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是要离开的。我本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会像父亲一样留在这个村庄。也会像父亲一样,把坟茔留在村后的田地里。然后,永远的看着后代子孙一代一代的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我却走了。走的让我自己都感觉到如烟似梦。
其实我的心里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然后我就离开了生养我30年的村庄。我走的时候,那个村庄依然萧条,那片树林依然繁茂,那条土路依然尘土飞扬坑坑洼洼,那片埋葬父亲的田地依然生机盎扬。
我是带着憧憬走的,除了一个简单的行囊,我什么都没带。
我走的时候,还不懂得告别,不懂得村前村后的转悠,不懂得给树刻个印记,不懂得给左邻右舍一个拥抱,不懂得坐在父亲的坟前跟他默默的说话。我只知道遥远的都市有我的梦想。
一辆突突的农用三轮车把我载走了。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我看见村庄越来越远,我看到村人脸上的羡慕一闪而过,我看到大片大片盎然的庄稼一点点后退,我看到埋葬我父亲的土地渐渐消失??????
【二】
我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要回来的。不懂得离开了村庄就注定是一个漂泊的人。
直到有一天,隔壁三哥家的侄子哭着给我一个电话。他说他爸爸在广州出了车祸,他说他爸爸在临终前交待,一定要把自己的尸体运回老家,埋在屋后的田地里。我连夜赶去广州,三嫂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苦苦哀求当地警察很久,要把三哥的尸首完整的运回家之后再火化。侄子也买来一辆二手车,村人几个轮换开车从三千里之外的广州,把三哥的尸体运回家!
三哥就埋在我父亲的身旁。象所有村子里死去的人一样,也埋进了那个距离村庄不远,生机昂扬的土地里。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小时候,到了秋天,田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便露出一个一个的土堆,父亲指着这些的土堆,告诉我:这是你爷爷,这是你奶奶,这是你表老爷,这是你堂伯??????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和安静,眼睛里露出我所永远无法理解的光芒。
父亲也是在一次意外中去世的,他死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但是我知道他死后的心愿,于是我就把他埋在了,他耕种一辈子的土地里。让他一抬首就能看到他年轻时亲自用泥土打起来的房屋,还有房屋里和他曾经一直相守过的亲人。
一块土地,包容了一个人的全部真实;一块土地,实现了一个人的所有梦想。守望的距离太近,信念的距离太久。父亲以及所有和父亲一样的村里人。
【三】
终有一天,那是在我离开村庄十年之后,我开始逐渐无法承载着越来越多的思念。
晚上,在一条繁华的大街上行走,游人如织,灯亮如昼,突然便会想起了宁静的黑黝黝的被树丛包裹的村庄,村庄里那些此时已经熟睡固守的乡人。睡在城市的角落楼房里,便会突然想起了三间承载我太多儿时梦想的老屋,还有父亲那双堆满皱纹而又微笑的眼睛。看到城市的繁华与绚丽,我会突然想到那片让我贫穷而又给了我坚持的土地。
乡愁是一双温柔的手,就这样,伸进我的胸膛,攥紧我的心,让我感到的是一种痛彻肺腑而又无法摆脱的痛楚。
于是,我开始越来越多的对村庄回忆着。我开始一篇一篇地的写着关于村庄的文字。厨房顶的烟囱,露天平整的谷场j*****?地里的泥香,清亮河边的蔓草,野花绽放的土坡,高高柳树上的蝉鸣??????
一个村庄的全部记忆,开始在我的心里疯长着。
【四】
当我再一次回到属于我的村庄,一切依旧。依旧的乡音,依旧的土地和人们。但是,曾经熟悉的人老了,新生的小孩带着好奇的眼光,已经把我当作外乡人。
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开老屋的门,一切依旧,除了院子里长满了常青藤,除了所有的家什落满了灰尘,除了寂寞塞满了房屋的角角落落。
那台老的不行的圆形电视,曾经播放过我无数的梦想和渴望,如今只有雪花点点,但黑与白却演绎着同样的温情;我离开时的木床仍旧一如既往的躺在那个角落,表面橙色的漆已经脱落,木框布满虫蛀的痕迹,我知道,它一直坚持着寂寞和等待。还有灶台,书橱,衣柜,平板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在等待,等待我十年之后的归来。
拨开繁茂的庄稼,终于又一次看到了父亲的坟茔,这是一个寂寞的土堆。父亲的坟头象当年的他一样瘦弱。埋在庄稼深处的父亲,依然的平凡着,除了村庄的人,不会再有任何人提起它。
捧一抔新土,覆盖着父亲的身体;烧一把纸钱,还我欠下十年的情债。坐在父亲的坟前,我泪水潸然。
我不知道,我坚持跑了两千多里路回乡,是不是就仅仅是为了推开门,环顾我曾经梦寐的家;是不是就是为了坐在父亲的坟前,泪如雨下;是不是就是为了再一次村前村后的转悠,让相机闪烁不停;是不是握紧村人的手唠唠叨叨。
但是我,真真实实的回来了。
【五】
黄昏临近的下午,我再一次的离开村庄,给老屋拍了照片,给父亲的坟茔拍了照片,给村庄的前前后后的土地拍了照片,给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所有人拍了照片。
带着满满的回忆离开了村庄,离开了送我到村口的左邻右舍,离开了父亲以及埋藏他的土地。
夕阳西下,村庄静静地立着,孤独将像那永无白昼的黑夜般再次席卷了它的全身。
但是,我知道村庄是我一生坚守的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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