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带股里干事小李在三都镇采访一个因公死亡的计生专干的事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文科,是文科吗?我是欧老师啊,我回老家衡阳来了。”听到这久远而熟悉的声音,心底一直珍藏着的那份记忆,顿时泉涌而出。
欧老师是我中专时代的校长,并没有教授我的课程。但是,我从他身上得到的关爱和教诲,却胜过任何一个任课老师。那是1990年9月,一个秋高气爽、阳光灿烂的日子,因一场重病初中未毕业已辍学务农两年的我,怀揣衡阳成人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来到美丽的雁城求学。我们财会班六十多个同学,有不少是城里人,家庭条件优越,穿着打扮时髦,让我这个来自偏远山村的农家子弟感到深深地自卑。我性格内向,不合群,常常独自躲在教室里看书写作,让文字排遣自己的孤独和忧郁。那年国庆正遇上中秋节,家住城区的同学回家了,只有少数同学留在空荡荡的校园。晚霞满天的黄昏,我正躲在寝室里写诗,一位年近五旬、高个儿、满脸络腮胡子的师长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教务处主任欧惠元老师,我惊慌失措间欲把稿子藏起,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欧老师认真地看完我的诗稿,不但没有责备,反而在床沿坐下来,露出一脸的微笑:“你的诗写得不错,感情浓厚,有诗味,但是在语言上还要多提炼。”说完,他又指点我哪个句子可以删掉,哪个词语不妥,并说我的功底不错。他还说,文学是条崎岖小路,非一朝一夕能成功,要取得较大成就,要成为优秀的作家,单靠埋头苦写是不行的,要多看名篇名著,多思考多体验生活,有恒心有毅力,脚踏实地耕耘。原来,欧老师也爱好文学,年轻时发表过长诗。而在这之前,我们只知道欧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是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我一下觉得他亲近起来。那个黄昏,欧老师和我谈心两个多小时。临走,欧老师嘱咐我有什么困难就找他。
从此,我有了新作,总是最先拿出向欧老师请教。他无论工作多忙,对我是有求必应,篇篇看得仔细,连一个不规范的标点符号、一个错别字都不放过。记得我写“奇”字总爱把“大”字盖过“可”字,他批评了我好几回,直到我纠正过来才罢。在欧老师的指点下,我的写作水平有了很大进步,作品接二连三在报刊发表,其中六千字长的短篇小说《山路弯弯》在《文苑》杂志发表后引起了广大读者好评。我开始改变孤僻性格,主动参加班集体活动,并担任了班团支部宣传委员。对我的进步,欧老师感到由衷地高兴。第二年春,我利用课余时间完成了中篇小说《耒水悠悠》,他认真看了两遍,给我提了具体修改意见。接着,他介绍我加入了衡阳市作家协会,使我认识了市内几位知名作家陈阵(时为衡阳作协副主[xi]、现为衡阳市文联主[xi])、李振威等。
欧老师不只是在文学上支持我,对我的学习和生活也一直很关注。我是农家子弟,没有什么好背景和社会关系,而成人中专是不包分配工作的,我常常为毕业后的前途深深忧虑。欧老师察觉后,特地找我谈心。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功课是不能耽误的,多学点专业知识,顺利拿到中专文凭,哪怕将来外出打工,也会有很大帮助。正是他的教诲,使我在中专时代无论怎样地意志消沉,对学习一直很用功,回回考试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在生活上,欧老师对我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由于家境贫寒,母亲早逝,年愈六旬的父亲拿不出多少生活费给我。平时,我十分珍惜手中的每一分钱,早餐总是吃一碗稀饭加一个馒头,六角钱打发了事。中、晚餐吃的是食堂最差的菜。欧老师就嘱咐食堂工作人员对我特别照顾,多给点好菜给我。记得有一回,我从老家带来一包咸萝卜,吃了整整一个礼拜。班里一个家境优裕的罗姓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讥笑我的寒酸。我一气之下同他打了一架,结果把我的手表打坏了。欧老师听说后,把理亏在先的罗姓同学狠狠批评一顿,要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并写了份检讨书。同时,欧老师托一个修钟表的朋友,帮我把手表修好了。事后,我内心对欧老师充满了感激。
中专毕业后,我没有去广东打工,而是回到耒阳,想找一份好工作,方便照顾年迈的父亲。开始,我在一家私人米粉厂做小工,因为每月工资才60元,做了几个月就跑到一家建筑公司做民工。后来,我借钱在城区五一路摆起了书摊。1994年春,我听说市水泥厂新生产线即将竣工,就经人介绍跑去做临时工,等待招工。那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固定工作,就不用四处漂泊了。在这段艰难的岁月,欧老师一直和我保持着书信来往,鼓励我在逆境中同命运抗争。期间,我先后参加市农业银行招工和市电视台招聘记者考试,笔试都在前几名,却在面试时因为没有社会关系而落选,我十分痛苦。欧老师及时回信安慰我:“虽然你失败了,但是你不要过于悲观,要有与困难和挫折作斗争的信心和勇气。一个人,只有不断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能带来丰厚的收获,只有咬牙跨越拦在面前的困难才会看到绚丽的风景。”平实易懂的话语,字字句句就像响鼓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每当我被生活中的困难折磨得精疲力竭时,欧老师的话会及时回响在我耳边,迷茫的眼前又仿佛升起七彩的霞光。
1995年7月,我参加耒阳市水泥厂招工考试考取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欧老师听说后,冒着烈日酷暑跑到耒阳来看望我,送给我一幅他的书法作品,用“吃得苦中苦,能做人上人”激励我继续努力。不久,欧老师遇到了一件不顺心的事情。他家购买了新房,请我中专时一个同学搞装修,结果这个同学把他一万多元材料钱拐走了。紧接着,为人耿直的他因为得罪一个实权人物,在评职称问题上受阻,而后又莫名其妙被调到了衡阳市职工大学。欧老师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时时惦记着我的前途。当他听我说因为学非所用,为中专所学的专业知识慢慢荒废而烦恼,特地写信来,说:“不是每个人学什么专业就一定要从事什么工作。鲁迅是学医的,他却选择了文学,而且成为一代文豪。可见,一个人不管出身显贵还是卑微,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只要有一个正确的奋斗目标,总会成功的。”他建议我参加成人高考去读电大,争取拿到大学文凭,并随信寄来一本厚厚的成人高考复习教材。
欧老师的支持成为我逆境中奋进的无穷力量。苦尽甘来之后,我才明白,人生最值得感恩的人是在逆境里帮助过他的人。遗憾的是,欧老师对我恩重如山,我却始终没有机会报答,因为欧老师一退休就随儿子定居在深圳。直到十年后的2006年夏季,他回衡阳探亲,我们才匆匆见了一面。他获悉我已正式有了工作,而且是在公安机关从事文秘工作,很高兴,鼓励我不要在物欲横流的金钱社会随波逐流,坚持自己的文学追求,将来会有更大的成就。
此后一别又是多年。如今,闻听欧老师回到了衡阳,我怎能不高兴呢?两天后,正好三都镇党委匡书记和人大钟主[xi]邀请我陪他俩到衡阳办事,我就借这个机会,去见欧老师。天黑时分,当等候在街头的欧老师那清瘦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我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我不知道,这短暂的相聚之后,又要何时才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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