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自小到老身子骨似乎从来就没完全撑开过,要不是走东到西肩上总背着个看似很沉的理发箱子,平原上突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不过,五爷脸上的笑容是很难刮跑的,凭借远近闻名的一门理发手艺和一手中看的毛笔字,娶了方圆几十里一少有的漂亮、能干、把家媳妇。
媳妇接二连三生了三个花骨朵般的女儿,笑容却渐渐从五爷年轻的脸上退去。尽管后来终于有了儿子,但不幸的是媳妇生产七天后就离开了人世,五爷从此再没笑过,也下定了今生绝不再娶的决心。五爷日当爹夜当娘拉扯着四个孩子,节衣缩食过日子,人们一年到头似乎没见着他穿过新衣服,见到的是地头一把枯草、路边几根树枝也要拾着带回家的大男人,远亲近邻都知道他日子过得不容易,恨不能将手中的一分小钱掰成几份用。
多省点粮食喂饱孩子,五爷见亮是不在自家吃饭的。门一开就出去给人理发了,全村几百家、上千人,今天在南庄,明天到西舍,东家一顿稀粥,西家一顿干饭,不愁没吃饱的地方。凭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灵肉劲,那家有说客做媒、亲戚上门甚或杀鸡宰鸭,他也能上门开开荤,解解馋。不过,即使这样也没见胖,人依然瘦,嘴还是尖,时间长了,人们背着送给他一个“老鼠”(嘴尖毛长)的“雅号。”当然,没有人敢当面叫,他也只当不知道。
每到过年,五爷的人缘似乎特别好,因为求他写“门对子”的人络绎不绝。五爷起早带黑一个个生产队跑,挨家逐户上门写,不说苦,不怕累,不收费,最多吃口饭、喝碗茶而已。并且公家的船、桥、风车以及猪圈、牛棚等,他也主动写好春联贴上,全村人对他都竖大拇指。当然,他写对联有时也会耍点小聪明,比如土地庙在河北,而他家住河南,除夕夜人们打着灯笼、提着贡品去敬“土地老爷,”这才发现庙门上的对联竟是“敬河北菩萨,发河南人家,”河南河北的人都禁不住哑然失笑。
岁月渐深,五爷渐老。逢年过节贴个对联,人们不再请他写了,直接买印好的,漂亮,省事。背了大半辈子的理发箱子无奈地从他的肩头卸下,年轻人都到城里理发了,年长的直接去小集镇上,剃头、洗浴一条龙,爽快、舒心……似乎再没有人需要的五爷,除了偶然帮人家操办一下红白之事,只能夏日坐在树荫下乘凉、冬天靠着南墙晒太阳了,只是春秋还会将那把磨得发亮、纯手动的理发推子拿出来上点油擦拭擦拭,企盼着有一天再用。若不是远在他乡的儿女们时常有汇款单寄来,聊补五爷生活的寂寥,五爷心中的孤苦恁怎么也掩饰不了……
忽然有一天,人们惊奇地发现身体长时间不适的五爷,竟然重新背起了理发箱,迈着虽然老态、却很坚定的步履走向村里的敬老院,去给那些笑脸相迎、热切需要他的孤寡老人理发。边服务,边聊天,他与那些孤寡老人说得投机,谈得开心,孤寡老人给他以心灵的慰藉,他把孤寡老人当作知心朋友,久违的笑容重又爬上五爷布满皱纹的腊黄色脸上……
看去像要出远门似的,其实自知时日不多,五爷急切地教会了院长给老人理发,并且将理发箱子装了一把小锁,当着敬老院那么多“老朋友”的面将钥匙交给了院长,把他这几十年的“宝贝”留给了敬老院。
此一去,再也没回头。当院长与五爷的那些“老朋友”含泪打开理发箱时,这才发现里面有一封留给敬老院的信和藏在箱底的一个存折,存折上共存人民币113250.50元,那是五爷给敬老院最后的情意!
-全文完-
▷ 进入苏芸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