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q74年零下五十度的冬天,一场血腥的较量从地下转到地上,人性的坚硬冷酷残忍展露无遗。是什么让杀人恶魔的计谋败露走向死路,是什么让那些被洗脑的追随者忘却了自由,是什么让凝滞的时间变得不可测度?一切就像雪地的兽痕,让你觉察到神秘和恐怖的力量无处不在,希望隐藏在绝望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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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有一种特别的寒冷。零下五十度。你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气温里,人们有着怎样的活动和想法。说它特别,除了超低温以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冬天有一股血腥的气息。而且,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闻到了。当然,这股血腥气就是这其中的一些嗅觉尚未失灵的人带来的。
许哲松在他的别墅里读着《圣经》,他的秘书给他送来一杯热咖啡。许哲松已是六十六岁的年纪了,依然精力旺盛,他的秘书清一色都是女的,而且都不超过三十岁。他最信任的就是方才给他送咖啡的女子丰怡。丰怡为首的这个女秘书班子无不对老头子许哲松有一种极端的崇拜情绪,他们认为许哲松是释迦牟尼的转世,是引领未来许多世纪的人。往往,拥有大量崇拜者的人,还有拥有大量的仇恨者。许哲松也不例外。包括他的儿子许平昀和他的女儿许平薇在内。他们都不理解他们父亲的所谓事业,并且从很小的年纪起就开始暗地里给父亲列罪状,包括数落父亲人品上的种种污点,并在睡梦里咬着牙发誓要与父亲这种人划清界限。
许平昀十八岁就离家出走了,不久他的母亲病故,他回来过一次。之后又杳无音信。许平薇则是在二十三岁时与一个歌手私奔了。可能是这个原因,原本对流行音乐很有兴趣的许哲松戒掉了听流行歌的习惯,改听了古典音乐。
室内温度二十一度。室内外温差足有七十度。窗子上积满了厚厚的霜,外面的情形,被封锁成了一团白色的神秘,像许哲松难以破解的内心世界。他很清楚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因为很多事情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个世界,确实有人可以凭一己的意志让很多秩序顷刻变得软弱无力甚至土崩瓦解。
我们在莫城的组织现在该动身到总部来了吧?许哲松盘算着,他不太肯定。因为莫城的力量受着一定的牵制,他们暴露了很多重要人物的行踪,我是不是该考虑来一次清洗呢?他们在实质上做出了和叛党一样的令我方损失惨重的劣举。我已经把内部问题搁置很久了,总想放过办事不力有所缺失的某些内部人物,可是,这个局面该收尾了。张达生的势力一夜间损失惨重,我总算拔去了一根眼中钉。不过,他一日不死,我还是不得安寝哪。当年,我们还是志同道合的老同学,没想到三十岁以后我们分道扬镳,成了信仰、行为和组织的敌对方。我们在很多方面相像,最致命的,都有大野心大抱负。想摧毁眼前的秩序,使之按自己的设想蓝图游动。这种念头,想必张达生比我更强烈。我的手下暗杀了他的父亲,他现在仍蒙在鼓里,误以为是新人党领袖鲍民革所为。看看,血流成河啊,这座城市,满载了多少私愤和仇恨,那些愚众禁不起半点煽动和蛊惑,张达生也在其内。
雪还在下。许哲松很想出去走走,但是他耐不得冷。他打了一个电话,了解他派到沿京的一位心腹的动向,当然,是侧面了解。他怕生变故。他知道沿京这个开口切得太大,也会影响全盘利益和全盘局势。
电话里说,他还没有行动,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兴许正在和他的情妇幽会。许哲松眼睛变得明亮了一些,他猜到了这一点。他是想让他的心腹彻底暴露,然后挑起争端,他知道,新近掌权的新人党个个是草包,经不起大事,即使正面交锋,他们也不值一提。许哲松真正在乎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张达生。说起张达生,还要从两个人的大学友谊说起,两个人都有激进的政治倾向,都热爱哲学和宗教,都热衷于辩论历史问题,分析政治谜团,并且,他们都有自立为王的野心。过去的世纪,这块土地确实涌动出很多热血青年,志向远大,以救国为己任。而我看脚下的是个奇怪的世纪奇怪的年份,许哲松每个晚上都在电视上看到关于流星大量出现的报道。他所在的城市是最佳观测点之一,但是他从未出去看过流星掠过的美丽夜景。老奸巨猾的他,随时警惕着张达生的暗杀小组的出现。张达生的势力三年来急剧膨胀,有大约两千万人,张达生野心勃勃,想建立独立政体达生国。许哲松对这一点觉得好笑,因为这似乎是在模仿,说难听点是东施效颦,因为许哲松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党派哲松党已存在了三十年。三十年啊,三十年是个什么概念,那些小毛孩子是不懂的,只有张达生每天都以此自我激励。怪只怪他与我有同样的野心,不然,他真是一个可用的大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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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达生跟自己争斗的资本是什么,许哲松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把万千因素归于一点,那就是张达生利用了民众对新兴宗教的特殊向往。传统宗教有一种沉静的贯穿千载的力量,可以直接连接无数民众的内心期盼。而新兴宗教另有一种神秘和不可思议,特别是张达生用尽毕生心血经营起来的太阳教。许哲松暗自佩服张达生在宗教选择上的机智与宏伟眼光。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撑起一种宗教的威势,托起一种不动声色间令人臣服的无形磁场,延续起一种不必说教就足以号令天下的文化遗传密码?
张达生居然做到了。这样的人物无论功过几何,都注定要改写历史,因为这种人以强大的意志和智慧改写着历史。天下变了,仿佛就在这短短的几十年。
许哲松是宗教方面的专家,无师自通的学者,他可不是简单的政治野心家。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他都精通。他晓得太阳教的威慑力和影响力,他知道有多少人在修行这种年轻的宗教。丰怡曾替他整理了一份调查报告,上面显示,太阳教教众截止去年年末已达一亿人。东方新民主联邦共和国国民有多少人?四亿。张达生用了什么法术,征服了四分之一的民众?许哲松心知肚明。这太阳教自有神奇的过人之处。而修行太阳教的人都向被施了巫术一般无比虔诚。洗脑的力量真的可怕,胜过屠刀和生化武器。最不可理解的是,太阳教没有成文的教义,只有修行的仪式和愿景。那愿景着实美妙,许哲松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也成了太阳教的一员,在早晨的旭日尚未升起时到大地平原之上双手合十仰望天空,口中念三句话:伟大的太阳,请为我驱散控制我命运的妖魔,请赐予我自身和我的亲人祥和的光,请不要饶恕那黑暗中行使黑暗权力和做出黑暗行为的一切生灵。万有的太阳为我赐福!
念诵完毕是半个小时的原地打坐,不拘环境。没有经文咒语,只有意念回应太阳的轮廓,在心底燃烧炽烈的和平之光正义之光。这种闭目养神的意会高层次智慧的方式,古代并不少见。张达生稍加改造,没想到取得了成功。一开始只有张达生总部的百余人如此操作,后来变成了千余人万余人百万人千万人,直至上亿人。在整个东方世界,2q74年,只有两种宗教,一个是尊远古教义的佛教,一个就是太阳教。而此时,需要信仰的人们投入枯燥乏味、没有弹性和足够救赎精神的太阳教的怀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佛教被人利用了,沦为了用心险恶者的利益工具,甚至是与佛教本身彻底背离的害人工具。那么,相对干净、清净、简单、随和的太阳教自然会有不断扩大的市场和不断扩张的领地。张达生由此发家。如果说张达生运气好,是侥幸成全了他,也不为过。许哲松则是靠老谋深算,靠资本运筹,靠几个黑暗帝国的装备支持、舆论支持和智能支持。
这场决斗已拉开帷幕,2q74年,彗星拉着长长的尾巴,像是欠人间一笔无法还清的债,颓丧地挪移着。若以许哲松总部的百层高楼为坐标,这几天,那颗最大最显眼的彗星根本就没有前行多远。那慧尾像极了字母q。像极了!哈雷彗星已经离去近二十载。这是什么彗星?黑暗国航天局噤若寒蝉,科学家们称,这是一颗新发现的彗星,它的到来与地球五年来的气候高寒有着直接的关系。地球上已经不存在春夏秋这三季了,7月时地表温度只有零度,高地有湖的地方长年冰冻。
许哲松外出会客从来离不开貂皮大衣。貂这种小动物居然也走到了灭绝的边缘,像许哲松身上的这种档次的貂皮大衣,全球已经罕有。已经不能用寒冷来形容天气。气象预报员最喜欢说的一个词汇是:稳定。
昨晚,许哲松从电视上听到的一句话是:北方地区未来十天的平均气温将稳定在零下五十度左右。什么意思?这是乐观的预计啊。能够稳定住,不恶化。可喜可贺。全球资讯上,许哲松的大名每天都会占据一席之地,昨晚,许哲松听到的是,哲松党与太阳教教众约两万人,在新沈城攻入了新人党总部,打死四百余人,伤一千七百余人。北方诸州联合巡视小组组长赵铸铁被当场打死。
许哲松对此持冷笑态度,这群废物啊,他想,为什么不抓活的。我说过多少遍了,要活的,活的才有利用价值。死的头目,哪怕是全球地外防御指挥所总干事也没有任何价值,与腐烂的乌鸦没什么分别。
许哲松不是机会主义者,他讲实践理性,他认为实践理性之下的政治运行才会有新道德和新民主。张达生在这一点上与他相反,他讲观念认同,他相信新道德和新民主会在公民共同信仰中得以培植。连新人党领袖鲍民革都对这一论调嗤之以鼻,斥之为极端幼稚的孩童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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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q74年12月1日事件造成的影响力和破坏力远未达到许哲松的预期,他认为计划是半成功的,失败了一半。起到了敲山震虎的威慑作用,却没起到团结另一支重要力量的作用。新人党领袖鲍民革发出了通牒,要剿灭松匪。许哲松非常反感这个新造的词汇,他更反感的是张达生对他的阵营的奚落语汇:松狗。
谁是狗谁是匪,用不了多久就会明了。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高贵者。任何言论手段只能露其短,露其怯,表明他们底气不足城府不够。
12月1日,还有两起秘密事件,只有少数人知道。张达生的情报机构可能都对此一无所知。
一是一批核弹秘密运抵贝尔,对准新人党总部所在地皓京市。其中有两枚对准的是月高台,也就是新人党平日办公的所在。月高台占地九百九十九亩,有地下通道,地下会议室,地铁,甚至有地下隧道可以通达飞机场。鲍民革是个胆小如鼠之辈,对月高台的安全系数仍不放心,正在加紧修建月高宫,巨大的飞碟形状,其实就是一个武装部,是一个可以迅速调集千军万马的空军司令部。两度裁军之后,鲍民革的支持率上升了,可是他的失眠症加重了。
另一个则是特派暗杀行动组已经在沿京迅速展开清剿新人党骨干的行动,暗杀名单上的十六人已于一夜间铲除十五人。鲍民革的亲弟弟鲍民安未在私人府邸,逃过一劫。他派到沿京的心腹冼承瑜按兵不动,只有他知道鲍民安可能安身的地点。因为他是鲍氏家族联络网点的首席调查人,他掌握最详尽的第一手资料。然而,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按照干爹许哲松的意思去做了。
许哲松无子,最宠信最赏识的人就是承瑜,认他做干儿子的叩拜仪典之时张达生还亲自到场祝贺,那时两派的争斗仅仅限于金钱利益,并无你死我活的利害冲突。许哲松不明白自己最信任的人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刻显得如此不干练,耐人寻味的是,这不是冼承瑜的一贯作风。按以往,他早该回来,用深沉的男低音向他的干爹表达问候了。
冼承瑜和丰怡的暧昧关系,许哲松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认为两个人只是精神上的默契,丰怡爱惜冼承瑜的才华,这是不需要掩饰的。如果我身边最信赖的人也让我忧心多虑,那么将来我拿什么打垮张达生?
丰怡,几点了?怎么这么冷啊!许哲松躲避不了衰老的事实,他能够敏锐地感知自己声音里衰老的意味一天天加深。这是很令他感到痛苦的。下午四点,丰怡答道。
许哲松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政治理想只存活一世,更不敢想象自己有生之年就看到政治理想的幻灭。所以,冼承瑜对丰怡有暧昧之情也好,此次行动莫名地不力也好,都大可模糊对待。因为,能够继承大业者难觅其人。
你觉得承瑜怎么样?许哲松很轻松地问道,但语气古怪。
丰怡的平静表情掠过一丝讶异和不安,许哲松看到了。
您指他这次的行动吗?丰怡转过身,去拿一份新报告,递到许哲松手里。许哲松一把拉住丰怡的手臂,力道不小,丰怡的身体瘫软地倚在了许哲松的怀里。报告落在地上,发出纸与地板轻微的摩擦声。
丰怡醒来时,许哲松已不在身边,她猜测有大事发生,不然老头子不会这么早离开温柔乡。昨晚老头子可把她折磨得够呛。他哪里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这方面,承瑜可比他被动多了,需要一点点的引导。而老头子则是完完全全地把握着主动权,他有着强烈的进攻欲和占有欲,属于他的、他想要的,他都要牢牢地把持。
一楼的机要室送来密电,是沿京发来的。只有三个字:冼失踪。没有署名。丰怡心里一紧,这是她作最坏的猜想也想不到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暗杀,二是任务未完成,他暂时隐蔽。但愿不是前一种。丰怡忐忑地跺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弹起一阵急促却又颇有活力的音节。
许哲松去了哪里?丰怡想到了。果然,他在东风会馆。总部召开重要会议一般都在那里。许哲松开早会不是常有的事,除非遇上紧急情况。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呢?丰怡再次拿起身份跟踪定位问询器。东风会馆十二层北角。不对,十二层没有会议室。忽然,她的脸上现出惊悸的表情。那里莫非就是处决内部高层异己分子的地方?她不是没有耳闻。哲松党内部有一些暗角和模糊地带,她都有所了解。至少大体的形式和纠结点她是掌握的。这次是处决谁呢?
丰怡想起上次紧张而疲惫,一脸细汗的许哲松回到长景别墅的情形,她从来没见过老头子如此地慌乱、狼狈。
差一点。许哲松说了这三个字后长出了一口气。妈的,要不是承瑜手疾眼快,那个王飞虎的子弹就穿透我的脑袋了。
飞虎?飞虎怎么了,他怎么会在你面前掏枪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他被张达生收买了,我真是瞎了眼,重用他这么多年,不知道多少情报从他那里流播出去。这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张达生要是知道我们全年的秘密行动计划,对我们极为不利。我们必须立即修改每一项待发行动的细节和日期,连实施人员也要重新安排。这才有了推迟了整整一个月的闪电暴风行动,也就是12月1日的暴力事件。12月4日将在达疆五处地点同时进行的暴力活动也比原定日期晚了近一个月。今天已是3日,明天又要发生大事了。不知多少无辜的人被卷入悲惨的阴暗恶斗。
许哲松此时已经完成了昨夜确定好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决定由谁去执行杀人。会议开了一个小时,总部高层的十五个人算自己来了十四个,独独少了冼承瑜。而这次会议的内容正是除掉冼承瑜。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已反叛或者畏罪叛逃,或者别有用心狗急跳墙伺机恩将仇报。反正除掉这个神秘人物是当务之急。即便是错杀,也好过遗留可能造成的后患。王飞虎就是例子,他伪造了行动成功的假象,实则成了对手的骨干线人。
最后派出的暗杀冼承瑜的人物是萧克。萧克年仅二十九岁,许哲松对他很是欣赏,萧克没有心机,但是智慧过人。许哲松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在哲松党高层里面,年龄小于三十五岁的只有他一个人。许哲松在年度会议上曾经热情地表彰萧克一年来为哲松党在扩军和提升装备含金量上所做的贡献,他称赞萧克为金牌战士,最忠诚的哲松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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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克乘火车连夜去往皓京。许哲松对他一百个放心,没有派人跟踪或保护。
贝尔发来消息,第一批核弹将于三日后袭击皓京三个战略位置。许哲松眉头一皱,有点担心萧克不能及时赶回。但是,这么大的动作不能延迟也不能提早,只能祈祷萧克平安无事。萧克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他还是年轻气盛了点,做事不留后路。现在只能等他自己往回发消息了。
许哲松长叹一口气,突然想起野泉湖来。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冬日那里可以打猎,野物不少,有兔子、狐狸、狍子,还有獾。野泉湖曾经是他夏日的避暑之地,如今连续八年气候长年低于冰点,哪有避暑的必要。暑从何来?倒是现在,可以再去游猎一番。往后,恐怕就没这闲情逸致也无此大好机缘了。今天心情不错,就去走一遭吧。他带了四个贴身保镖,个个神枪手,自己也是长枪短枪预备充足。丰怡也要去,他没阻拦。第一特别行动组编号前一百的一百个超级战士提前进入野泉湖布控设防。许哲松等人钻入加长的防弹陆地舰,飞快地驶向野泉湖。雪小了一些,但是没有停。
丰怡,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玩的就是冬天的雪橇,两只大黄狗拉着我往前跑,有时这两条狗节奏不整齐滚到一起,把我甩出好远,两条狗咬到一起,像是互相埋怨,我还得上前解围。那时看他们咬得激烈,我却笑疼了肚子。那时的冬天哪有这么冷啊,现在的气候把我们的世界变成了白色地狱。倘若我的一生重新来过,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想方设法阻止地球环境的恶化,这远比我现在所从事的事业伟大得多。现在,张达生、鲍民革也好,我也好,不过是野心家罢了,可笑的野心家。早晚要一个个死在这雪地里,被白色的雪被包裹,等待下一个轮回。
你不会死。为了我,你要活着。丰怡把脸贴在许哲松的衣领处,许哲松脸一侧,硬硬的胡茬扎在丰怡的漂亮脸蛋上,那脸蛋那么红润,与许哲松黑里夹杂着白的杂色胡茬相映成趣。许哲松用带着茶叶和烟草混合味道的舌头伸进丰怡的口中,亲吻只维持了片刻。他们忽然意识到,车上还有四名护卫和一名司机,虽然他们在隔离层,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模糊的表情和动作的。我答应你,我不会死,我一直陪着你。许哲松许诺,又结结实实地亲了丰怡的脸颊一下,还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丰怡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
野泉湖到了。许哲松的人马严阵以待,既是迎接也是保护。敬礼!行动组组长声嘶力竭的一声吼叫,所有士兵都向许哲松敬礼。许哲松摘下手套鼓了鼓掌,又马上戴好。他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哲松党的伟大战士们,我们的曙光就在前面。皓京现在危机四伏,我们的大业唾手可得。只要我们每个战士顽强一心,服从党的意志,那么我们就一定能在短期内战胜两大对手,实现哲松党福泽万家的理想。许哲松的这些士兵都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只要三个小时身体机能就会变得无比强大,精神意志变得无比执着,倘若他们被一种精神理想掌控,那么他们就会拼死效忠于这种精神理想。这和太阳教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要残忍得多。虽然太阳教的政治实现手段是和缓的,本着平等自愿原则,但他们经常会以清理本教的名义大搞血洗行动,实则恐怖邪教。
喂,丰怡,给你一把短枪,你也试试枪法,我教过你这个本事,也该考核考核了。走,去前面看看,怎么连个野物的脚印也看不到啊!
他们趟着一尺余深的厚雪,踩出咯吱咯吱单调却悦耳的韵律,一点点接近湖畔的森林。特别行动组行动迅速,一半跟进一半开路。有的士兵看到了野兔的影踪,手痒得厉害,但不敢开枪。因为这是党总裁的地盘,是总裁散心的地方。没有总裁的令,是开不得枪的。
许哲松告诉行动组组长,队伍快速平行推进五公里,见到野物可以猎杀,一个小时后来报账,猎杀头名给金质奖章,免终身党费,晋升一级党员。许哲松的党是分级的,一共十级。一级党员不过百余人,待遇好得惊人。所以,命令下达之后,行动组个个行动飞速,有的攀上高树,利用高倍瞄准器和生物信息扫描仪来定位猎物行走路线和确切方位。
许哲松听到偶尔传来的枪声和狂喜的尖叫声,爽朗地笑了。他说,走,我们走相反的方向。
四个保镖空前紧张,分四个方位把许哲松和丰怡护在中间。不用那么紧张,我就不信张达生的人能跑到这里来撒野。话音刚落,一道亮光直扑许哲松的头部,一个保镖手疾眼快,将避险帽投掷出去,只听咣当一声,一根流星钢石从避险帽中弹了出来,避险帽则冒出了黑烟。
这不是人为投掷的东西,钢石内部有卫星定位系统。一个护卫叫道。
许哲松对这些古怪玩意稍有研究。这石头内部是钢,外部是2q49年巨量陨石的一些碎渣的加工品,它能在短时间内通过高速运动产生强热量,所以威力很大。但这东西局限性也很明显,一般只能在百米之内才能命中目标,并且离不开人的操作。丰怡吓得魂不附体,钻到他怀里。别怕别怕,许哲松下意识地把一支短枪抄在右手里,猎枪交在左手。又是几颗流星钢石飞来,速度比方才快了几倍,许哲松的四个护卫身体都被钢石穿出了一个洞,登时毙命。许哲松吓得浑身瘫软,跪在了雪地上。他朝天空胡乱开了几枪。来啊,混蛋张达生,我不怕你。他吼叫道。丰怡则惊恐万状,跑到一棵大树后藏了起来。两个人都感觉到危险近在咫尺。
那个人现身了。丰怡喊了声老头子,许哲松猛然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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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在沿京是呆不下去的。许哲松镇定自若。
来的人正是丰怡朝思暮想牵挂不已的冼承瑜。冼承瑜手里的匕首一片血红。与地上的白雪构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匕首如同绽放一朵狰狞的红花。小心!丰怡喊道。冼承瑜的匕首飞了出去,越过慌乱的许哲松头顶,将一株大树上隐藏的一个黑影击落。
什么?不是你?流星石是他们做的?许哲松指了指地上的全副武装的黑衣死尸。
是新人党的风雷计划二组的人。我回来就是要保护你的安全。对不起,我没能按原计划完成任务。名单上的三个人我都找不到,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怀疑,皓京并不平静,可能新人党内部又有了重大纷争。我怀疑,鲍民革已经被架空。
这怎么可能?许哲松像是自言自语。你回来就好,我正需要人,特别是你。你知道吗?我派萧克去执行清除你的命令。
不,不是清除。一切只是误会,没想到您老人家也会有过度的担忧。我知道您一直信任我,但是这是非常时期,我能理解党内对您一再呵护我表示不满给您造成的巨大压力。如果我是您,也会产生这样那样的怀疑。你知道,星辰党一夜间被改组,二十个州的一百多个重要人物被暗杀,高层秘密会议地点又被炸平,新人党哪里是这个国度的希望,他们是权力恶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是,现在最大的危机来自张达生那一面。这个问题我们一直不能达成一致,我现在还坚持这个观点。我们要利用新人党对太阳教的牵制力量,分裂他们的组织,瓦解他们的信仰。邪教毕竟是邪教,根基又不稳,闪电攻略会有效。许哲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走,我们回去谈。丰怡,你没事吧?
此时丰怡已经由惊骇回转为平静,但她也对冼承瑜的突然出现倍感诧异。坐回陆地舰,许哲松有了些笑容,他按摩着发亮的额头说,我就知道,百米距离用流星弹的都是蠢猪,不可能会是你。你方才为什么不用枪呢?
送给萧克了。冼承瑜答道。
这么说你们见过面了?
是啊,我们一直在保持联络。
你们这些人啊,我真是看不透,原来盘根错节,每个人都可能和别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都背着我。这样有什么好处呢?我的知情权都被你们的小聪明给吃掉了?
干爹,您别生气,我知道您的苦恼。是我们不争气啊!我们错过了一次好机会,现在不能再错过了。张达生他们扳倒了新人党,会发生什么情况?天下太平?我们还能指望谁?
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承瑜,还有丰怡,你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三十年前我也是星辰党一分子,那时党内勾心斗角困境重重,经济大萧条之后,出了那么几个祸害,把国家财富几乎掏空,一部分运到弯岛,一部分运到东帝国,这是无耻巨奸哪!我深感失望,就加紧完善和扩展哲松党,我原来在星辰党工作时叫许永枫,退出星辰党后改为许哲松。哲松党其实与星辰党是一脉相承的,而且是在根基上的一脉相承。哲松实为某位开天辟地者的谐音。我是想通过一己之力重建星辰党。我们不做罪人。接受外援只是权宜之计,张达生和鲍民革任何一方倒了,对我们都有利。明天达疆会有事,我们要让鞭长莫及的张达生大吃一惊。我们不是好惹的。
您常教诲我做事要通盘考虑,您也知道事情的变化总是围绕几个基本矛盾,除了个别特殊情况。冼承瑜彬彬有礼。
我是说过,你的意思是我的观念落伍了?许哲松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并非冼承瑜的本意所在。
冼承瑜解释道,新人党阵脚未稳,天下仍是四分五裂的情势,外患逼近,内忧深重。我们应当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人之利。
许哲松猛烈地咳嗽一阵。陆地舰突然停了下来。怎么回事?许哲松警觉地问。
丰怡的眼睛十分敏锐,她指着陆地舰前方急切地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那是羊吗?还是雾呢?怎么那么大,移动还那么快?
许哲松心里一紧,他看到了平生最奇怪也最恐怖最壮观的景象,几百只白羊仿佛从天而降,将来路堵住,并快速而无声地向陆地舰逼近。一头白羊竟然有一头成年象那么大。
核电站!许哲松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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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许哲松所料,核电站泄漏导致了一场严重的生态灾难。不光白羊变异,兔子、狗、老鼠、鹰、蛤蟆等等,一切都变了。鹰飞在天空,能把先进的抗低温无声飞行的直升飞机打落。那是何其可怕的大家伙!
许哲松当晚从哲松党总部的办公大楼上纵身一跃,摔得粉身碎骨。没有被人暗算,却自行了结。党内一片哗然,也震动了太阳教高层和新人党高层。萧克接到消息提前返回。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党内形势大好的时期,备受爱戴的领袖突然自尽,谁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是它偏偏发生了。而且冼承瑜随后失踪。有人推测党首可能是被暗杀,行凶者就在党内,而且极有可能是党首早就怀疑的冼承瑜。
冼承瑜的尸体很快被发现,尸检报告显示,他体内有一种特殊的病毒,是党内医疗科学技术人员无法破译的病毒。他们借助声波扫描仪发现冼承瑜的大脑内部有一枚芯片,里面的信息数据无人能够解读。萧克临时代理了哲松党党首的工作,他主张,重新检查许哲松的尸体,要更为详细的报告。冷藏后的尸体更加狰狞可怖。三十个小时后,他接到消息,许哲松的十个脚趾内各有一枚芯片,与冼承瑜大脑内的极为接近。
萧克惊骇,他瘫坐在椅子上。几分钟后,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道,立刻逮捕丰怡。
可是丰怡的直升机已经从总部大楼南面的二号飞机场起飞了,飞往贝尔。萧克下令,下午一时立即执行暴风三号计划,一千零一十五枚导弹分三个批次射向皓京,雨点一般。
丰怡接到总后台张达生的命令,终止任务,还原身份。原来丰怡是张达生培养的超级间谍中的成绩最优秀者。她运用催眠技术依次将冼承瑜和许哲松催眠,并在两人体内植入芯片,这种芯片有思维破译和意识重组两种功能,所以,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和内心的细小波澜都在张达生的电子计算机内迅速显示,而且,张达生见许哲松的计划已经完全成熟,摧毁新人党这一方面的利用价值已经接近实现,就立即启动芯片的精神植毒功能,不堪痛苦且已经丧失了基本判断力的两个人先后自杀。这是丰怡的功劳,可惜两个高智商大眼界的男子汉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新人党在第一批导弹的袭击中就被一窝端掉。丰怡回到张达生的怀抱,张达生认为他一统四方的时机已经到了。于是从达疆、草国将全部势力内迁中原,战略焦点是皓京。
丰怡为什么对张达生如此死心塌地呢?因为她的信仰就是太阳教,正如张达生所宣扬,人类最早的宗教就是太阳神崇拜,如今我们要回归到人类最强大的精神控制力,就要让信仰回到起点,这样才能得到神的眷顾。
他赢了。他建立了太阳神国。
可是,接二连三的异教大屠杀又很快使他众叛亲离。
嗜血的刽子手丰怡在他的大脑里也植入了芯片。他糊里糊涂地宣布,将教主之位让给丰怡,并称丰怡为真正的太阳神使者。
萧克对丰怡的三次暗杀行动失败后,隐姓埋名,从哲松党内消失,不知去向。哲松党迅速瓦解。
新人党旧部的一些地方官员纷纷皈依太阳教,接受教会领导。丰怡将国号改为太阳神国。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坐稳不到一个月,贝尔的导弹又如雨点般袭来,虽然又反导系统、空防网路和电子屏障,但还是遭到了重创。是什么人做的?贝尔军事基地不是已经夷为平地了吗?她接到下属送来的一份密电。落款签名是许哲松。要求择日谈判,否则后果自负。
丰怡不敢相信许哲松还活着,她邀请自称许哲松的人到皓京谈判,争取和解。2q75年3月23日,许哲松和萧克出现在皓京机场。凤凰外事事务会馆大厅内,气氛极度紧张,萧克被搜过身,枪已经被暂时“保管”了。
又见面了老朋友,我是许哲松的代表,这位是萧克。怎么,老熟人见面也不握一握手吗?那个与许哲松一模一样的人说道。
你不是许……?丰怡又是惊疑又是恐慌,特工的素质大打折扣。
我是他的替身,你们干掉的党首也是替身。许先生正在黑暗国休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让我亲口对你说一句话,那些变异白羊是他的秘密武器。请您到外面看看!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来到会馆外面,见几百头庞大的“羊”森然屹立。这些新物种您一定还记忆犹新吧?如今它们的体内也被植入了芯片,我们吸取了你们的技术精华,如今它们已经成了我们无坚不摧的勇士,最新锐最无敌最敢死的部队。
说罢,“羊”群奋蹄,冲了过来,萧克和许哲松的替身像水蒸发为气体一样消失不见。原来他们的身体也被数据化了。只用一秒钟,他们就回到了许哲松的黑暗国遥控中心。
可怜的丰怡,被乱羊穿破了膛,倒在血泊中,很快被踩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再也无人认得。在多次导弹的袭击之后,苟延残喘的皓京又一次成了废墟。物极必反。十年后,两半球相继迎来光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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