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我是幸福的,在这个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所大都市里,住着现代化的房子,设施齐备而舒适,有体贴的老公,活泼的孩子,并且,每日里车接车送的往来于那个更为现代的办公室,不用动手,不用动笔,不再扇扇子,华丽的地板和温柔的空调,整天滋养着我的肉体,但是,我觉得自己真的不快乐,心,象是水中的白蘋,没有了根的依靠。
是的,从骨子里,我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再现代的包装都掩盖不了从出生就注定的本质。小时候那质朴纯然的生活,那充满乡间气息的节日,成了我现在最奢华的回忆。
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小,但记得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盼着过节,那种旧历的节日,充满着人情和世故,讲究也多得让你烦。但对于小孩子来讲,它却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
过庙
四月二十八,在我们那里叫过庙,这是春节后的第一个节日,所以它盈满着人们殷切的期盼。过庙,顾名思义,是要赶庙会的,听老人们讲,我们那里原来是有庙的,在五里外,叫望海寺(想来很古的时候,这里也有海),每年的这一天,十里八村的人们总会聚到那里,卖或者买些东西,顺便,会会朋友、开开眼界。但破四旧的时候(没赶上那段历史,所以具体情形无从想象了),它被砸平了,只剩下个石龟(其实是虬)作为最后的一点见证,寂寞的爬在旧址上,可是后来,连这个石龟都不知被谁搬家里盖房用了。于是庙就真正没了踪迹。虽说庙没了,节还是照样过的,只是慢慢演变成现在的样子。忙了快半年的人们,总是在这个时候借着节气,走走亲戚,或者,摆上一桌,一家人聚在一起打打牙祭。末过门的小媳妇们则来走婆家,住上几天——这叫望热,不过,热是不能白望的,回去时,总能或多或少的有些收获。小孩子们最快乐,混个满肚油肠,跟在大人后面去串门儿。当然,串门儿的目的,是想看看哪家来了怎样尊贵的客人。然后伸长脖子听妈妈们聚成一堆儿,吱吱喋喋的嚼舌头:谁家的小媳妇标志,哪村的姑娘家性子差,于是,末过门的准媳妇们,早在结婚前便被婆家定了一生难改的印象。这样的感观定位,在现代讲究理性的社会里,是不可理解的。
端午节
庙会过后,尝到节日甜头的人们,是不会这么快归于沉寂的,于是,紧接着,又一个节日到了——五月端午。一大早,大人们就会熙熙攘攘地张罗起来:洗栆子,包粽子,煮鸡蛋。我们那里是芦苇区,采下的苇叶大而新鲜,用水煮过,清香的气息会弥漫着整个的堂屋,因此,粽子没熟,却引得口水飞流直下了。大人们忙他们的活儿,象我们小孩子,却也有自己的节日,那就是跟着半大不小的哥哥姐姐们去采艾子(多年生草本植物,点燃后可以驱蚊蝇)。说是采,其实是偷,种艾子的人家并不多,这物件儿除了有些气味可以熏蚊子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很少有人费心种它,但在端午,它却是少不了的。偷艾子的心情是快乐并兴奋的,慌手慌脚的拨几簇就跑,往往跟在后面的,是主人虚张声势的吓唬声——于是,这使我们兴奋的心情又多了几分刺激,偷的乐趣也就此达到了高[chao]。艾子采回家是要插在门上的,用来表达一种驱邪避暑的愿望。一经插上,就不能再取下,随其自然干萎枯竭。这是小孩子所能做的最伟大的工程,竣工后,总要到大人面前炫耀一番,往往在这时,粽子便成了这项工程最大的奖励,吃粽子时那美妙而复杂的心情,是我到现在还铭记于心且回味无穷的:绿绿的苇叶,一层层的,慢慢的剥开,动作一定要慢,从而显示着对此项仪式的重视。在浓浓的香气中,首先进入你眼帘的是那已经碧绿的糯米,粘粘的,浑成一团,咬一口,软软的,苇叶的清香与糯米的醇厚立即充斥了整个口腔,一直传到心窝里,往往在这时候,微微闭一下眼睛,停顿半刻,尽情的享受一下老天赐予的天殄奇品——人间绝味呀!接下来,动作就不会这么雅了,随着咀嚼节奏的加快,一个大大的粽子转眼进入腹内,然后再眇准下一个目标,那时候,人多粽少,速度的快慢决定着你肚中粽子的个数。
按习惯,过节往往都是在午饭后就归于尾声的,于是,小孩子们的肚子满足了,接下来的节目,就是出去向小伙伴们炫耀肚内收成的多少了。
端午节过后,人们的节瘾也算差不多了,这时,就把心思又转移到庄稼上——这可是关系到生计的大事呀。于是,收麦、打场、种包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干就干到八月十五。
团圆节
八月十五团圆节(我们那里不知道中秋节是啥东西),大人们并不太重视,毕竟它正是秋收最忙的时候,只是满满的摆上一桌,把老人们请上席,大吃一顿,热闹热闹,然后各忙各的,也算是过节了,而那种吃月饼赏秋月的风雅之事,是粗广的农民们压根就享受不来的。而对小孩子来讲,能吃上一块月饼则是天大的美事,那得城里有亲戚,才会有此殊荣。而我获得此殊荣,应该是在上小学之后的事情了,那时的月饼就一种,五仁馅的,咬一口得卯足了劲儿,不然,你是咬不下来的,所以它又有个别名叫车压酥——只有老牛车才能压酥它,车压酥就车压酥吧,总比没得压要好得多,于是,这项即解馋且阔绰的事情,又成了在小伙伴面前“显摆”的资本。
因为团圆节,实在没什么可娱乐的,所以我能记得得,也只有吃月饼这点故事了。而在脑海中最深刻的,应该还是我们中华民族最大的节日——春节了。
过年
在我们那只知道叫过年,春节二字,是我家里有了电视以后才真正接触的,并且很长时候我都分不清元旦与春节的区别(要知道,我的家乡是不过元旦那种洋节日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年是最隆重的,所以总得提前演练一番(要知道,农民再穷,也不会穷过年的,毕竟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先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也称为祭社,说是社王爷辛苦了一年,应该酬劳一下的)——包顿饺子(叫捏嘴,有的地方炸年糕,叫粘嘴,具体讲究,就不清楚了)润润素久了的肠胃,免得消受不了接下来几天的油熏肉染强大而迅猛的攻势。然后是腊月二十五扫房,把旧年的灰尘打扫得无影无踪,用明光敞亮的新面貌去迎接新的一年,这样,随着环境的改变,人的心情也会好起来的。再然后就是腊月二十六煮肉了,这可是小孩子最盼望的一天,事先拿个小板凳,守在炊堂边,看着大人们洗洗弄弄,把肥白鲜红的各类肉放到大铁锅里,然后看着手腕粗的木柴塞进去,于是,发达的馋虫随着火势的越来越旺,而愈加的膨胀,这样等上一个上午(这样持久的耐性只表现在这一天),当等待已久的馋虫膨胀到极限时,好了,妈妈会用一个大海碗(农村人实成,那种装一口饭的小碗,是我们不顾一肖的)挑几块最好最大的肉骨头、猪抓(现代人都文明了,叫猪手,可怎么看,也不象手)之类的东西,递到手里,手在兴奋的发抖,于是,吃粽子时的劲头又来了,那种“两耳不闻门外事,一心只啃猪骨头”的情象,现在想起来都还会忍俊不禁——温馨且享受呀,现在,再也没有那时的胃口了,唉!腊月二十九,又会吃上一顿饺子,到底有什么讲究,也记不清了,接下来,年三十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姗姗来临了,小孩子最幸福的时刻也到了:一大早,是被霹哩叭啦的爆竹吵起的,当然,我们女孩子只有看的份,放,是不敢的,那时候的爆竹可和人一样实成,“轰”的一声开了花,威力大着呢。中午饭是不太在意了,虽说也是一大桌子,但再也提不起食欲,提前的预备活动已经使大小肠子空前饱满了,欢天喜地的换上新衣服(应该是早起就穿的,但怕晌午饭弄脏了),去给爷爷奶奶拜年,当然,主要目的可不是讨老人欢心,小孩子还不懂这个,压岁钱才是我们最关注的,爷爷奶奶是不会让小孩子失望的,那时候,我记得最多的一次,奶奶给了我一块钱——多么庞大的一笔收入呀,小脸上乐开了花,这样陆续的收几笔,来年整个夏天的冰棍钱就出来了(那时候冰棍才三分钱一根,而现在——可怕的物价呀!)。除夕夜的节日是最向往的,吃完饺子,去找小伙伴一起打灯笼,嘴里翻来覆去地唱着“打灯笼,发财了,金马驹家来了”,各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尤其显得妩媚漂亮,那梦般的景象,成为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图画。节日结束在灯笼破的时候,纸糊的灯笼是经不得我们如此的玩耍的,而且大人们在这个时候也不会因为一个灯笼而斥责我们的,所以心安理得的回了家。有春节晚会,是在我十几岁以后的事情了,那是我们接触到的最现代的东西,因此觉得离现在不是很遥远。所以,也没有太多的印象存于脑海。
正月初一,是拜年的日子,早早的就被妈妈领着,三五成群的到村里各家走走,这时候,是要准备个大衣服口袋的,好用来装那些馋人的糖果糕点,当然还有压岁钱。正月初二就可以陆续的走亲戚了,拿着水酒果品,七大姑八大姨的走一遭,那种被待为上宾的感觉,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能够享受得到。这样一直持续到十五,天天会有不同的感觉,每天每个人的脸上都会是油光光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并把快乐喜形于表,见到谁,不管认不认识,都会说一句“过年好呀”,那种浓浓的乡间情意,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元宵节
正月十五元宵节,与春节比起来,则显得太过苍白没劲了,除了吃吃饺子,煮煮元宵,再没有什么留存于我的记忆中了。而且它是春节将过的标志,所以多多少少的不愿提起它。
旧历的节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的越没了味道,一切美好时光,只能不时的从记忆的囊中掏出来,在心里咀嚼一番,然后带着无比的怅惘与伤感,再把它归于原处,我知道,随着我的老却,随着我记忆的囊的干瘪,这样的咀嚼,也会越来越没有味道的。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4-10-8 22:11:12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芙蓉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