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的第一批灯光还未到达之前,暮光还在作最后的挣扎,想在天与地之间争得一席之地。
属于光的领地越来越狭小,几乎让它无法从容转身。
夜的帷幕交替着各种颜色的余光,折射在每一个它能触及到的角落,甚至在大石头下,不知名的昆虫,不知从哪来的神力,此时,听得暮光的号角,它们掀翻一切阻拦,争先恐后地露出身体,然后让暮光浸湿。
欲望带给它们的,比他们本身拥有的帝国要广阔得多。
暮光携带夏天的余热,如一位落魄的异乡人,筋疲力尽之时,敲开一处旅馆,歇息一会,然后让夜的针刺穿脚底的水泡。于是,所有的疼痛与疲惫终于在暮色中落脚。
在夜色里沐浴,所有的泡沫被暮光挤兑出来,溢满它神圣的眠床。
此时,不用去留意,冉冉的炊烟。
冉冉的炊烟,在暮光中四处冲刺,每到一处就划出它的疆界,属于它的领地,包括油渍斑斑的围裙。
被熏黑的烟囱,把自己站成一丛烽火,释放最后一股浓烟,传达给贪玩晚归的小儿,然后穿行在暮光的*体里。
乡村在衰退,女人依在木门边遥望着远处遐想:
一阵乐音丛天际处划来,大红的婚床、大红的烛光、大红的处子之血——
舀一瓢清水,被调成人间的美味,连同夏季的果蔬,一同装进了母亲的坛子里,被浸泡的酸味也成了母亲的一份厚厚的嫁妆。
身后掀动的坛盖,发出了“咕咚”的声响,女人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又要变天了!
此时,炊烟随着暮光终于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儿痕迹,连同女人的青春和梦想,那些还漂浮在耳边的誓言,早已溃逃成一首残缺的暮光之歌:
我的爱啊!
是我干渴的嘴唇
清凉的夜风
却无法湿润
我的爱哦!
是我枯竭的灵感
泛滥成恐惧的汪洋
再也无法用文字去表白
我的爱啊!
既然睡在梦中
就无法真实
你涂脂抹粉浓妆打扮
也无济于事
我的爱哟!
梦见了比梦还葱荣的
那是它最柔软的眠床
金黄的花
橙黄的果
深绿的叶
在梦中编制
却不知道早已留宿在眼泪里
我的爱哦!收取你的定金吧!这样等到暮光无法触及到遥远的距离的时候,我还能听到那些依稀的歌声、那些絮叨的诺言。
是暮光,还是炊烟?所有的夜一下子被他们裹得密不透风。
炊烟下,一堆废墟如缺齿的嘴唇,被暮光撕扯得失去了本来面目,唯有夜风在废墟下呜咽成一首瘦瘦的诗。
废墟下埋葬的是女人的絮叨、男人的誓言,如今却如炊烟般无法再去打捞,一如暮光不属于黎明,于是所有的幸福被打翻,虽然有不太拥挤的食道,呼吸却无法在胸口自然畅通,而欲望却能从狭小的空间挤兑出来,如污浊的池塘泛起的气泡,亦如废墟下涌出的一批臭虫,在夜色中孵化。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慌张!我终于看清楚废墟比任何时候都要不堪,因为它是和着痛和泪的泥灰,坍塌的不止是城墙,还有那些所谓的爱的信念,曾经筑起的那一道高墙,原以为坚不可摧,没想到在一夕之间坍塌成一堆废墟。
所有的侵占和突围成了城墙的创口,然后在日积月累中风蚀成一处溃疡,无法找到良方来修补。
不得不在废墟插一面白旗,抛弃所有的辎重,踏着来时的足迹返回,只是这条路不再平整,稀薄的氧气,几乎让你窒息,因为在这堆废墟里,我已找不到那一丛生命的绿,来给我补充氧气,于是我将与废墟一同长眠于地上。
长眠吧!忘了暮光,忘了炊烟,忘了曾经拥有的一切,以及那首一直珍藏于心底的诗,此时早已消瘦成我的模样,无法再去妖娆成真实的红、永恒的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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