；　她是平凡生活中的一位老人，可是在平凡的生活中却很难找到向刘奶奶这样一的位老人；她既平凡却又不平凡；别人说她是人，而上帝却说她是神。要不是十八年来像亲生母亲一样，将琳琳抚养成人的话，村庄里的人们怎么也不会把她称为活着的“菩萨”。

刘奶奶早在二十五年前，丈夫因病去逝，最终还是把她一个人丢了下来。这刘奶奶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现都早已成家，且儿孙满堂。虽不是四世同堂，但也算一个大户人家了。是以每每隔三差五的时日，儿孙们总会过来看望她老人家。儿媳妇呢也经常将做好的饭菜亲自送到她手里。可这刘奶奶常说，我现在还硬朗着呢，你们不要这样啦，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你们过得好，就是我的福气呀。那女儿虽然嫁得比较远一些，也只是过一月半载的就回来一两次；四邻五舍的晚辈们也特别尊重她，经常过来帮她做一些重活；同龄不相上下的老人们更是经常与刘奶奶闲谈叙旧。有的说,刘嫂子，你人缘好，虽说刘大哥走得有点早，但他得这种病现在医学界无法医治，自己受苦受累不说，又连累儿孙们，这样他走是走好了的，免得再受折磨。嫂子也不要放不下心来，你这么随和热情的，得到了全村人的尊重不容易呀。刘奶奶也说是啊，老头子走了，是他得造化，一世清贫，忙忙碌碌，拖儿带女，养家糊口的，到现在都已儿孙满堂了，眼看生活逐渐好了起来。按理说应该享享清福了，可不是，他没有享福的命啊，他就这么狠心的走了。我呢，也想开了，人总有一死，迟早的天。你看呀！儿孙们待我不薄，咱们村里人都这么捧着我。所以，我是这么个儿想法，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一来对得起咱们村里人，二则再不能让儿孙们为我伤心，我要好好的活着。这样，死去的老头子也安心，儿孙们心里也踏实。是啊，刘嫂子真是上辈子积来的德，换来今生的好人缘哪。

就这样，刘奶奶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刘家村这村庄虽说只有五十多户人家，但街市却也繁华热闹，这里的惯例是三天一小集，七天一大集。

所以，今天正是庄上大赶集的时节，琳琳在头一天晚上，就做好赶集的准备，例如：早上几点起床，几点吃早饭，再几点上集市，买什么东西等等……她都罗列了一个清单；她几乎为这一次赶集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她甚至还有不睡觉的打算，准备闹她一休，反正也高中都毕业了，从前眼前来说正值暑假，琳琳没有什么学业上的压力。甭说是一休，就是三日五日她也不在乎的。可是，琳琳这么激动并不是为了赶这一次大集，这大集虽然热闹，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还没有这个必要。但她还是一大早起来，匆匆忙忙吃了些早点，就推着自行车，穿梭在集市上，两眼却在不停地注视着菜市上的一个个摊位，那一群又一群进进出出的人们不时地从琳琳身边擦肩而过。因为今天对于琳琳来说太重要了，所以她必须得早一点出去。

（二）

这琳琳，年方十八，天真活泼，生性可爱。她有白嫩的肌肤和粉红的脸蛋。她还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眼睛一看就与众不同，因为她的眼睛有一个特点——眼睛大而瞳孔小。这瞳孔虽小，但聚光很强。她的视力非常好，不管什么人什么物，只要在她视力的搜寻范围出现，她就能看清楚一切，这是外在的特点；她还有内在的特点，不过一般不轻易显现出来，当她凝眸深思时，她的眼睛会发出一种智慧的光来，那光有如一条红外电磁波，能射进你的心扉。无论做什么事，她的言行都深受长辈、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尽管如此，她仍是一个孩子，眉眼间还是带着那几分童年的稚气。

琳琳一手推着车把，一手插在菜摊前，不停地选菜，热情地与商贩对话，讨价还价时口气显得非常甜美。没走几个摊位，就选购好了满满一大筐菜蔬。真是收获不小啊，花钱多少并不在乎，在乎的是今天她的心情，还有筐里的菜。这个时候，她把自行车支起来，整了整衣装。然后，她抬头，看天，那阳光格外灿烂，依然是万里青空，正如她今天的心情一样的美丽与辽阔。看吧，那蓝蓝的天空中轻轻地飘浮着一团一团的、一片一片的白云，在微风的吹动下，渐渐地向东飘移。她这样地想，如果把天空比作大海的话，那一朵一朵的白云就是大海里的航。这话谁说过的，她想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么好的日子已是非同寻常了，因为老天连续下了六天的闷雨，长江两岸水位上长了一大截。每当夜静的时候就能听到大浪淘沙、滚滚急流的潺潺水声。

而另外一件让琳琳高兴的事，奶奶说了，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是的，十八岁的生日，对一个女孩子，尤其是琳琳来说，表明琳琳已经长成大女孩了。十八岁象征着青春的萌发，十八岁是二月的春风，十八岁是含苞未放的花蕊。琳琳感觉太不平凡了，所以奶奶一定要给琳琳红红火火、排排场场地过好这个生日会。

琳琳行在满载而归的路上，自是乘风破浪，兴致勃勃，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就像长了翼的翅膀一样，那样的轻松自然，翩翩如飞。她来不及去观赏周围的景色，也不再过问街旁的摊点：那边是卖什么小吃的，那边又是卖什么水果的，还有那边的那边又是在搞什么名堂啊，虽然人们都挤拥在一处，挤来挤去，在拼命地伸长自己的脖颈，跟个长颈鹿似的，不知在看些什么，但这些对于琳琳来说，已经早不屑一顾了。尽管她眼睛大，瞳孔小，看得远，看得清，她也不再去管他了，所有这些，她只有满脑门子心思，那就是早一点回家，让奶奶给她过十八岁的生日。

她的车子骑得不是很快，在一条不很宽阔的马路上。虽然是赶集，虽然是人头攒动，但也不至于那么密集，那自行车在这疏散的人群中行驶着，就像一条蚯蚓，蜿蜒地闯过一条大街，又闯过一条小巷子。在往前面走就是一条胡同了，这边的人似乎少了许多，她的车子自然又提了一个档子，相当地快，相当地有力量，琳琳的腿里来了劲。可是，当她左拐弯转向另一个小胡同时，就蓦地听见了一种声音，那声音很似熟悉，一定是后面有人，有人在高呼：

（三）

“琳琳——，”那声音拉得很长，如同一个高音喇叭，相当地刺耳。“快停一停，给你瞧一样东西。”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大概是琳琳的同学吧。琳琳将车刹住，掉转头来，停在路边牙子上。那女孩跑过来了，是欢天喜地的。那女孩说：“你看这是什么？”

“啊！小华是你呀！”琳琳看清了，是她的好同学。“那是什么？”

小华突然将双手向后一搭，靠在屁股后面，她的嘴唇裂开了：“呵呵，你猜猜看，一定是你特别喜欢的、梦寐以求的一种至高无尚的东西，你要……还是不要？咹。”她做出一种握着拳头让人猜的样子，眉毛却抬得很高，示意等待着琳琳的答复。

猜啊，猜什么呢？小华，你这个人呀，老是让人捉摸不透，每一次碰见你，总是有一桩新鲜事。你是怎么搞的，哪来这么多玩艺儿，真也是奇迹了。不信吧，可是还不能不信，因为她总是让你出其不意的。她那善变的眼神紧紧盯着小华，“你又在搞什么鬼呀？”

说话之间一手猛地里斜插过来，朝着小华的手腕插去。小华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屁股一翘，猫着腰，这一个八十八度转身，就如同小蚭蚯似的自然而然地从琳琳的手边滑了出去。

“不行，不行，我让你先猜猜啊——”

“到底什么东西呀？小华，我猜不来的。”琳琳急不可待的，提起了左臂，缓缓地看了看表，不知道奶奶这会儿是否等急了呢。“你说出来吧，我没时间了，要不……”

嗯！琳琳今天是咋回事呢，看她急成这个样子。小华看着琳琳自行车筐里装着满满的一大筐菜蔬，寻思：哟！对了，琳琳今天要请客的嘛。当即笑道：

“恭喜你呀！琳琳，今天你非得请客不可。”小华一只手握住了车把，一只手仍在背后。她把话说了一半，又留了一半，就是不把手伸出来，势必吊足琳琳的胃口。

对啦！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琳琳忽然眼前一亮，她眨了眨那对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兴高采烈地说：“正是呢，我正要把菜送回了去，请你到我家做客的，可不刚才你这么一惊倒让我给忘了。走，跟我一块去吧。”

她似乎已经将刚才所发生之事忘却一干二净了，说完，将车把一转，示意小华坐在车上。

今天小华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看来对琳琳失去了兴趣，她的奇迹不再是奇迹了，她的新鲜事也不再新鲜了。不，琳琳以前不会是这样的，她的那只手，仍旧抓着车把，但并不是要阻止琳琳回家，她只是有些反常，她更觉得有一些不可思义，现在她们的位置颠倒过来了。眼看琳琳要走，她突然收敛笑容，脸上露出她那稚嫩的神情，有一些惊讶、有一些好奇。她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许多个问号：“请我到你家做客？”

与此同时，那两只亮晶晶的“玻璃球”射出一道新鲜的奇异的光来，那光就射向了琳琳的眼睛，连眉毛都竖起来了。“今天是你什么日子？”

（四）

“我的生日啊，是十八岁生日！”她有意识地强调一下。

“哟嗬，真是双喜临门啊，庆贺！庆贺。走，今天的饭我是吃定啦！”

琳琳带着惊异的神情，双目微蹙，不知她要庆贺什么，她的眼睛似乎变得更小了。“噢，我还没告诉你呢，你看！”小华边走边把右手伸了出来，将那份红色喜报递到了琳琳手中。“拿！这是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真是一个意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嘛，她怎么会被录取呢？老天，这不是天方夜谈，这是千真万确的，确实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不是吗？琳琳连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在这一瞬之间得以实现。

“哇，太棒啦，我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被录取啊。”

小华呀小华，你真是我的救命菩萨，这一瞬间的惊喜，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连手都发僵发直了，她愣吃吃地手扶着车把，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知道刚才的话是怎么从口里滚了出来。直到小华把那红色的喜报塞到她的手中时，她才真正地明白过来。是的，这些天来，她心中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虽然在考场上对自己的发挥与几年来的努力，她胸中已有一个大致的估摸，但还是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成绩。她认为，自己的努力只是命运中的一半，而另一半却掌握在上帝手中，她不得不听凭命运的安排。今天忽然接到这张通知书倒让她喜出望外。琳琳无法压抑那激动高昂地心情，此时此刻，她的眼、她的脸、她的鼻子、她的嘴巴都好像不由自己控制似的，几乎连她的那一颗心都要蹦了出去，要不是琳琳的喉咙较细的话。

她把车子推到墙角一边，拉着小华的手激动地说：“小华你呢？”她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噢！我还没谢谢你呢。”

“我啊，我的还没有来。管它呢，顺其自然吧。”小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倒是为琳琳的双喜临门而高兴。“不过，我首先为你祝贺啊！”小华满面笑容，迎着琳琳。顿时之间，两个女孩便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带着一份天真与纯真，把那份友谊，那份激情，顷刻间在两个人的拥抱中升华。

“小华，你一定会被录取的，你的学习比我好，成绩也比我好的，现在可能还没寄回来吧，一两天后肯定会寄来的。”琳琳边跳边带着安慰地语气强调说。

“但愿如此吧。”小华回答着。

刘奶奶早就在家中坐立不安了。她的好动与她的激动撮合在一起使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本来是个麻利爽快的人，可麻利人遇到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了。她是个老人——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她还能苛求什么呢？要是再年轻二十岁，不，十岁，她也决不会是这个样子啊！她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中寻思着：琳琳出去这么久了，怎地还不回来，像平时她出去买菜最多也只是半个小时。而现在，眼看就要过十一点了，连菜都没买回来，她早就说要赶早不赶晚啊，可是时间确实是不早了，她能怪琳琳吗？不能，她还是个孩子，应该快回来了吧。她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闹钟，莫非是她先通知同学去了？刘奶奶在想。不会吧，说好先买菜来着呢。正自纳闷，忽听得外面传来声音：

（五）

“奶奶，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你看啊，这是小华给我带来的。”正是乖孙女琳琳，说话之间已经奔到了刘奶奶身边。刘奶奶双手拿起了老花镜缓缓地往耳朵上一戴，顺手接过了通知书，眼里却噙着泪水，她已经热泪盈眶了。

“琳琳呀，你真是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奶奶没有白培养你，总算长大有点出息啦。”刘奶奶双手握着红色通知书，不知是激动还是忧伤，她的手一股劲儿颤个不停，但脸上却写满了丝丝笑意，那笑意使她那脸上的皱纹更加丰富了。

刘奶奶笑着说：“好啊！琳琳，快……快去谢谢那位同学，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又是你考上大学的日子，你们一块儿庆祝吧。”

是的，这真是双喜临门呀！怎能不为琳琳好好庆祝一番呢？琳琳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你瞧！这多有出息的孩子。可是，刘奶奶脸上的皱纹在一瞬间内就抹平了，皱纹浅了，笑意就消失了。皱纹和笑意是很要好的一对朋友，她们总是会在脸上同时出现而又同时消失，就如同刘奶奶与琳琳一样，她们谁都离不开谁，十八年来，刘奶奶是怎样过来的，琳琳心里很明白。她很会理解奶奶的处境，所以，如果把皱纹比作刘奶奶的话，那么琳琳就一定是笑意莫属了。笑意和皱纹是绝对不会分开的，可是刘奶奶就要和琳琳分开了，不是才怪！

奶奶开始沉默了，她似乎早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出现的问题，琳琳迟早会离开她的。但考虑总归考虑，现实毕竟还没有到来，刘奶奶还能活多长日子，刘奶奶是墓子坟头打盹的人了，想那么多太不现实呀。可是当活生生的现实突然间就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刘奶奶不知所措了。唉，怎么办呀，真让我又是欢喜又是愁哇。欢喜什么呢？所兴者，琳琳这乖孩子已经长大了，不用人操心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更是喜上加喜呀，十八年来自己的心血一点也没有白费；那么，所愁者呢，愁者则是琳琳上大学那高额的学费——高额的学费呀，这么算每年下来至少也得小两万块钱哪，而我一个八旬老人，如何再培养得起啊！靠儿子？靠女儿？不能，绝对不能！儿子也好、女儿还好，他们都有各自的负担，他们活着也不容易啊！即使开口也是白搭，还是算啦，一张老嘴了，免开尊口是上策。但，若撇开钱不说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这么好的孩子陪我整整十八年，十八年哪，眼看马上就要离我而去，真是不忍心呀。老天，人活在世上，难那。

琳琳从奶奶那付笨重而又古老的老花眼镜中一下就看出了奶奶那泪水汪汪的眼珠。那眼珠亮晶晶的，像泡在瓶子里的玻璃球，滚来滚去，那泪花就挤了出来，连老花镜片都要湿了。琳琳看着看着，一股心酸味蓦地涌上她的心头。她做事一向是小心谨慎，她从不让奶奶生她的气，也从不愿奶奶为她伤心。今天是琳琳的生日，又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奶奶说是双喜临门呀！怎么会呢，奶奶应该高兴才是啊！可是那泪花分明是伤心的样子嘛。是琳儿不好，一定是惹奶奶伤心了。她急忙拿起一只小手帕，轻轻地为奶奶掀起眼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安慰道：“奶奶，您放心，我不会离开您的，咱不上学啦，好不好?”

（六）

琳琳很懂事的，仿佛已经捉摸透了奶奶的心理。她怎能丢下奶奶不管呢？她要陪奶奶尽享天年。这个想法她小的时候就对奶奶说过，那时不懂事的时候，现在长大了，也懂事了，奶奶也上年纪了，她就更不放心奶奶了。琳琳的想法是对的。

“琳琳知道上大学需要很多很多钱的，我并没有这个想法，您不要再为我担心啦！奶奶。”

刘奶奶猛地一把将琳琳揽在怀里，她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紧紧地抱了片刻，才略微镇定下来。一旦镇定下来，心情就平缓了许多，毕竟是老人嘛，怎么能那么冲动呢。她的人生阅历与经验告诉她，她有遇事冷静与面对现实的办法了。不过紧抱着琳琳，心情还是有点激动，琳琳是她的心肝，是她的宝贝儿，刘奶奶怎能不激动呢。可是，她的语气确实是平缓了许多。

琳琳拥在奶奶的怀抱，有如一个浸在襁褓里的婴儿。她的全身被奶奶那干枯而无力的双臂搂着，紧紧地搂着。因为干枯，就没了肌肉，没有了肌肉的胳膊就像一条麻绳一样给束缚着，让琳琳无法抗拒，琳琳都有点感觉到一时的疼痛了，也许她那娇嫩的胳膊都被勒出痕迹了吧，但奶奶瘦而平敞的胸膛就像妈妈的胎室一样温暖着她的躯体，沸腾着她的血液，虽然她没有亲身体验过，或许没听奶奶说过，她的妈妈究竟在何方，她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现在她只有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傻孩子，要有骨气呀，你考上大学，是奶奶的荣幸！我是高兴才流下眼泪来着，你真是没有让奶奶失望哪。琳琳，”奶奶松开了双手，笑笑，不缓不慢，一字一句地说，她的意志很坚定。“奶奶说什么也得想办法供你上大学！要不然将来奶奶死都不会瞑目的。”

她极力的抑制自己的心情，可是，在不知不觉中眼泪却又涔涔而下。

小华刚刚进屋，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她本来想很有礼貌地向这位热心的刘奶奶问好。是琳琳把她请来，她是她们家的客人。因为今天是琳琳的生日，她得给琳琳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她没有心理准备，是琳琳没有提前告诉她。但她并没有埋怨琳琳，因为她心情特别地高兴，她为琳琳的红色喜报而高兴。她把通知书当作琳琳的生日礼物，她不会再考虑其他了。有一份红色喜报还不够吗？她自己知足了，琳琳也一定知足了。她觉得这份礼物已经是至高无上了，有什么礼物还能比得上它呢？没有了，再没有别的了。所以她进来的第一件事是要向刘奶奶问好，接着她会详详细细地告诉刘奶奶她拿到琳琳的大学通知书的经过，甚至要把她当时那种欣喜若狂的举动要给刘奶奶表演一番，当着琳琳的面，她会让她们俩好好地高兴一番。她非常地崇拜这位刘奶奶。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也不会这样想，事情怎么会是这样呢？她的心情本来是很高兴的，也很愉快的，这份录取通知是喜报，她应该把她得到的这份快感，带到琳琳的家中，和她们一起分享。谁也不知道这份录取通知书却是如此。一份小小的录取通知书，一张小小的纸代表着它背后的多少的辛酸和泪水啊！那是用钱把它堆起来的呀，谁说不是呢。这通知书只是一层小小的垫基石而已，要想把它铺起来，那还得靠钱哪，没钱怎能行啊！她想到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的处境。她犹豫了，她左右为难。她不知道林奶奶究竟是高兴呢还是伤心呢。可是，她又想：这也许就是乐极生悲吧。再说，琳琳的家境特殊，刘奶奶的心境可能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种情况她是可以理解的。唉！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并没有出声，连苍蝇都感觉不出来。心道：不管她们激动也罢，忧愁也罢，总归是因为自己造成的，她觉得她不应该过来，至少是不应该今天过来，今天是琳琳的生日——十八岁的生日。她开始默默地责备自己，把罪责加在自己头上。这样一来，她就坐立不安，更没了主意。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她不知如何插话，嘴巴在微微地颤动，可是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刘奶奶说完了，也哭完了，她觉得刘奶奶很有气质，一位八旬老人，说话如此坚决，她就要讨好刘奶奶。

（七）

她说：“刘奶奶，琳琳，你们俩先不要着急啊！”她的声音是极温柔、极温柔的，这绝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出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办法总会有的，刘奶奶是村里的‘活菩萨’，一定能感动上帝。我相信，有再大的困难也一定能解决的。”

刘奶奶在床沿上活动了一下身子，吃吃地笑了起来。“是的，这个乖孙女，嘴可真巧，是谁家的孩子？”她忽然想起和琳琳一起进来时还有一位小女孩，随即改变口音，“噢！对啦，奶奶老糊涂啦，我一听说琳琳考上大学，我就非常激动啊，这个心情真让我流了一腔热泪，也是因为琳琳而高兴的，可不是奶奶老糊涂了么，一时倒忘了让琳琳招呼你了。”

小华热泪盈眶了，两只眼睛里挤出了亮晶晶的泪花。如珍珠、如金钻、如一片璀璨的小星星。小华黙默无语了，她在激动过分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也因为激动，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刘奶奶看着小华，眼前一片水莹莹的雪花，好刺眼、好刺眼的。她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在头上，摩挲着老眼，瞧！还刺眼。

叫道：“来，乖孙女，到奶奶这边来。”

刘奶奶终于看清楚了，她摸了摸小华的双眼。“都是奶奶不好，惹得你们伤心啊！我真是老糊涂了。”刘奶奶忽然笑了起来，“你看，多伶俐的小姑娘啊，别哭啊！呵呵，你和琳琳真是一对‘小美人’啊！‘小美人’是不允许哭的，哭就不美了，是不是呀！”

刘奶奶挺会哄孩子的，两“小美人”笑了。

远处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只听见一人道：“……没时间啦，明天我再找你，今儿刘大妈家孙女——琳琳要过生日呢，我得赶着去张罗哪。”说话的人大约是一个女人，那声音与人的脚步声几乎同时传来。刘奶奶早已听出是杨二婶了，她急忙起身来迎接。

琳琳打开室门，叫了声杨二婶好，这么忙的时节，又打扰您了。

杨二婶手里提着一盒蛋糕，将手向前一伸，嘴巴还没有张开，话已经吐了出来：“嗬！琳琳呀，祝你生日快乐！快……快把蛋糕放至餐桌上。”

她一脚跨进门槛，可是后脚还没有进来，不是琳琳都在门口，而是故意的不进来，她虽是面带笑容，口里却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口气刚吐出来，就向刘大娘恭维了：“刘大娘，可好啊！”

她走路时，总是急匆匆的，不管遇大事小事，只要心里边有事，就像屁窿后面跟了鬼似的，她就放心不下，狠不得一口气干完算事。现在给琳琳过生日，她跟刘大娘关系那么好，刘大娘的事就是她的事，她的事就是刘大娘的事，她总是对刘大娘说，刘大娘我不会是被你感染的吧。说完就呵呵一笑了之。　

杨二婶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两眼瞧着刘大娘，乐呵呵的。“大娘，我在外面就听到你们屋里说话声了，但没听清楚你们议论什么。噢！对啦，听刘三姐说咱家的琳琳考上大学啦，是也不是？”

“可不是嘛，我们在家正在议论这事呢。”刘奶奶将拐杖放在椅子一边，坐了下来，“杨二婶，快先坐下来歇一会儿。琳琳快给二婶沏杯茶。”刘奶奶热情的接待着。“噢，还有你的同学，奶奶又忘了。”

（八）

杨二婶坐了下来，左腿往右腿上一搭，两手自然而然的放在膝上，笑着说：“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的，琳琳。”她的话说得很快，就像是一盘散开的珍珠突然间洒在地上一样，清脆而响亮。

“奶奶，我与琳琳是很好的同学，您就不要为我们操心了，我自己来吧。”小华给刘奶奶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杨二婶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茶，润一下喉咙。喉咙里就发出一种咕噜的响声，那是咽水的声音，她往下咽水的声音很响，这种声音似乎已成了她的一项专利。她说：“大娘，琳琳这么聪明伶俐的孩子，一听说考上大学，街上的人无一不喝彩啊！可是，现在上大学……唉！”她叹了一口气，同时有一种声音咯地从胸腹部发出，很有节奏感，这膈声与叹气声拧成一道同时发出：“也难啊！一年连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少说也得两个数。大娘您这么大年纪了，……”她把右手伸了出来，做出一付ok的姿势，以代表她所说的两位数。而这个两位数是如此的艰难，并非举手可得。可是，她做出这个两位数的手势，却是很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二婶，”琳琳打断了杨二婶的话音：“说哪里话呀！我还舍不得离开奶奶呢，我决定要留下来，留下来照顾她老人家。再说，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呀！不过，听说现在上不上大学都无所谓的，你看那么多的大学生不也一样失业吗？”琳琳走至刘奶奶椅子后面，双手做一环抱姿势，将奶奶搂了过来：“我要找一份工作，让奶奶幸福地安享晚年啊！上学的事就甭提啦，嗯？”

杨二婶搭着刘奶奶手苦笑了一下，她看着身边这位亭亭玉立的小“千金”，想着前几年还是一个小孩子，转眼间已变成了大家闺秀。“傻闺女，你奶奶六十多岁年纪了，养了你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漫不经心的，可是那打膈声还是夹杂在她的话声中，可能是喝茶后的原因吧。她说：“现在，一点一滴地总算长大了，活生生地站在奶奶面前，谁不盼望你将来有个前途什么的，走出门来，就不会在农村里受苦受穷啦。”忽然，她灵机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将手在自己有脑袋上一拍，提高了噪门，大声说：“大娘，我到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一句话提醒了刘奶奶：“快，快快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杨二婶把视线从琳琳身上移至刘奶奶脸上，会意的笑了笑。“今天琳琳既是十八周岁生日，又是大学录取的喜庆日子，琳琳从此也就懂事了。”杨二婶松了松肩，坐直了身子。　“大娘，你也今年八十一岁高龄了，是不是把琳琳的身世直接告诉她呢？一则，琳琳心理也就踏实些，这么聪明的孩子她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再说，迟早也得让琳琳知道才好；二来可不可以从她父母那筹集资金供养琳琳上大学呢？若能这样，岂不是两全齐美啊！”

（九）

杨二婶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她们一定会采纳的，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自喜，她的头很得意的往上扬了一扬，要不是她的舌根感觉酸困的话，她的话也许还会更快一些。

“好吧，”刘奶奶摘下了眼镜，右手揉了揉刻着满脸皱纹的眼睛。“十八年了，我怕琳琳想得太多，怨恨父母，所以我把事情的真相一直埋在心底。现在，”刘奶奶咳嗽了一声，“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俗话说，这个年龄是在墓头坟前打盹的人了，说不准哪天两脚一蹬，那就给琳琳留下遗憾了。”刘奶奶笑了笑，她确实以为杨二婶的话说得不错。

“奶奶，您说别的话我都愿听，但您说不吉利的话我就不理您了。”琳琳做出一付难看的样子，对着奶奶撒起娇来。

“好的，奶奶给你开玩笑呢，你看奶奶的身体还这么的硬朗，哪能一下子就走了呢。”

琳琳从小长到十八岁，深知奶奶抚养她是多么的不容易，一老一小的，就这么过了许多日子。自打自己稍懂事以来，就多次问过奶奶，自己为什么就没有父母呢，奶奶一再说是从沿江岸边的一个小湖泊中把她拣来的，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那时起，她知道，是奶奶给了她第二条生命。而在她的心中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弃儿，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后来她明白奶奶不仅是热心，更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奶奶。从此，她决定不再提此事了，唯奶奶是她最近的亲人。

现在，奶奶突然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唉！她心里盘算着：无所谓了，十八年了，是奶奶一口水一口饭，甚至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于是，她回头看了看杨二婶，嘴缝里露出了两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然后，她把身子转向刘奶奶，撒娇似的：“奶奶，您想说您就说吧，您不想说也无所谓，反正我只认一个理儿，您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今天是我十八周岁的生日，不管怎样我都会开开心心的庆祝自己的生日啊！况且……这事已隔十八年啦，自从我有记忆起……也十年有余了，提一提它也只当作一个传奇的神话故事而已。……没事的，奶奶，不要为我担心。”

提起这事，刘奶奶又心酸地流下泪来。琳琳急得为奶奶擦眼泪：“……奶奶既然这样，我就不想听啦，因为……我不愿让您伤心的。”

“不会的。”刘奶奶一转脸笑了。“乖孙女，听奶奶说，十八年前的一个夏天，奶奶因去西北甘肃，看一位多年来没见的老朋友。就在返程的那天晚上，在兰州车站的招待所，偶见一位未满二十岁的小女孩。这女孩，脸形长相几乎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水灵灵、活脱脱一个好孩子。我们同在一个房间。还好，我开门时，这女孩已躺在床上了，她正在看书呢，她看的是一本杂志。见我进去，她便翻身坐起，向我打招呼。你看，多有礼貌，多可爱的孩子呀，第一眼就是招惹人喜欢。我们闲聊了好一阵功夫，她是兰州市郊外的一个偏远山区的女子。据她说，她已经结婚有五年了，家里生了一个女孩子，现今四岁，婆婆公公及老公都盼望着能再生一个男孩，以圆她们传宗接代的梦。我看着她这模样，怎么能像是拥有四岁孩子的母亲呢。她说现今她已二十五岁了，才又有了身孕，这不进城拉什么‘皮条’检查啊。”

（十）

“奶奶，是做b超检查啊，”琳琳校正着奶奶的口误。“怎么会拉皮条的！”

“噢！是了，对，对，对。就是‘臂巢’，奶奶都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刘奶奶不明所以的做了最后一次补充。

“那时候就有这么先进的设备啦。”琳琳倚在刘奶奶的身边依旧娇娇欲滴的。

杨二婶看了看刘奶奶的杯子，小华机灵地起身给刘奶奶和杨二婶注满了茶水。杨二婶笑说：“刘大娘，先喝口茶，润一下嗓子。”

刘奶奶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将茶杯放下，一只手抚摸着琳琳那长长黝黑的头发，对杨二婶说：“也难为这孩子。命苦哪，天可怜见，从小儿没有爹娘，到这么大了连他爹娘的模样都没见过，现在活脱脱的倒长成大人了，你说我能不疼她吗？”

杨二婶接着说：“是阿，琳琳长这么大，全靠大娘成全了，这么多年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把一个孩子带大，真是不容易的。”

“奶奶，我永远也不离开您，您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我要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琳琳坐起来拉着奶奶的手不停地揉来擦去。

刘奶奶继续说：“到第二天上午，我要乘坐火车回家时，那女孩的眼眸子痴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如同木刻的一般，就这么看着——看着出神。很奇怪！这女孩怎么啦？为什么会发出如此的光环呢？我发觉那女孩有点不大对劲。回头就问，孩子呀，你有心事，是不是？那孩子诚肯地说，老婆婆，前几天我跟我丈夫吵了架。这不，我躲至城里一周有余，只因没有了盘缠，我再住不起招待所了。可是，我又不想回去。这怎么能行呢，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老公也不找你，真不象话。老婆婆，我……我……我只想静一静，所以才躲出来的。她又叫了一声老婆婆……这孩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我说孩子，你有事，尽管直说好啦！女孩说，我可不可以到您那边住几天？啊！原来是这样，要到我那住。我说可以，不过时间长了你家里人会着急的。你们瞧，这孩子也挺可怜的。那女孩又说没事的，我临时去您那躲几天。过一段时间我会打电话让他来接我啊。不妨事的，只要您不见怪……既然这样就随我走吧。谁知这孩子到咱家一住就是四个多月。出乎意料的是，这四个月来，再也不提她家的事。我们母女俩也惯熟了，她又那么勤快。每天从早到晚帮我收拾家务，照顾的我无微不至。有时，我问她家的情况，她便说老婆婆，您这么随和的人，我在您这比亲人还呢，我已给他通话了，我想再多住些时日。说实在，那时我也舍不得让她走啦，眼见她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了。”

刘奶奶又喝一口茶，“后来，就在奶奶家生下了你。当时奶奶给你妈妈做的接产婆。你妈妈躺在床上让我伺服了半个月，说什么都不干了，非要下地帮忙。说怕累着我呢。这些天来，四邻五舍、儿媳妇、女儿等人先后送来新鲜鸡肉、活鱼，我们一家三人欢天喜地的过着日子，我和你妈妈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能哭能笑，当时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啦。就这样我慢慢地与她谈心，她总算说了实话。”

（十一）

刘奶奶歇了一会儿，一边的小华与琳琳并坐在沙发边悄悄地拭泪，小华似乎在想：原来琳琳的家境是这样的。琳琳心理却又是一种滋味：那是我的过去吗？咋地倒似奶奶在讲述一个传说中的故事呢。她抬起头，“那后来呢？”

“你妈妈说生你那一年她刚满十八周岁。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在一家镇办企业的一个毛粉厂里上班，因与生产车间主任（三十多岁的男青年）发生关系，不知怎的就爱了这个有妇之夫。他对你妈说，咱们先不要孩子，离婚的事只能慢慢再说。附近有个葫芦村，我已租了一间房子，你先住下来，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反正我心里只有一个你，请你想信我。所以，你妈听了，一生气跑了出来。”

刘奶奶继续讲着那个传说中的神话故事：“……她那么小就怀了别人的孩子，我当时看她就不像是结婚五年的妇女。谁知，果然不出我所料。生下你一个半月后，”刘奶奶又抿了一口清茶。“你爸爸登上咱们家的门，只住了三天，说要接你们回去。当时定要给奶奶留500元钱，说是这些天来照看你们母女俩的费用，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倒是诚心的，奶奶看得出来。可是，奶奶没有收，奶奶心里一直不放心你妈离去，明知她跟你爸走也决不会有好结果，但是，她们俩决定要走……那天，你爸把你抱了起来。忽然，你妈妈像一只受惊的鸟似的，疯一般地扑过去，拼命地将你抢了回来。她对你爸说，你不能带孩子回去，要不然，我永远也不会跟你回去，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了。奶奶很是为难，不知所措，急忙上去打圆场。可是，你妈却跪了下来，抱着奶奶的腿，哭泣着说，老婆婆，您先代我照看一下孩子吧，我过些日子会来接她的，无论如何……我……我不能让他带走……孩子。他一定会把这孩子卖给人口贩子的。看着你妈妈苦苦的哀求，我答应了下来。走时你爸硬是给我丢下500元钱，还说过些日子再来接女儿的。就这么一走就是十八年，十八年啊，再也不复返。奶奶心理边一直在惦记着你娘呢，也不知她们俩现在到底怎样了。”

这个动人的故事讲完了，屋里静静的，保持着一片沉默，那八行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淌。琳琳轻声地哭泣了几声，刘奶奶擦着泪珠，向四处展望，然后说：

“可不是我老糊涂了，今天是琳琳的生日，应该高高兴兴的才是，咋就又惹得你们都哭了起来。”

琳琳忽地一笑，止住了抽泣，立起身。走至奶奶身边，用小手绢抚着奶奶那苍老的面孔。那面孔中充满了微笑，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无尽的爱。十八年来，琳琳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一朝一夕，全部写在了奶奶的脸上，那是一张平凡而又与众不同的脸，那又是一幅感人致深的画面，那更是一部富含生活韵味的史书。琳琳深深地感动着，她的微笑中，带着激动的热泪，半张着嘴，轻轻地说：“奶奶，您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我并没有伤心，我只是为您所做得一切而深深地感动着。奶奶，”她加重了语气。“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

（十二）

杨二婶也揉了揉眼睛，那眼睛因湿润而发潮，潮红潮红的，经她这么一揉，那眼睛就显得更红了，因为充了血，她的眼圈发了红，而眼圈发了红，就把那眼眸衬托的更亮了。在这明亮的眼眸里，有一颗明净而鲜红的心，那心是刘奶奶的心。对于琳琳的身世，她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是知道刘大娘热心肠，刘大娘竟在晚年还收养了一个小孙女。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要不是杨二婶无意中这么一点的话，刘大娘也许不会把琳琳的身世公布于众。这样也好，虽然是琳琳的生日——生日应该红红火火的，热热闹闹的。可是今天，在讲述一个悲壮的故事，就像梦中的神话一般，尽管杨二婶还没有走出故事中的境界，她的眼圈还是潮红潮红的，她还在为琳琳生母的遭遇而暗自伤心。可是，今天到底是琳琳的生日，她不能这样痴迷，她今天的任务是为琳琳张罗生日，她是生日会的主角。所以，她必须装出一个强笑的姿态。于是，她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她的前胸渐渐的放松，那一声长长的呃，沿着任脉从鼻孔里发了出来。她说：“大家哭一次也好，都是因刘大娘的事迹所感动。刘大娘真是在世的活菩萨啊！琳琳在十八年前的今天她也是在哭声中诞生的，现在她明白了身份，应该懂得如何珍惜自己，善待别人才是。”

“是的，”一语说得刘奶奶也笑了。“对，这话说得对。”

琳琳立起身来走至小华身边嘟嚷了几句，谁也没听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刘奶奶八十高龄的人了，她都有些耳聋眼花了。眼花可以戴老花镜，耳聋她可没有助听器，她还不至于到那个程度，只是相对而言嘛，这是正常现象。她确实是听不见了，她只看见这两孙女的表情，看样子很平静，也很开心，她的心放了下来。杨二婶的耳朵比较尖，连半夜鸡叫她都能听见，她甚至还跟着公鸡学“喔喔”　地叫上两声，那是她在逗丈夫开心呢。对于琳琳说什么，她根本没在意。她的注意力并没有跟眼睛同步，她看清了琳琳的一举一动。可是，她并没听清琳琳再说些什么。假如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琳琳身上，她或许能听清几个字呢，现在她真的没听见。哪怕她把耳朵立愣起来，那也听不见，因为，琳琳在咬耳朵，在咬小华的耳朵。那咬耳朵的声音，比蚂蚁打架声还轻，就算你戴上助听器，不，确听器，也没有用的。何况，杨二婶能听见半夜鸡叫声，那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她们的耳朵不聋。而且，杨二婶的耳朵很尖，她没听到，她却看到了。她看到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一瞬间跳起了探戈舞。跳得很好嘛，刘奶奶与杨二婶本是心胸开阔的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她们并不放在心上。现在是琳琳的生日，见她们跳舞，二老都乐了，乐个儿没完。室内的气氛徒然峰回路转。屋内就只四个人，有如一台歌舞厅，气氛真是好不热闹。你看她们跳起舞来，那轻盈的步履，那矫健的身材，那敏捷的脚步，活像两只蝴蝶在翩翩起舞，翩翩起舞啊。

（十三）

奶奶笑了，二婶也笑了。

琳琳就说：“奶奶，二婶。你们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这么一来，反而心情更加轻松许多。因为压在我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给化解了。”

不是吗？谁说不是呢。

“刘大娘，”杨二婶立起身来，转身向厨房走去，忽然又停住脚步。“我再问一句，那琳琳的父母还能找到吗？”她的心其实还没有放下来呢。

“他们不来，我们就无法找了。”刘奶奶这话说得很自然，不紧也不慢，她两手向后捋了一下那苍白的发鬓。“她们没有留电话和地址。好啦，先不说这个啦，咱们还是做饭吧。”

那日，琳琳的生日会本是应该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大庆一番，可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琳琳没请别人做客，生日简简单单：一老一中两少女，四人一桌嘛，也满可以的。杨二婶的手很是麻利，四菜一汤只一挥手间功夫。有蛋糕，还有水饺，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嘛，只是那块蛋糕实在是可惜了。那么大的个儿，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桌面。那是够十几个人吃得啊，可现在只有她们四个人，都那么晚了，还能叫谁呢？人少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个生日少就少在过得很有意义。奶奶从来没有讲过这些，今天奶奶把它全都端了出来。这下可好了，琳琳的身世之迷已经揭了开去，琳琳没什么不高兴的。奶奶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只能感激奶奶的大恩大德，可她也不能恨她的生身父母。妈妈是无故的，是可怜的；父亲是可悲的，他不应该对妈妈那样，不应该那样不负责任，那样的随便，只是一念之间，就给人间又增添了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这故事说起来是那么的动人，又是那么的可歌可泣，感人肺腑，崔人泪下。说到底一切责任都是父亲酿下的，父亲是不对的。如果要恨的话，琳琳只能恨她的这个没有责任感的爸爸，她也确实有个爸爸，可是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喊过一声爸爸。她一直以为她没有爸爸，现在有了，至少是名誉上有了。恨他吧，不能，琳琳是聪明绝顶的那种人，她应该感谢爸爸才是呢，要是没有爸爸——要是没有爸爸的话，还会有她今天的生日吗？没有。根本不可能有。那么，琳琳还能听到奶奶讲得这么动人的故事吗？也不可能。琳琳觉得这个生日实在是太不平凡了。因为，她该知道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她一切都知道了，可又一切都不知道。这事就算这么结束了，这个生日会就这么过去了。可事后呢，她有时竟想起她妈妈的遭遇来，就不时地能掉上几滴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时间过去也就不在乎了。

至于琳琳考上大学的事，全村庄大街小巷议论得满城风雨，从此，琳琳的身世与刘奶奶的名声更加传扬开来。出一个大学生对于一个小小的村庄来说有如进天宫一般。所以，琳琳的情况很快得到了村领导及村民的支持，村委决定筹集资金培养琳琳去上大学。

（十四）

琳琳走进大学，当然是最快乐的一件事，这将意为着她的人生将有一个不同平常的转折点，而这个转折点就是她潜伏在心中的那个小圆点，这个小圆点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虽然看不到，但它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就如同在人生的坐标轴上，以前的琳琳和现在的琳琳，有了本质性的区别。首先是目标的定位不同了，它的不同还取决于交叉在坐标轴上的那个小圆点相应地移了位置，那个位置是倾斜式上升，而且那个圆点也相应地放大了。这是奶奶的功劳，这是她自己的努力。不，这应是乡亲人民与党和政府的厚爱。就凭这一点，她应该踏踏实实地在这所高等学府里深造了，不管怎么说她应该对得起党和政府，对得起抚育她十八年的奶奶，对得起她自己。不是吗？琳琳没有放松自己，琳琳开始了独立生涯的历程。学校里的生活琳琳很快就适应了，她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了。

琳琳非常想念她的奶奶。奶奶呢，其实也同样如此，眼看屋里少了一个人，她能不孤独吗？可是她为了琳琳，现在琳琳是上学，将来呢，要是嫁出去呢？而自己还能活多少日子啊。虽然有些孤独，但并不寂寞，刘奶奶不甘于寂寞，刘奶奶非常开心，心底无私天地宽嘛。刘奶奶从来不想自己的事，刘奶奶就是喜欢发善心，刘奶奶是“活菩萨”，这是大家对她的称呼。尽管是“活菩萨”，尽管很快乐，可是人总归是人，多少还有一点私心呢，那就是不放心琳琳在外边的事啊！她想的虽然不是她自己，可琳琳也是她养大的亲人啊！还好，现在到底是社会进步了，连写信都不看它了，那样太慢了，那样太累了，况且戴着老花镜，也看得不太清楚了，不能拿放大镜吧，更累。刘奶奶找到了更好的、更快的、更方便解决办法，这个办法只一瞬间就能把刘奶奶与琳琳的心撵了在一起，拴得紧紧的。只要想念的时候，她们就拉起了这条很长很长的绳，像跳绳似的，很有张力，很有曲线，而这根绳，非同一般，那是一部电话啊，刘奶奶家装电话了。所以，每逢周末琳琳就给奶奶家打电话，开口闭口问及奶奶的身体状况，这是第一要紧的事。接下来呢，接下来就多次向奶奶说一定要感谢村里的领导、感谢乡亲父老给予的支持与帮助。没有他们就没有琳琳的今天，琳琳特意地感谢他们。不过，她有一个夙愿就是决定大学毕业以后一定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建设、去发展，因为她要报答家乡人民对她的关心与厚爱。琳琳是个有情人，她会知恩报恩的。

朋友，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值得一提的是，经过琳琳的努力，已获取了医科大学的硕士学位证书。毕业以后，她主动放弃了城里三家医院的高薪聘用，很自豪地回到了养育自己十八年的家乡，圆了她五年来的梦想。

此后几年来，她为家乡人民的医疗保健事业做出了较大的贡献。至此，刘奶奶已年满九十岁高龄，身体健康状况良好。全村村民又给刘奶奶起了另外一个绰号叫“老寿星”。

琳琳把“老寿星”接到医院里自己的住所，让刘奶奶安享幸福的天年。

2006年2月18日初稿

2008年10月10日整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