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黑鸟
生命不是奇观,不是盛宴,而只是困境。
——乔治?桑德亚纳
一
木木在仙鹤岭炭窑不知不觉装好了最后一包木炭,他伸直了腰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又挥袖拭了脸上微微沁出地汗珠,蓦然间,见瓦蓝空茫的天空上一朵巨大的不规则的玫瑰色彩云,被光和影切割成无数的三角,在夕阳的余辉下又幻变成淡紫色的霓裳,崖头上一棵尚未褪尽黄叶的树,与崖坡和隽水的背景构成一副凄凉怆清的剪影,迷离又梦幻。他未来得及想些什么,突然一道黄色的晕圈在眼前晃了几下便倏地消逝了,他正惊异这奇特的景象,一天的疲劳仿佛被那黄色的晕圈吸得无影无踪似的,嘴角边便浮出一丝难以定义的笑容。他在一块石上坐了,拿眼朝一包包垒得像一座小山丘似的炭堆看去,心里又是一阵虚空。责任制后山林划归了私人,却刺激了私欲,那好端端的林子横遭砍伐,有的甚至践作了薪炭林,戚戚地难逃炭化的厄运,几年下来,空留下进化和掠夺的痕迹,他伤感地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里含着,正待吹,恰是隽水垂暮时分,河面上就有一只船顺水而过,船首站一持篙的人,又尖又嘶的嗓子唱着野歌,歌声溶在船尾隆隆的马达声中。
这是送山货出山的船,船栽的是满满一船木炭或是堆得像金字塔一般的黄沙,朝辞野岭关,夕至鹿鸣镇。木木想我什么时候也一定要去鹿鸣镇看看,鹿鸣镇是山外第一个繁华的集镇,也是他们交易货物的地方。木木终于听清了船上那汉子唱的野歌不觉笑了,淳朴方正的脸上光彩了许多。这时岭下有人喊叫,后来连笑带骂就越来越近了。与木木年龄相仿的兆和喊道:“木木——,你一个人坐在那石上也不怕凉了屁股?莫不是又在想人家翠翠了吧?”年龄稍长的德清看着木木黑黑的炭脸便呵呵地笑了起来,说“翠翠要我喊你去喝茶呢。”木木看德清一脸貌似的诚实便不去分辨他们言语中是否有戏谑的成分,心里多少有些快慰,便担起早已束好的炭包朝岭下走去,一面看夕阳从隽水河上游照下来,在一面石壁上印一个圆圆的淡红,便发现自己是个木头变的炭人,是一只笨笨的黑鸟。
下了岭,同伙便跟了上来,他们一起将路边的木炭装上了板车,然后拿绳子缚了。兆和一边拉绳子一边问木木:“你听说王强回来了吗?”
“没有”,木木淡然回答道。
“他在外面闯荡了几年,听说赚发了,回来见乡亲有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便给十块钱的见面礼,出手也够大方的!”兆和略带羡慕地说。
“他狗日的发肿了,我也不稀罕!”木木忿然道。
王强同木木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伙伴,几年前曾约木木一道去南方打工,木木未能与他同行,王强只身去了广州,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木木至今还恼着他几年来连一封信也不写,所以说话的语气中总带着几分怨恨和气恼。
然而他内心也知道王强这几年天涯孤客,闯闯荡荡在异地他乡也不容易,就像他在熟透了烂透了的苹果一样的故乡挣扎一样,心里又难免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像你这样无牵无挂的不出去闯闯,死守在这山旮旯里能有什么出息,一个二十大几的男子至今还讨不上个媳妇,也对不起你家堂前的天地国师亲尊位,古人说男儿不孝,无后为大,你总不能让你李家绝后啊!”德清在一旁既像附和又似忠告地说,看着木木脸色戚戚地垂下头,他又难过地摇了摇头接着说:“这个世道也有不公平的时候啊。”说完他用脚蹬了蹬有点倾斜的炭包。
木木扶着车把,在渐渐加深的暮霭中闷声不响地朝孙麻子家走去。德清和几个伙伴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着时世的艰难,不知不觉到了岭下,朦胧的暮色已经变得一片黑暗,而孙家老屋透着灯光的窗口就像两个灯笼,暗黄的面颊颤栗着俯向你,像一只受伤的鸟儿,也像充满幻想和痛苦的眼睛。那咯吱咯吱有节奏的滚轮卷纸声传了过来,又轻轻地落在隽水河里,木木陡然打了一个冷颤,一听见着尖细的卷纸声就激动,脚步就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在孙家门前,几个人把车上的炭一包包卸下来,一只狗从孙家窜了出来,吠吠地叫,孙麻子知是送炭的来了,便提一杆秤出来,啐了声“黑子,一边去。”那狗就禁了声,忙凑过来拿鼻子朝木木身上嗅,绕着他转,木木从小就怯狗,那个叫“黑子”的狗嗅他时,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同伴看见狗老围着木木转便又拿他取乐。
“翠翠!你家的黑子要啃木木的骨头了,你也不来管管吗?”兆和故意把声调扬得高高的。
翠翠听见喊声从屋里提一壶茶来一人一碗,递给木木时,茶水溢出来淋在木木的手掌上,孙麻子见翠翠和木木在一边说话,便没好气地朝木木吼道:“还站在一边当相公呀!人家德清忙得卵子打流星你也不来帮帮?!”
木木心里恼恼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麻子!
二
孙麻子其实大名孙金富,年五旬,长着一张棱角分明高颧骨的脸,这张脸总是隐藏在一种永久的淡淡的伤悲之中,而曾经的喜怒哀乐像布满脸上的皱纹,都以一种栩栩如生的方式在情感的沟壑间若隐若现。他的眼睛里还有一丝尚未熄灭的狡诘之光。年轻时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且凭了他会篾编、做鞭炮等传统手工活的一技之长博得了一个能人的名声,然而这些都成了日后痛苦的源泉。割资本主义尾巴甚至连社会主义的青草幼苗也一起割掉的那阵子,他未能幸免于难。尽管他比一条鱼还滑溜,但仍被别人抓住了一条资本主义的尾巴而游斗三日,斗他的人拿着他做的烟花爆竹对着他的脸燃放,因而留下一脸花生壳一样的疤痕,从此背后有人开始喊他孙麻子了,他也不介意,久而久之,这不雅的称谓就公开取代了正名。祸不单行,不到两年
妻子也过世了,妻死时,从小患过小儿麻痹症的儿子才五岁,随后的岁月他整天绷着个脸,一心一意拉扯着这根独苗,发誓一定要给他娶上个好媳妇,自己则拒绝了几次续弦的撮合和诱惑,儿子孙新长到十六、七岁时,政策变了,孙金富就开始筹划他的宏图大业了。他重操旧业,同时还收购一些山货做转手买卖,父子俩苦心经营了几年竟也奇迹般地富了起来,孙金富就托媒人从通城重金聘娶了翠翠给儿子孙新做了媳妇,俗话说“通城的姑娘一枝花”,看见明眸皓齿水灵灵的翠翠跨过自家门槛时,孙金富紧绷的脸也开始舒展了。村人说一朵艳艳的鲜花却插在牛屎巴上了。没想到儿子孙新在床上翻滚了三百多个时日,竟没有任何造就,倒落下了一身怪病,不久蹬直了一双不整齐的腿死了。孙金富突然间变老了,脾气也日渐怪怪的,见有人没事往他家窜便黑脸,说话更是生硬。
孙麻子最不放心的就是木木、兆和这帮后生仔,他们都倒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皆因家贫娶不上亲,怕他们生非分之想。特别是木木,听说曾有人给他介绍过翠翠,两人还相恋过一段时间,只因他家境况不好,有钱的孙家才有机可乘的。至于他们以前是如何相爱,孙麻子却不得而知,他也耽心翠翠耐不得寡居寂寞,做出辱没门风的事来。但他要做生意,又不能得罪乡邻,所有他活得很累。
儿子死了一年多了,村里的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多了起来。有的下广州,有的到浙江,还有的在福建,从回来的人的身上可看见明显的变化,不仅穿的衣服时髦了,而且荷包里也有了钱。随着外出人口的增多,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翠翠的穿着也开始讲究了,孙麻子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很苦。他在翠翠面前说我攥足了钱再给你找个婆家,我一定把你像女儿一样嫁出去,你不必再守着我这个孤老头子了。声音里满是悲哀与凄凉的味道,翠翠就感觉着这些话倒像是套在她脖子上的一把枷锁,沉沉的,于是就拼命干活,有时没日没夜,想以此消耗体内时时涨起来的欲望和心酸。她常常想,自己这般田地也许就是命,这世上的事没一件能说清楚,有缘的便没份,有份的却又无缘,就像自己和木木,那个心里常惦记的人,自己亏欠了的人。人活在世上,生来就是吃苦的命,做女人的命就如秋霜一般。有些事想不来了便长吁短叹,泪眼婆娑的。有时一个人静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仙鹤岭,仿佛要呼吸那里的空气,要与对面岭崖上那棵独独的树,树边孤孤的石做了伴,这样沉浸良久,后来就听见了狗吠,来的又是那伙炭客。
炭客一来就呼翠翠,翠翠出门就是一脸笑容,太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像上了一层好看的釉彩。木木看着翠翠忙碌的样子心里暗想:翠翠是个菩萨像但却是苦命,就朝她走了过去。木木与翠翠相识到相恋这整个阶段,他们单独在一起说话也只不过十几次,他有多少话要说,那些话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看着她,仿佛她就在水底,他感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起他的渴望,他对她产生一种情意绵绵的怜惜之心。
翠翠见木木在定睛看她,便嫣然一笑,木木看着翠翠两个鼓胀的奶子颤了几下,脸便红了。
孙麻子倒剪双手从后山坡上走过来,将这位情形看在眼里,就催翠翠回屋去,自己把称。
炭客们一见孙麻子老着脸心下不悦,便故意逗弄他说,他把的称一次至少要少算上几十斤,真是无商不奸。孙麻子气呼呼地说我没嫌你们炭湿,折扣打得这样低还能收你们的炭是我还想积德行善,你们倒狗咬吕洞宾了。翠翠见公爹与这伙炭客打着嘴巴官司,连忙提壶茶过来,孙麻子一见便恼恼地说:“不要钱的茶水灌不驯人的!”接着便对德清说:“你家带了信来要你回家一趟。”炭客们领了钱各自走了,翠翠就坐在场地的石凳子上偷偷地抹眼泪。孙麻子一见当下心就软了,蹲在翠翠身边吸了几口烟,然后咳嗽出几句话来:“翠翠,我现在是把你当女养呢!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是怕现在的人心复杂引坏了你,咱虽不是名门大户,但这个孙字还是干净的。”末了语气缓和些,说:“虽说办了这个做鞭炮的作坊,收些木炭山货,经营些小本生意,也是弄点钱留得你日后生活呢,我已是日薄西山半截埋在黄土中的人了……”麻子嗓音涩涩的,顿了顿,他猛吸一口烟,浓浓的眼圈一个追着一个直往前窜。
翠翠听了公爹的话,心里像针扎一般。他恨死去的男人,恨自己的家穷,也恨孙家富,恨自己命苦,也恨公爹对她好。她不想伯也不想娘,是他们为了给三个哥哥讨上媳妇,收了孙家几千元的彩礼,娘以死相挟,逼着她嫁给了跛子孙新,一个短命的残废!世上还有谁疼爱自己呢?翠翠心里乱糟糟的,做在石凳子上没有动,她的心胸被悲愤充塞,无奈地瞅着屋檐边迎风飘着的蛛网,觉得自己就似那个触网的虫子,在苦难中孤立无援。她呆呆地看着门前活活流动的隽水,觉得它像一道深深的伤痕。这时,狗子就过来卧在她的脚边,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两只耳朵警惕地竖着。
没过几日,木木便想去看翠翠,就朝孙家走去,那只黑狗就扑过来,卖劲地吠叫,木木忽然觉得自己不怕了孙麻子也不怕了这只狗,便气冲冲地大喊:“你给我滚开!”翠翠闻声就出来了,说:“木木,那狗真的会咬你的。”
木木说:“翠翠你不想倒山外面去看看吗?”
翠翠说:“我事多走不开呢。”
木木就一边骂孙麻子把翠翠软禁了一边骂狗这般疯狂,听见责骂,那狗又扑了过来,一下子就咬住了木木的裤管,木木叫了一声“翠翠!”,就丢过来一包东西,翠翠接住了,打开一看竟是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在通城新世界商场扯的那块衣料,翠翠嫁到孙家时曾暗暗托人把那衣料还给了木木,没想到它又展现在眼前,心下一酸,眼泪又滴了出来。这时公爹从后山下来了,翠翠忙擦了眼泪把这包裹随身藏了,公爹走过来问谁来了,翠翠说是一个过路的人讨碗水喝。
木木回到仙鹤岭炭窑,病恹恹了几日,同伙就笑木木,说:“怕是真的想讨媳妇了吧!”末了又说:“翠翠人好心也好,能讨上她也不比黄花闺女差。”兆和在一旁义愤填膺地大骂世道之不公,然后就叹山里人命蹇。这时木木就又在石上坐了,扯一片树叶鸣鸣地吹起来,如泣如诉,同伴中就有唱起来了山歌:
五月探妹把船划,
我为小妹上街去买花
将花插起来呀,妹子吔——
一表好人才,
实在惹人爱。
小妹一听急忙开言道,
尊一声情哥哥细听奴根苗,.
全身上下好哇,哥哥吔——
少个花荷包,、
小妹找郎要。
……
三
当德清一脚踏上村路时,天说黑就黑了。但他还是能依稀看清老黑在他家那块菜地里操着锄,一个像弓一样的身影。这个老黑!尽管他终年累月地守着那几块不肥不瘦的田地辛勤地播撒苦涩的汗水,收成并不丰裕,日子依然是紧巴巴的。对于家大口阔、家徒四壁的老黑来说一天干二十四个小时似乎仍然不够。德清想到这便一阵心酸,这时黑影里传来一声咳嗽,德清便柔声地喊了句“黑哥!”没有回应,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带着如许夜色跨进自家的门槛。他的婆娘碧挑正在厨房另一头的偏房里喂猪,她一边一瓢瓢地给猪槽里添着饲料,一边得意地自言自语,当德清默然地站在她身边时,碧挑着实下了一跳,以为又是村支书吴法天不声不响地来了,嗔怪地说了声“该死的!”抬头一看原来是丈夫德清,她有点奇怪。原先老远就能辨听丈夫的脚步声的,今日他到我身边竟然不察,她确实感到有点意外,便用兴奋的强调招呼德清:“你快看看!我养了头母猪呢。”德清拿眼看时,拿只小猪约四十来斤,头上生一朵黑云,屁股上也挂了一块乌色,心想这猪生得好怪,就像头上顶了一快黑盖头屁股上围了兜肚的娃娃,他“嘿嘿”地笑出了声来,碧桃说有说什么好笑的,这是扶贫工作组为村里买的扶贫猪,是通城有名的良种猪“两头乌”, 碧桃用手抚摸着那头正在吃食的猪说,那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埋头吃起食来,看着它可爱的模样,碧桃又添了一瓢食说:“猪无夜食不肥。”她真希望它快点长大起来,并通过它旺盛的生育来改变目前拮据的家境。“这可是只花半价的,”碧桃告诉德清,但她却只字未提就连这半价村支书吴法天曾许诺也免了的事。看见婆娘那张充满笑意的脸,德清不知说什么好,心里觉得很是宽慰,浑身是劲,随后他撇了仍在唠叨的婆娘挑起两只水桶就要去挑水,这时碧桃过来说,“缸里是满的,歇歇吧看你一身炭灰,我烧锅水你洗洗吧。”德清一听,初涨的兴奋如霜打的秋草一般委顿,心里怯怯的。
每当德清听到碧桃柔柔地说“去洗洗吧”就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与冲动,他总把这句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通的话言当作他们夫妻间一种行为的预约,一种需要的暗示。 而今天这句已经听了十几年的语言全没了往日的那般常听常新的感觉,而且又添了几分厌烦几分无奈和他对一年来屡战屡败的痛苦回忆,那种一败涂地的感觉叫他沮丧令他揪心裂肺般的难受,他开始既害怕又厌恶性事了。他不想过多的去探究这其中的原因,因为他唯一的理由是自己力不从心。坐在浴盆里一边洗浴一边回忆往事的德清,看了看那不争气的像一块烂抹布的东西,那无论自己样怎么揉搓却仍是睡眼惺松的样子使他无比颓唐。他穿好衣服去隔壁房间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一双儿女,脸上顿时浮出一丝快意的笑容。
待他走进自己的房里时,似乎闻到了一般淡淡的肥皂香味,碧桃不知什么时候已爬到床上,一脸含蓄地偎在被子里,一双眼睛眯缝着,半是看他,半是出神。她干什么都像兔子一样,德清想。便欲解衣,床上的碧桃说:“把桌上的那药丸吃了吧。”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呢?
——那是我托人从汉口带回的补药,是男人吃的壮阳药。
德清看了一眼碧桃那神秘的样子,于是从桌子上抓起那黄色的药丸看也不看朝嘴里一丢,喝一口水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德清刚一躺下,碧桃像鱼一样游过来偎在他身边,盯住他的眼睛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德清便把炭窑的事和木木与翠翠的事说给她听了,末了还要碧桃为娘家侄儿木木介绍个对象,碧桃心下便想到了村支书的女儿桂莲,接着她告诉他村里又办起了一个大理石加工厂,马上就要择人承包了,“那又这样?”德清不解的问,碧桃又告诉他村支书吴法天问你想不想承包,德清做梦也没想过要办厂子搞企业,他只想凭这一身力气和一点会烧木炭的本事挣点钱,让一家子的日子过得不像老黑那样紧巴,他从没生出非分之想,筹划农业之外的事情。
“我打听了一下,包下那个厂子一年要交村里一万二千元的承包款,年收入至少在三五万元”, 碧桃见德清没吱声便继续说道:“至于这笔承包款……”碧桃略作迟疑,德清便抢白道:“光这笔承包款就叫你干瞪眼,我们怎么拿得出这大一笔钱来,去银行贷款都没法子,再说那大理石的行情我们也不熟悉。”碧桃笑了笑说:“看你急的!”接着便把那一日吴法天同她谈的大理石厂的事拣扼要的说了。
村支书吴法天一边喝着茶一边不紧不慢的地对碧桃说,让你包了那厂子无异于给你一个致富的机会,你碧桃那点比人差?呃——,要人才有人才要头脑有头脑只是嫁错了地方要是嫁个城里人还不是一样享清福可,说完,眼光罩在她身上。碧桃笑笑说我哪有那个福分你法天也不要调笑人,莫拿厂子的事来吊人胃口。吴法天说,天理良心!我一片好心偏护你,你莫当成驴肝肺,说真的,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把厂子接下来——说到这吴法天还故作神秘地压低嗓子告诉她有好几家急着要包呢——石材从村料石厂进,我再替你雇两个加工能手,这要出高价从别的厂子那里挖人才,半成品的毛板叫治国给你送到江浙去销,他在那一带已经混熟了。碧桃知道德芳办的大理石加工厂就是治国替他送的货,德芳这人会交际,也许治国跟他学了不少。治国是吴法天的小儿子,前几年花了二千多元在县里学了开车,吴法天又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万元钱买了台新的东风汽车给治国跑运输。
碧桃拿着开水瓶走过去给无法天茶杯里加水,无法天一双三角眼朝碧桃上下打量着,碧桃正要开口提那笔承包款的事却被无法天料到,他说,至于那笔承包款,我估计你一下也拿不出来,就是在银行你们也休想贷到这笔钱,你老实告诉我你可以筹措多少。碧桃告诉他东借西凑也不会超过四千元,无法天便告诉她他手头上正好有两千元的现款,准备拿到乡里基金会去存高息的,现在可派上用场了,你如果接手这个厂子我便把这笔钱也给你贴上,那余下的一半你看怎样?碧桃经他这么一说倒有几分心动,这一切似乎都让无法天给谋划好了,只是万一……碧桃仍心存疑虑。无法天看她既想应承下来又有所顾虑的样子便长叹一口气说:“我不知道这样让政策朝你倾斜会有怎样的报应,也不知道你领不领情,反正我认为只要你碧桃敢揽下这桩瓷器活就一定能办好,你与别人不一样!”说罢站起身来撂下一句话:“想包,三五天内一定给我个回话。”看着碧桃没言语,他又嘀咕了一句;“我是诚心帮你又不是逼你,你和德清合计合计。”说罢抬脚要走,碧桃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一双大眼闪了几闪,用一种探测性的腔调问:“你帮人莫不是不要报酬吧?”吴法天看左右没人便说了句粗话走了。
“我想吴法天是诚心帮我们的,他是支书,他说能赚钱就一定能赚钱,要不然他肯把自己的钱也搭进来?”德清这番话也说在碧桃心里了,“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厂子包得了?”
“你拿主意就是了。”
碧桃自从嫁给德清后的第三天便成了一家之主,到现在她仍保持着这个地位。碧桃已暗暗地下了决心但她又在寻找一种援助,一种精神上的或者肉体上的援助,她的心仍有一丝忧虑,她觉得这种莫名的忧虑深深地隐藏在吴法天那闪烁的眼神里。她被这些纷乱的思绪纠缠着,在床上辗转难眠,德清说睡吧一只手就习惯性地袭上了她的ru*房,她一阵微颤,仿佛一种沉睡的渴望被他这只粗手轻轻一触唤醒,她一下子把德清搂住了……澄清没想到那黄色的药丸带给他的只是一阵空虚的冲动,他无法持久的事实又使他饱尝沮丧,他心灰意冷地看看碧桃在低低的呻吟中难受地扭动着身子,又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胳膊,精疲力竭的德清觉得满屋子里都是青刺刺的风声,风息浪止后的碧桃一边抚摸着德清的胸脯一边用平静的话语安慰他,德清便伏在碧桃光光的身子上流泪。
四
木木的家是两大间两小间的土砖房,房前有旧时留下的墙基和一副仍然呆立着的条石门框,门槛是一条卧着的青石,仍可依稀辨别出客厅、厢房、天井之类的旧迹来,记录着曾经有过的辉煌。百年兴衰,在木木记忆里找不到一丝痕迹,木木躺在床上,看着光脊的屋梁和墙上那张他引以为荣光的爷爷的遗像,思想活活飞动,他常怀着对现实巨大的愤怒,沉浸于种种遐想,又在遗忘的无穷无尽的浪花中沉浮,他又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就这样在矛盾的交替中日复一日,在一种莫名的预感中陪伴夜幕中孤独的星星和一张孤独的床榻,在岁月的涛声中渐行渐远……
爷爷若虚从鹿鸣镇坐船到金水闸靠岸,他从满船的草纸中间,提出一捆纸,走到街上万福生竹木行,高声喊:“管账先生,这是二先生那里来的货样。”他扬了一下手提的一捆草纸,走过去又笑声对管账先生说:“在那有圈的地方。”管账先生会意地点点头,提了纸就钻进了房里。一会儿,管账先生提一包东西出来交给若虚说这包东西带回去要亲自交给二先生,路上千万要小心。船装好了货物便迎风返航,船过伪军哨所时,若虚跳上岸去,把事先准备好的钱和香烟塞在伪军手上,说:“老总,这一条货船翻查起来多麻烦呐!”
“老总,这小伙计也是常来常往的熟人,天不早了,你就高抬贵手让他赶路吧。”旁边的一个船工也给若虚帮腔。
伪兵装腔作势地在船上翻弄了几下,便不耐烦地说了句:“滚把!”小船飞驰而过。到了过税处,若虚又塞给伪军一些钱说:“老总,行个方便吧,我还要赶往鹿鸣镇呢!”
“这是规矩,船舱还是要翻的。”伪军一边接过钱一边翻着眼珠子。
这时,一群伪兵跳到船上,七手八脚地把货物都扔到岸上,几乎把船舱每个角落都查遍了,就在他们快要结束搜查时,突然有个伪兵像发现什么破绽似的,用刺刀向若虚收藏那包东西的地方挑刺,眼看就要暴露秘密了,若虚急中生智佯装惊慌失措的样子,将一包东西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收藏了。“不许动!不许动!”伪兵高喊着,他们打开了包裹,原来是酥糖,卫兵们一窝蜂地围过来争抢着,那个正在用刺刀挑戳的伪兵也过来抢得了一包酥糖,抢着的就往岸上跑,没有抢着的就边追边骂,离船而去。船驶入隽水在鹿鸣镇岸边靠了,游击队委员“二先生”就跳上船来,急急地问:“东西带来了吗?”若虚把一包东西交给政委,他打开一看便笑着猛拍了一下若虚的肩膀。木木再看时,就见翠翠从那包裹里慢慢站起身来,于是惊呼了声:“翠翠!”木木从床上跳起身来,他惊醒了过来,浑身都是汗,他反复寻思着这个奇特的梦境,想要找出这个梦和他眼前的遭遇到底都什么内在的联系,可是惘然。他觉得这会脑子就像散了黄的鸡蛋,而地球也似乎忘了自传和公转。
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又一次睡着了,他又一次做起梦来了。第二天,他又昏昏沉沉地到仙鹤岭去烧炭,同伙见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说:“木木叫人勾魂了。”先前同伙戏谑木木找寡妇的那些话只是拿他寻开心,后来知道木木是认了真的便又替他出主意,想办法帮他。他们几个人暗中一合计便开始了行动。
一日,同伙中有人在山上打了两只野兔,便叫兆和去孙麻子家打酒并要他把孙麻子也请来尝野味。远远地就听见兆和唱山歌时,他们便叫木木去找翠翠。木木看见孙麻子随了兆和来了炭窑,就从小路一溜而下,没多久就闪进了翠翠房里,翠翠一阵慌乱,把垂在脸庞上的一绺头发往耳后一拢喊了声木木,脸上有了些许兴奋。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木木一双眼睛在房内逡巡,看见翠翠宽宽的床上叠放整齐的棉被又被一直孤零零的枕头压着,看见屋顶木椽上一张蛛网,看见了翠翠水汪汪两只大眼睛和白白的脸,看见了衣衫上凸起的胸部,他感到眩晕,觉得燥热,伸手去拉翠翠的手,翠翠挣了,挣不脱,木木握得紧紧的,像抓住了渴盼。他看见翠翠眼里开始有了亮光,一会儿又暗淡了。翠翠低声说狗子回来了,木木就放了翠翠的手,待要出门,麻子却站在门口,吼一声;“你怕老子不知你几斤几两?!”顺手操起门边的锄头,那柄杆就磕了过来,木木一侧身就出了门,狗子闻声扑上来,咬了木木的腿,木木跑了,原来孙麻子到了炭窑闻了闻一鼎锅的兔肉香,坐下来没喝两口酒就发现少了木木,一打听,见同伙支支吾吾的,心下便觉蹊跷,吃了两块兔肉,找了借口就回来了,恰巧碰上了还没走的木木。
孙麻子在场地上望着远去的木木戟指怒目地骂道:“狗日的木木,你这个没出息的货,老子再收你的炭就不是孙麻子!”
木木再也没去烧炭了,在家一连躺了数日,心灰灰的冷。
五
副村长兼治保主任的吴浩带了一干人来收提留款时,碧桃在正在家铡着干枯的薯蔓,德清在一旁不声不响地修理农具。吴浩跟碧桃说她家全年得交各种提留款八百八十一元六角六分,上半年任务过半时你家只交了四百元,还欠四百八十一元六角六分。碧桃说你把那些说给我听听,吴浩便拿着本子照着念了:
一是国家税费,包括农业税、特产税、屠宰税、水费共193.7元;二是三提五统,包括村提留、乡统筹是223.6元;三是劳务管理费、义务工和积累工150个折款90元;四是社会负担费用共100元,包括教育集资和修路集资;五是其他负担包括排渍费、小组提留、共同生产费和畜禽防疫费等等是334.36元。五项合计是八百八十一元六角六分整。
碧桃说我家五口人,人均收入可没你们说的那么高,听说去年乡里王书记为了高配争副县级一夜之间人平均收入就多加了五百元,他升了官,屁股一拍走人了,这些工作却要你们做也够为难的!她沉吟了一会又说,该交的钱我们也不含糊,只是我们找你们干部要的都要不到,你们找我们要的一分也不能少,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有些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顿了顿,接着又说,大家都这么交我也不会拖后腿当钉子户,我知道你们现在当干部的日子也不好过,工资也发不出,工作又难做,但用不着来这大一帮子人吧。说罢便起身擦了擦双手进房去把昨日德清拿回来的那五百块钱给了吴浩,吴浩拿着钱笑着说还是嫂子爽快,都像你这样那我们就省心多了。
吴浩一行刚走,村支书吴法天提着黑色提包来了,到了碧桃家他总是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他觉得这里不管什么看着都顺眼,就连一堆牛屎偶尔出现在她家门前,他也觉得那像美丽的圆塔,还散发着禾草的气息,不像自己家里什么都像老婆那臃肿的体态。他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以主人的姿态搬了一把椅子往亮堂的地方一放,然后一屁股做下去,长吁了一口气,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双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实际上他已扭住了打火机但却装着忘记带火的样子望着碧桃,碧桃总是在这个时候能准确无误地给他送上火、倒杯茶,充分地表现出她的贤惠来。无缝天望着碧桃笑了笑,德清也放下了手中的活望着无法天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无法天说德清真的能干人,敢什么都不用请人,碧桃说贫家穷户的拿什么请人。这时过足了烟瘾茶瘾的无法天从提包里拿出合同书来预递给碧桃却又递给站在旁边的德清说:“你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德清接过合同书粗略看了一遍就将它递给了碧桃,碧桃仔仔细细得看着合同书,末了指着合同书上的一款说承包款不是说分两次付清怎么写的还是要一次付清呢?无法天说那条款是村支委会定的不能改了,但交钱时我再跟他们打个招呼,变通一下,你只管分两次交好了,他顿了顿,看着碧桃把合同书又看了一遍没有吱声便说没有什么异议你就签字吧。碧桃说我还是按手印吧,无法天说那也行,就连忙从提包里拿出一盒印泥来,揭开盖子递给碧桃,碧桃伸出右手用食指在红色的海绵上使劲地蘸了一下,然后在无法天用手指的地方神色谨慎地摁了一下,一个指纹非常清晰的红色印泥记赫然地留在了上面,碧桃忽然觉得那个手印有点像是杨白劳卖喜儿的手印,她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暗暗地笑了一下,火头再看无法天时,他还是拿着那张合同书对着她那鲜红的手印呼呼地吹了几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了皮包。无法天看着碧桃的手印时觉得那是一个好看的罗圈,是平静的湖面上投下去一颗石子激起的圈圈波纹。他又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碧桃说着是我为你们准备的两千元,你点点数再打个收条,碧桃收了钱将一张写好的收条递给了无法天。无法天呷了一口茶说事情到这个地步就算妥了,交钱的事你莫慌,我叫人上门来办就是了,开张那天要搞排场点,到时候村里还要请一些人的,你用心把伙食弄出点特色来,让那些来的各路神仙高兴一下,日后厂子里有什么为难的事德清你主管找我!说罢起身欲走,德清说吃了饭再走把!“我倒是想吃口你家的饭可是身不由己啊,你看我每天是两眼一整忙到熄灯,走在人前有人喊,走在人后有人跟,难道是为了乡里那补的几十块钱?还不是为了乡里乡亲!”话音刚落,吴浩匆匆而至,说吴书记叫我一阵好找,接着便向他回报了三组村民王兆青拒交提留款于征收组发生冲突,一个不交,一伙人就要上他家的阁楼撮谷,猪也拉出来了,那王兆青他摸出一瓶农药问是要钱还是要命,大家都一位他是要挟,因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谁知他真的把药喝了,“现在??????人呢?”无法天不等吴浩说完便问道。“我们要送他上乡里医院他死活不肯,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碧桃还未听完,便连连叫苦说,谁不知兆青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补了十八块补丁,他家穷得脸儿子都受不住寡妇了,丢下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一个人南下打工,辛辛苦苦赚几个钱,肚皮上还不磨起一层茧,他那是不交啊??????碧桃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他既有点像是替王兆青打抱不平又像是喃喃自语。无法天听了恼恼地说:“日打瞎!”便同吴浩一阵风似的走了。
六
秋惠在村口遇上了从仙鹤岭炭窑回来的兆和,便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向兆和打听木木的事,兆和便把木木和翠翠相好的事同她说了,秋惠回到家后像失水的花草,萎蔫不振,最后病倒在床上。秋惠娘见秋惠出门时还有说有笑,回来后闷闷不乐到夜里就开始发高烧一位是中了邪,便请了神仙巫婆给秋惠治病。巫婆在黄裱纸上画了一道符咒,又将它在碗里点上火燃成灰烬,随后用开水冲了,又用脏兮兮的食指在碗里搅了几下,说是驱邪的神符药,秋惠娘就逼着秋惠喝服下去,秋惠知道自己是心病,娘又爱信迷信心里更恼,一挥手碰翻了娘端着的那盛药的碗,符水洒了一地,急得秋惠娘直掉眼泪。看见女儿一天天消瘦的样子秋惠娘急得团团转,直到有一天半夜醒来的秋惠娘去看秋惠时,从她梦中呼木木得知女儿是害了相思病,这可是她只从老戏中听见过,没想到现在都叫自己给撞上了,这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秋惠娘想着,这个木木!她一直把木木当侄儿看待,每次家里有好吃的便叫秋惠去喊木木过来,一家人从不见外,哪知女儿长大了就长出心思了呢?秋惠娘婚后十年才怀上秋惠,一生只养了秋惠这么一根独苗苗,她把秋惠视作心头肉掌中明珠命根子,秋惠想要什么她便设法给他弄什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秋惠娘拿定主意后就去拍木木家的门,一连喊了数声无人回应,心想木木可能在炭窑没回,刚一转身,门“吱吜”一下就开了,倒把秋惠娘吓了一跳。急切的敲门声把正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木木惊醒,开门一看见是秋惠娘便忧郁地微笑着低头喊了一声:“二婶”,秋惠娘一脸惊喜, 拽着木木便往自家走,一边走一边问什么时候从炭窑回来的几时再去,木木说不再去炭窑了。秋惠娘连说了几个好好就到家了。一听说木木来了秋惠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悲戚的脸上泛出了桃花色,弯弯的眉毛哆嗦着,凄凄地喊了声“木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秋惠娘见秋惠起了床心里一阵高兴,说了声我去包饺子就留下他俩在一起聊着。她一边用力地揉着雪白的面团,一边想木木一来秋惠的病就好了三分,人就是这么怪怪的,怎样才能了却女儿这一大心愿呢???????这一夜她失眠了,当她渐渐有了睡意时那是她想了一千个法子之后的事,她刚一合上疲倦的眼皮时却已天色渐亮。
冬日的黄昏,西斜的红日欲坠未坠,炊烟已开始缭绕。木木将砍斫好的柴禾,一捆捆码放好之后,记起昨晚曾答应过秋惠娘今晚又过去坐坐,他知道秋惠病了。也顺便去取秋惠娘硬要他放在那里洗的几件衣服。当他跨进秋惠家大门时,秋惠娘掩上秋惠的房门,一抹头发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木木来了就笑嘻嘻地说:“木儿坐,木儿坐,”她总是这样子喊木木的,木木不仅不反感,久而久之倒觉得亲切,喊二婶时嗓子也是甜的。木木问:“秋惠呢?”秋惠娘一挪嘴示意在房里,看那样子秋惠娘好像是在生秋惠的气似的,而秋惠一丝不挂地站在浴盆里,一条毛巾掩住私处、一只手护着胸脯,木木怔怔地呆立着,一双脚不知进退,这时闻声赶来的秋惠娘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说:“天哪,你叫我女儿今后怎么做人哪!”木木没见过这阵势,正欲抽身而退,秋惠娘用身体挡在门口,慌乱又羞愧的秋惠只顾哭泣仍不知穿上衣服,单薄的身体筛糠般抖动,像一只在冷风中发抖的白羊。
秋惠娘边哭边说:木木啊, 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亲侄儿看待,没想到今天你偷看了我秋惠的女儿身,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叫我女儿今后脸往哪儿放脚往哪儿搁呀!那不是毁了我的伢崽么!你对她要有个交代,你要对她负责啊??????嗬嗬,木木出不了门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口里只是喃喃地说:“我负责??????我负责??????”这时,秋惠娘才走过去扯一床被单把秋惠裹了,还安慰她说这事让娘给你做主。
木木落得一脸羞愧,在家睡了两日,兆和也提了酒来他家喝了一回,木木喝的是闷酒,不知不觉就醉了,说一口胡话,一会儿是翠翠,一会儿又是秋惠,酒醒了,觉得脸上无光,又两日,当河面上驶过去鹿鸣镇的船时,便搭上走了。
木木到了鹿鸣镇,被镇上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这时他才觉得人地生疏,想去寻亲又不知从何处去,他只记得小时候有位远方表亲叫杨福的是在鹿鸣镇开茶庄的,他曾到家里来过一回,后来就一直没了联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得随了船夫们看看再说。隽水上顺水逆行的船只凡过鹿鸣镇的都要在岸边停靠,船夫们一上岸就去杨五嫂的茶庄,木木也跟了去。茶庄是三间房的木板楼,楼上是五嫂的卧房,楼下三间不算很宽敞却很明亮,房里没有隔墙,只几根粗粗的柱子,三间房看上去倒像大厅堂,左右各一排竹靠椅,椅子前是一窄溜的长条茶几。远道船行的汉子来了,往靠椅上一躺,一边抽烟,一边茗茶,滋润了就讲些道听途说的新闻故事。一双眼睛亮亮的黑脸汉子给杨五嫂扔过来的几只野兔和一只麂子说如今这东西也不好弄了,现在餐桌上一时兴什么,什么就要遭殃,我这还是从江西边界上弄的呢,说罢望着杨五嫂嘿嘿地笑:“这可是我专程来孝敬嫂夫人的野味呦——”杨五嫂也不恼,仍笑着给沏上浓浓的酽茶,他在靠椅上坐了,朝另一伙汉子开言道,今日个我给大家说上一段新闻,有几双目光朝他投射过来,他也不等众人有何不是便继续说道,东王村有一位叫王百川的今年从台湾回来探亲,他是四八年随国民党去台湾的,他老娘今年八九十岁了,母子一见面,王百川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他的娘说:儿啊,这几十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你还能回来看看娘,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你起来吧。王百川说,娘,您老原谅孩儿不孝,我这四十多年没能侍奉娘亲,您老让我在您面前跪上这四十几分钟吧,王百川回来探亲惊动了整个垸子,又的人过来扯他,说你也有一把年纪了,跪一跪表示了心意就行了,那王百川就是不起来,等到跪足了一年一分钟他才站起来抱着他娘哭了,县里和乡里都来了人,据说他在台湾有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乡里派人来动员他投资家乡搞建设,他这次回来原本也想回报一下家乡,乡里第二天把他请了去,听说一个副乡长于他座谈时还问了他对一国两制祖国统一持何看法,王百川没有回答,他反过来问那位副乡长怎么看,那副乡长说了些酒话把王百川气了回来。你们猜他说了些什么,黑脸汉子停顿了一下朝四下看了看,他似乎在故意制造悬念吊人胃口,但他发现只有几个人在听时,他接着说,那位副乡长说你们国民党在大陆做了很多坏事,我们共[chan*]党大人有大量,摒弃前嫌,目的还是为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现在是你们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你们应该把从大陆搜刮走的钱财再投放一些回来。后来听说这位副乡长挨了批。“那王百川呢?”有人问,黑脸说他给了村里一些钱修桥修路,给了些钱他的兄弟,听说一人一万多,还给了一些金银首饰他的所以亲戚,就回台湾去了。刚说完,就见一干瘦的马脸汉子闪着长而窄的眼睛敲着茶几喊道:诸位!我也给你们带来了一段新闻,说的是前段时间发生在我们根据村的一桩怪事,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他喝了一口茶说,十月份我村小岭林场发生了火灾,救火时烧死四人:一个是村支书,一个是二十岁的中学生,还有两个是村民,事后听人讲是当地人犯了“山煞”。理由是在发生森林火灾的前几天,有一位老人来到村里,他向人哭诉,说有四个流氓拦路抢劫了他的钱财,村人怜悯他,就安排他在一间闲置的偏屋暂且安身,有人送来了锅盆碗筷和米菜,有人拿来了棉被,第二天村人发现那位老人已吊死在偏屋里,因村人不知老人的来历,便草草安葬了他。有人说这时来的好生蹊跷:一是到现在还不知这人是哪里,二是有人看见他进村时穿的是一双白鞋,死的时候呢却是一双赤脚,这三嘛,他说有四个人抢了他的钱财,一个老人究竟又多少钱物随身带的?他说的那四个会不会是山火烧死的这四个人的鬼魂呢?
一个年轻的后生好奇地问:“后来有没有人去查证一下呢?”
马脸汉子没有回答,接着他的故事说,村支书死时才三十二岁,他的老婆带了十几个妇女去了广州,听说县里授予他一个烈士的称号。
“称号顶个屁用!”不知谁冒了一句。
“此事纯属谣传纯属谣传呃——”马脸汉子拖长声音作一个长长的注释。
后来有人又谈起关于看风水的趣事。说某地出了一个大官,其实他并没有多大本事,只因祖坟葬得好。又说某某地仙看了十几年风水,一日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此地就在离村不远的山腰上,原来山腰中又一块不大不小的盆地,地仙朗声念了“父葬宝地,儿孙皇帝”便纵身一跳,投入有如盆地的深坑中,他是想留福子孙后代,家人一连几日不见了地仙便四处寻之,忽一日门前树上来了几只乌鸦喳喳地叫个不停,村一老者言:“莫不是地仙回来了?”于是大伙便鬼使神差地追随者乌鸦飞去的方向寻找,乌鸦最后落在那个小盆地的边缘,众人近之,无不骇然,原来地仙跌死在深坑中,因地仙生前未曾留下什么话,他的儿子便把他从坑里弄了出来另行安葬了,后人皆笑地仙说他找了一声的风水终于找到了,儿孙却不同意他葬在那宝地,真是没福,可见事事不能强求。
这时杨五嫂茶过三巡,木木就定眼看五嫂,觉得她既有四十岁女人成熟的风韵,又有三十岁少妇动人的妩媚,白净的脸上透着一股生气,头发油光光的在脑后挽了一个大髻,露出光洁的前额来,既大方又迷人。他刚放下茶壶就有人喊五嫂添茶水,五嫂就笑眯眯走过去一扬茶壶,茶水就一条线地注入那人的茶碗之中。木木听着看着就入了神,他想起了翠翠,眼睛不觉湿润了一回,直到杨五嫂喊他,木木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那一帮汉子不知何时走的,茶庄空落已是薄暮冥冥,木木有些慌张,扬五嫂问他时,记起了葭莩之亲的杨福也在鹿鸣镇开茶庄的,于是就向他打听起表亲杨福和他的茶庄来,杨五嫂听了叹了口气说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这么一个表亲,心里觉得有些恼,但她还是克制住了,留下木木在茶庄宿歇,一夜无话。
七
刚刚越过冬天的赤luo裸的树木,在裹挟着春的气息的南方中颤动着,大路旁,秋天的败叶正在腐烂,而新嫩的草伸出细微的叶片,村庄外面,起伏的耕地在挑逗地呈现出褐色,温暖的空气从苏生的地面上升起颤动的蒸气,报春的燕子往来梭巡,空中充满了他们呢喃的谐音,田埂上几只鸭子也兴奋地叫唤了起来。碧桃今天起了个大早,她被这样的天气鼓舞着,他不时地朝大理石厂的方向望去,一边麻利地安排着中午就系的菜肴。
村支书吴法天陪着唐副乡长率领乡直有关部门负责人来到了大理石厂前。这时一栋简易的厂房,不到四十平方米的小屋座落在小溪旁边,房前用红蓝白三色条纹的防雨布扯起了一个帐篷,两台大理石切割机就安放在帐篷底下,房子侧边打了一口专用水井,一个黑色的皮管从井里伸出接在了切割机上,两个雇来到个人正熟练地吊起一块方形巨石放在支架上,一切准备停当后,无法天说了声:“开工!”切割机“嗞嗞”响了起来,一股灰色的泥浆沿着锯板切线地喷射着,半小时后一块石头被分割成一片片的薄石板。无法天拿起一块不大的方形石板用两根弯曲的手指敲了敲便递给唐副乡长,唐副乡长拿着大理石板块看看a面又看看b面说了声“不错”,大家便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临走时唐副乡长用他那只厚厚的手掌在德清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说:“好好干,祝你发财!”无法天也望着德清笑了一下以示鼓励。
碧桃和姨侄女桂莲在家里忙活了半天才料理好两桌酒席。客人渐渐到齐了,碧桃叫桂莲把菜肴一盘盘端出去,上了几道菜后,无法天邀唐副乡长一行入席,接着门外就有人燃起了鞭炮,引来了一伙不大不小的孩子在一旁看热闹,鞭炮声稀,孩子们便跑过来一脚踩在那早已在心里诅咒过多次而终于息声的一截鞭炮,几个孩子在争抢。村支书吴法天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用很浓得乡音得说,感谢各位光临,今天,是本村“鄂南振兴石材厂”开张大吉的日子,我代表村委会以及全村二千六百村民感谢村党委、村政府和在座的各位得大力支持,石材厂的胜利投产不仅标志着我村扶贫攻坚已走上了健康发展的轨道,同时也说明了我村在完善双层经营壮大村级经济实力上又迈出了可喜的一步,这不仅是富村的一项新兴实业。而且也是一项富民的主体工程,有了一个个这样投资少、见效快的厂,我们村就可以实现乡里提出得提前几年实现小康目标,欢迎大家来我村投资厂,共同开发大理石资源,呃——在这里我借花献佛以一杯水酒敬在座各位领导!说罢一饮而尽。唐副乡长没有想到,这简短得说辞经吴法天在村支书这个位置上摔打了几年确定进步不小,真是造化弄人。这时吴法天要他也讲几句,唐副乡长很好的把握了这个机会,他高度地赞扬了村支部是一个团结的集体是一个特别能战斗的班子。“俗话说群众富不富。关键在支部,我看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要有一个好得带头人!什么样得人才算好得带头人呢?就是既有带领群众致富的本领又有带头致富的觉悟。”唐副想着朝吴法天看了一眼,正好与吴法天投来感激的目光相撞。唐副乡长得话在席间赢得了掌声,接着有人频频给他敬酒。这时桂莲又上了一道红烧猪蹄,吴法天发现桂莲漂亮而陌生便打听了一下,才知是碧桃得姨侄女,心下暗惊。他给唐副乡长夹了一坨猪蹄后便唤碧桃,要她来敬唐副乡长和各位领导的酒,碧桃推托不过便过来敬了两杯,呛得连连咳嗽,无法天说女人要么就不端杯,端杯就喝不醉,碧桃看来不行,那把你侄女喊来让她替你敬酒也行。碧桃也只好让桂莲出来给她代酒,当桂莲握着酒杯径直朝无法天走过来时,无法天感到有一种春风在轻拂他的面颊,他用那种含意深刻却又装出随意的目光打量着她,他的双眼被桂莲青春的身躯娉娉婷婷地撞得有些生痛,他揉了揉眼睛,心下顿生了一种念头。桂莲喊了声“吴书记”就要给他敬酒,无法天说先敬领导,这是唐乡长,他给桂莲介绍说。人们在言语习惯中总会省略很多实质性的东西而又附和一些美好的愿望,比如无法天称呼唐成时从未在他的职务上带上他认为多余的“副”字。唐副乡长望着桂莲笑着,面孔明朗而坦率,眼睛很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有如身怀六甲的大肚子。同事们常指着他的凸肚开玩笑说胜利提中部崛起口号喊了几年最富成效的却是像你这样的一批批中部崛起的干部肚。这当然指称两种情形:一是装的油水,二是装的羊水。唐副乡长依然只是笑笑,还自我解嘲地拍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这里装的可不是民脂民膏呦,人要发胖他娘的的喝凉水也长肉。唐副乡长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着酒杯,桂莲端着酒杯预与他碰杯,唐副乡长却只是朝桂莲把杯举了一下,桂莲缩回了手,只见唐副乡长一张口一杯酒顿时无声无迹。拿着酒壶站在一旁的无法天兴致勃勃地说:“唐乡长喝了没碰杯的酒,不算!不算!”便给他斟了一杯酒说“桂莲的酒还没喝呢,只有敬酒先干,你这时谁敬谁呀?”唐副乡长说:“算我先敬。”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等桂莲跟他碰了杯又看桂莲饮了才端起杯子在嘴唇上旋转了一圈,同时发出“嗞嗞”的声响,然后杯口朝下亮给众人看,许久未见有酒从杯中滴下。一桌的眼睛盯着他,他的表演赢得了一片喝彩声,酒筳进入了高[chao]。当桂莲又来敬无法天的酒时,无法天也如法炮制,一仰脖子便给众人亮了一下杯底,接着桂莲又给乡经营站干部小万敬酒,小万年岁与桂莲相当,也是同唐副乡长一起在村里蹲点的,一间桂莲如此礼遇他慌忙站起身来,红着脸一饮而尽。吴浩说小万脸规矩都不懂,这杯不算。小万不明白地看了吴浩一眼,吴浩抓着小万的手抢过酒杯,一边斟酒一边说,“屁股一抬,喝了重来。”其他几个人附和着,唐副乡长说小万你今天舍命陪君子喝醉了你去睡觉,年轻人不练练酒,日后怎么在政界上混啦。小万见唐副乡长也发了话便连饮了几杯,他的舌头看时有些不听使唤了。无法天的酒杯也在与唐副乡长的酒杯连连发生碰撞,引发了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酒酣耳热,话也多了起来。他在唐副乡长耳边低声说,年前兆青那件事要不是你给扛着,我着支书怕是难当了。二人又倾了一次杯,唐副乡长用餐巾纸轻轻擦了擦油腻的嘴唇,头朝无法天一偏,低缓着声调说,当时我要你在人均收入这个问题上做点文章你还不理解,一位是我想突出个人政绩,唐副乡长说到这好似不满地用眼瞟了一下无法天然后说,如果不是那个至关重要的数字,我就是又日天的本事也扛不住啊,省地县三级对这个敏感问题抓得很紧,兆青的死你能脱干系吗?有人说数字出干部,依我看还得加上一条,他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稍倾,忽然加大了声量斩金截铁地说:“数字也能救干部!”他把筷子重重在桌子上一放,好似在加强语气,但却碰到了自己的酒杯,一杯酒洒了,无法天连忙用餐巾纸抹了。无法天听了唐副乡长的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心想唐副乡长真可谓是老谋深算,不愧是在政界混了这几十年的老乡丁。二人四目相视,心领神会,酒杯便又频频响了数次,在这心照不宣的气氛中,仿佛这酒便成了滋润友情的雨露。
无法天拿着筷子夹着盘子里剩下的几根干豇豆时用眼睛环视了一下桌面,见几张嘴在不住地张开又合拢,吞着、嚼着,如狼似虎地消纳着,一盘盘菜肴所剩无几,他心里暗骂狗日的点酒不尝吃菜的大王,老子肚皮未饱,一桌菜居然吃了个精光,末了见众人都放了筷子在等他,他亦只好作罢。这桌酒席,恰巧就来了木木和兆和,他们也是来给德清道贺的。无法天拉着唐副乡长到碧桃房里说话去了。桂莲出来收拾浪迹的杯盘碗盏时,正好与木木眼光相遇,桂莲暗暗地震了一下,木木觉得这人竟有几分像了翠翠。
无法天进来一直对乡里给他的党内警告的处分耿耿于怀,觉得大受委屈,他借着几分酒兴向唐副乡长诉起了苦衷。他也曾经想过干脆不干了,给乡里将一军,看谁还敢干,不给他们一点难为,他们是不知工作难做的。但转念又想,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倘若撂了担子他还能坐什么,他真的的不知道,而自己的这一行对他来说多少还是尝到了一些甜头,他知道现在干什么都是领导说了算,他似乎找到了一种感觉,一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人翁样样红的感觉,一个平头百姓过日子总是事事艰难的,凭他的心智和干了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他觉得足以应付各路人马,只是自己这个性,又是按捺不知。他有点不服气地说:“东王村去年抓计划生育时不也逼死了一名三十岁的妇女,他们村的汪支书却毫发未动呢。”唐副乡长说他的情况跟你又不一样你别混为一谈。你又何必计较那鸡虫得失呢?无法天说一样的要钱要命,不过是南枝北枝罢了,他汪支书还不是仗着他在县里当政法委书记的大舅子,泥大佛大,我可是只有你唐乡长这个后台啊!无法天不失时机地拉拢唐副乡长。唐副乡长这时好像被谁触动了心思似的,用一种抑制不住气愤的声调说:“你以为这几年我的日子好过吗?我在行政上也混了快三十年,不也只是个副科级而已1”心想要不是老子前年抓住了书记同乡打字员鬼魂的证据,他狗日的还会一直压着我呢,他喝了口茶说;“这几十年我总算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你越是有能力往往个性就越明显,也就越难得到重用,任你有满腹经纶、满腔报国的热血总是壮志难酬,你没看到那些能力其实并不怎么样,有的连个屁都不懂。但他凭着善于察言观色逢迎吹拍的本事就能平步青云.,哪像我们这样除了苦干就是苦煞,那些人却不像我们,苦干就依靠群众,提拔晋级就望了群众,享受就代表群众,他们活的多潇洒。”唐副乡长说道这里倒真的动了感情,这时他包里的手机便响了,他拉开皮包,用拇指在键上按了一下便放在耳边一连唔唔啊啊了几次后便把手机关了放在皮包里。无法天问没急事吧?唐副乡长说是老婆在县城家里打来的,接着他又说,老吴哇我也没把你当外人,又一次我去县里开会,现在有些人就喜欢钻舞厅进包厢;社会上还流传这样的说法,什么“摸着小姐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摸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摸右手,摸着请人的手,酸甜苦辣上心头。”我厌观流俗,撇了他,去看了看赋闲在家的老县委书记,我同他谈起了这些年来所饱尝的酸甜苦辣,他也说了从政几十年的荣辱甘苦和心得,在我临走时他送了我四句四字真言,大有玄机。无法天像个诚实的听众望着唐副乡长,见他停下话来便递了根烟给他,又给他点上火,唐副乡长吸了几口烟,几句话像是经过咀嚼后从烟里飘出来的:“不可不比,不可多比,万一要比,莫伤身体。我三复斯言,到现在才似有所悟哇,身体是自己的,身体是本钱,《红楼梦》里好了歌有谁真正读明白了的?俗话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是什么?青山就是本钱暗嘛!唐副乡长一席话似一阵雨朝无法天浇来,无法天像个取经的信徒,任它恣意地淋着,他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点一下头,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是安慰唐副乡长最好的方法。
八
鹿鸣镇是一古镇,它始名于北宋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因镇西马鞍山以远常有鹿鸣之声播于市镇,故取《诗经?小雅》首篇“鹿鸣”之义而名之。他座落在岳阳楼、滕王阁、黄鹤楼这三大著名楼阁所构建的三角地带之间,是湘鄂赣便捷上的重镇。市镇的南门有大约一公里长的城垣,至于它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有人曾在这一带做过勘察,其结果不得而知。但它的确记录了当年的辉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截城垣已被当地居民做了民用建筑的基脚,城垣已斑驳得很不像样子了,直到有一天上级有关部门把它定位地方重点保护文物时,才终止了一些人想在上门建房的野心。
鹿鸣镇又是名镇。清朝末年,这里有盛极一时的茶社茶庄二十余处,大小酒楼酒肆四、五十座,客栈、米行、钱庄、药铺、盐局、洋竹、竹木行、作坊以及各大商号有一百二十余家。市镇内有大小接到几十条,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有小汉口之称。三省九县的人常穿梭于此,客商云集,是鹿鸣镇的鼎盛时期。鹿鸣镇的生命远播不仅在于它的区位优势,而且得益于当地独具特色的副食加工业,尤其以茶叶名震中外。其加工的茶叶和茶砖畅销印度、俄国以及我国东南沿海一带。那时陆地上还未有公路,进出本埠的货物均靠民船装载,由隽水而入长江,直达武汉或湖南,而长江上往来的船只或再次养精蓄锐,在开始新的远航。当地县志上记:“当时南门河下,帆樯林立,每天有民船百十艘停泊,个人上下货物,或肩挑、或杠抬、或背驼,整日哼嗬之声不绝于耳。”大有百舸竞发和舳舻千里之势。昔日隽水真可谓是一条黄金水道。隽水流经鹿鸣镇时竟意外地拐了一个大弯,把他分成了南北两半,然后经流西口直扑长江。连接镇子两头的是一座飞架南北的三孔石桥,名曰:顺达桥,是由清初各大商号捐资修建的。镇北有一排明末清初古式建筑的居民,远远望去像一间广宇大屋,依山而筑,傍水而居。大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明墙花棂,拱璧、圆门月洞皆采用明式民宅建筑造型。碉楼镌刻有龙凤戏珠、麒麟游空、小鹿腾跃、太极八卦以及各种各色花纹图案,厢房墙壁皆清一色青砖垒砌而成、无语绵亘,檐廊衔接,十分奇特,由东向西延伸铺成一公里之遥,一条青石砌成的巷道环绕屋宇。镇南则是解放后重新修建的建筑群。拔地而起的水泥楼房鳞次栉比,大大小小的街巷穿插其间,街道两旁的商场大厦、银行、餐馆、舞厅和各种生意兴隆的门店,全部展示出一种令人惊奇的变化和气派。几声拖长的汽车喇叭声,并未惊动满街的行人,木木信步所至,走遍了镇子的每个角落,看了这山外的世界觉得真如一首歌唱的很精彩也很无奈,他恨自己未能早来常来,也惋惜翠翠一次也未曾来过,不看看这山外的世界那才叫白活一回呢,木木这般想时,饥肠就辘辘转了。再看看沿街的商店货铺都在争相抛售五颜六色的商品,他经过一家卖服装的门店时看了旁边站着的广告牌:
全体员工放血价、自杀价、跳楼价!
跌跌跌跌到不能再跌,
放放放放到无法再放,
忍忍忍忍到忍无可忍,
贱贱贱贱到世界最贱!!!!
木木被这一段广告文字逗笑了,投目向店内看了觉得衣服还漂亮几个也便宜却为何要这般叫卖呢,就又往前走,又是一醒目标语置门边: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当才易货,歌德半边。旁边的方凳上站着一手持电喇叭的壮汉,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话声嘶力竭地喊到:鹿鸣镇的人民啊!我们的老板有求于大家,南来北往的乡亲啊!我们惨痛地告诉大家,我们的产品又跌了,今天比昨天又跌了,明天我们就要关门了,以后我们就再见了,快来买机会买实惠!木木路过时,有位小姐还拉着他的手要他进店去试衣服,木木窘的脸红,连连摇手,像溜似地快步走过一些大同小异的门店,来到一家小吃店买了三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想一定要找个挣钱的活路,他就又返回码头,打问能否找点事干,恰巧有一帮船过来,载满满的几船竹木,木木就过去帮忙卸了,木料场的人正手忙脚乱,见木木有一身好力气,又吃得苦,就让他做起了搬运,一连几日竟有了百十块收入,木木就觉得兴奋,收工时也不忘买点水果或者割几斤猪肉孝敬杨五嫂,没事的时候,木木就跑到镇西马鞍山白云塔那儿去,坐在塔旁看远去的缓缓流动的河水,水里就有了翠翠的身影,于是就生出无限惆怅。
木木在杨五嫂茶庄住了数日,杨五嫂就熟识了木木。木木是个精明人,在茶庄久了,就帮五嫂招呼客人,或去提茶壶给客人加茶水,或是给茶炉加煤,或是去镇南担回观音水煮茶,五嫂见他人生得很机灵乖巧,眼明手快,说话又体己,就慢慢对他产生几分好感,自己乐得又了木木这个助手,茶庄也就容纳了木木。
木木睡在茶炉边,有时半夜醒来。,听见木质楼板上有人来回地走着,脚步声像闷在水里一张残破的鼓的击鸣,整个房子似乎在鼓声中隐隐颤动,接着便有床板的咯吱声、有叹息声,木木就想了许多关于五嫂的事情,竟也想到她衣服里涌动的一对硕大的奶子。天明了就朝五嫂脸上看,似乎在寻找答案。一连忙了几日,茶庄又清闲了,木木也无事可做,就问了五嫂关于杨福的一些事,五嫂告诉他杨福早死了,自己又没替他生下一男半女,脸上戚戚的。后来她又笑着说,我要是能生养,儿子恐怕也有你这么大了呢!说的木木又是脸红,后面的话就噎住了。五嫂问木木为何不成个家又为何不找个差事干干,木木就告诉她自己是为了索爱的人才只身闯了山外,那人名叫翠翠,自己在这人地两疏的鹿鸣镇一时又寻不上活干,做生意又没本钱,五嫂就脸色黯然。一日木木打听得某单位要收购一批木炭,便拔脚回了茶庄对五嫂说:“五嫂,我要回一趟山里。”五嫂问有什么事?木木说镇上有个单位要给职工发木炭过冬取暖,我回去弄些过来,价钱也谈妥了。五嫂高兴地说:“木木是快可造的料呢。”木木找到了那帮同伙,赊购了几千斤木炭,说好比卖给孙麻子的每百斤还要高出一筹的价,又去孙麻子家,把他收购的那一堆木炭用高价给收购了,木木还提出要翠翠做的鞭炮,乐得孙麻子屁颠屁颠的,竟要留木木在家吃酒。
木木往返香山坳和鹿鸣镇,杨五嫂也托人替他联系了几家单位,木木生意做大了,就攒下了本钱,这几笔生意下来,麻子却一反常态地同他问起鹿鸣镇的事物来,后来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说,这世界果真变了。这期间,木木也偷偷地与翠翠交往。一次,木木给翠翠说鹿鸣镇的风土人情,翠翠就感叹鹿鸣镇好,木木就说我带你去一趟吧,说完就塞给她一瓶香水、一瓶丽花丝宝,翠翠推拒了几下却又收了。
木木撑船走了,河面上就传来他的歌子:
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九
这是一个温和而软化的黄昏,天里到处是热闹的蛙鸣,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野草和树叶的淡淡的芳香,弥漫在温暖的南方四月的黄昏,一个使人灵肉俱觉舒畅的黄昏。无法天刚去看望了从东莞打工回来参加妇检的柳枝,从她家出来时,一路上还想着全村计划生育两率的事,想着出去打工的育龄妇女就有一百多人,这计划生育已越发难做了,心里却又在盘算忙完了这阵子,下一个阶段就要着手搞坡改梯了,乡里分了一百多亩的任务,又是指令性计划!狗日的不让人喘一口气。他一丝丝的烦恼被这黄昏宜人的气息所淡化,他走在通往五组的村路上脚步轻快。他突然觉得头上天空没有一片云,显得异常宁静,浑身好像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他路过碧桃家门前的水池时,碧桃正好从菜园里摘菜回来,无法天突然将随手而带的提包递给了碧桃,说他要去五组催一下计划生育的事带个包太累赘,先寄在她那,转身时再取。碧桃没介意接过包进屋放了,无法天走了几步便唤住牵牛而过的惠民,要他去拿把锄头把前面水渠的一个快口给堵上,惠民嗯了一声,无法天朝五组方向走去。
当无法天终于做通了五组钉子户声了两胎女孩仍发誓不胜男孩决不罢休的袁世玉夫妇的节育工作时,已是晚上十点,他来到碧桃家取那伴随他多年的提包时身上沾满了星光,碧桃听见有人敲门便披衣从床上起来,心想德清这几天正赶浙江的货一连几个晚上都是转钟了才回来,今天却早收了工,开门时她闻见了无法天身上的星光味道,她没想到无法天这么晚了还会来拿包的,碧桃嘀咕说又不是天大的事不能过夜,无法天说我就是这个急性子,你不晓得那包里有我全部的家当,明天我还要到乡里开计划生育工作会呢。碧桃进房去取包了,无法天一边解开上衣的一粒扣子一边说五组越来越不像话了,工作老是托村里的后腿,组长太软弱,我该考虑换换了,他接过碧桃递给他的提包说,磨了这几个小时的嘴皮子,心也焦口也燥说着从包里拿出那只只有厚厚茶垢的杯子,把里面装的一口水喝了,碧桃见他一副缺水的样子便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他递给无法天时眼睛斜斜地望着她,无法天仿佛被她的这种眼光给刺了一下,他一手接着杯子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碧桃的手,碧桃一阵慌乱,想抽回那只手,挣了几下,无法天看见薄薄的衣衫下碧桃的两只ru*房跳跃着,这种跳跃是他心头燃烧的烈焰,是他从柳枝家出来时就要寻找的那种感觉,他仿佛找到了他所渴慕的东西,这东西就在他手上一松手就会错失良机的,于是他就势一拉,碧桃整个身子便扑在他怀里,碧桃看见无法天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一只手仍紧紧握着那只茶杯,这时她便感觉到无法天的嘴唇压了过来??????
大理石那边“嗞嗞——”声仍在持续着。
平心而论,无法天对工作还是很投入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却很少耕耘妻子那块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厌倦她的,他已彻底感触她已皮懒肉松,没有一点生气,他的肉体个人一种干涩的暮气,一种女人的迟暮,在她身上再也难以开垦出激情和快感来。面对碧桃那种再也熟悉不过的媚眼,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动击倒,他扑在碧桃升上用嘴唇寻找,他的整个心灵与肉体在寻找,他像发了狂似的,扭歪了面孔,把头钻进了碧桃的怀里,迫切地寻找着一种东西,他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她则不明白一个比自己丈夫年长十岁的男人何以能显示出这般力量来。她驾着在他肩膀上的双脚冷的发木,从小腿直到臀部都通电般发着抖,使她不停地抖动着,她的神经在恐惧中焦燥,在把持不住的欲望中驰骋,他的心一会儿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一会儿又在未归的男人身上。
不久,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两只手在撕扯着他的胳膊,胸腔闷得难受,仿佛喘不过气来。
难以抵挡的寒冷和燃烧一直透入他的骨髓,他的恐慌旋即被一种飘然而上的感觉取代,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从来没有经受过这种双重情感的折磨这双重的苦难,她仿佛只剩下了一口气,她断断续续地说:“让我死吧??????我要死了??????”
碧桃拂了拂一绺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的头发,终于回过神来。无法天得意走后,他坐在床上按自思忖;他的存在,他的介入,如今改变了她的生活,但她仍然后悔自己没能守身如玉,每次总像犯罪一样经受他狂情的抽打,而尤其令她气愤的是自己在尝试着抗拒,又渴望接纳,被激情的洪水冲垮的身子倾斜在胜利奸淫的恶意旁边,一种丑陋的愉悦使她的灵魂感觉到出卖后的愧疚,最后在泪水中洗刷罪恶的痕迹。那泪水又仿佛是累累的苦痛在她心头绞出来的汁液,在眼泪中她再次获得了安慰。
十
木木贩运木炭结识哦了鹿鸣镇的一些人,他常常捎带一些山里的特产给买主,买主见木木人生的机灵,看他顺眼,也乐意收他的东西,久而久之既又了感情,但凡一有活路就寻木木。寻上了货主木木就跑水上,没有生意时就帮五嫂照看茶庄。每次从山里出来他也总要带些土特产之类的东西给五嫂,这次他特地请人弄了几斤五指峰的云雾茶回来,五嫂喜极。一些茶客喝了直叫好,又夸木木机灵,且说笑五嫂收了一个好徒弟,何不收了他作你的干儿子呢?木木笑而不语,忙着服侍这帮从水上来的船夫。夜了,木木还睡茶炉边。五嫂就从楼上下来,提了壶酒放在炉边烫了要木木陪她喝。木木不善饮,几杯水酒下肚脸就红红的,五嫂就问木木:
“前几趟进山,见着翠翠了吗?”
“见着了。”
“跟他说了你的心思?”
木木点头说:她也是身不由己,这既是翠翠的言语,又是木木的感叹,而那些心里话木木却藏在心里。
五嫂说:媳妇改嫁在你们那里可就是件大事,我不知道你们好上了什么程度,你要试试他对你是不是真心。又问木木拉没拉过翠翠的手,木木就不好意思地五嫂你怎么问起这话来,五嫂就说:你不知道女人,只要她对你是真心的,你拉了她的手就知道也没有了,说罢用眼看着木木。
木木说五嫂在谐谑我呢。
五嫂就拿尖尖的食指戳在他的脑门子上说:“五嫂教你呢,看你这笨头笨脑笨手笨脚的怎能逃得女人。”说罢呵呵地笑了,松动两个奶子颠颠颤颤的。后来就有点口齿不清了。
木木说:五嫂你醉了,便扶五嫂上楼躺下。
五嫂说;木木你别走,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乖,像你这样善解人意能听进我说的话,如果你愿意听,我就跟你讲讲五嫂的事。
木木说:我在听呢。
五嫂说:我这大半生又过三个男人,可他们全都死了。第一个娶我的男人他的父亲是村长,在我们那个地方有权有势,他相中了我的姿色,结婚后二年,见我肚子还没有起色,怕我断了他家香火,便对我百般凌辱,我受不了折磨跟他离了婚,一气之下跑到这鹿鸣镇。当时我也同你一样举目无亲,是这茶庄的主任你的远方表亲收留了我,给我吃的住的,他是一个四十对岁的没有娶亲的老实厚道人,为了感恩图报我主动嫁给了他,当时他大我怔怔二十岁,夫妻俩凭着这爿茶庄,日子也还过得去,谁知好景不长,没几年他得了一场大病死了,留下这茶庄交给了我,要我好生经营这祖传的家业。
五嫂哽咽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第三个男人也是从山里来的,刚开始像只落难的狗,我可怜他,让他在茶庄落脚,后来他也替我当帮手,不知怎地,我心里就喜欢上了他,我们偷偷来往,过了很长时间,这里的人看出来了,说杨五嫂是属于鹿鸣镇的,有人想拐了走那可不行,于是就有一伙人在夜里揍了他,挨了打的他整整躺了三日,我给他服药疗伤,伤好了,他就说这里再也不能呆了,他要带我走,要我买了这茶庄,我说我离不开这鹿鸣镇了我舍不得这茶庄。他要走的前一夜,我撕下了他的一身旧衣,那夜我们就像是新婚,他有一身蛮力,是个好男人,就是胆子小,没见过世面的,天快亮了,他还睡在我身上舍不得起来,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然后就嘤嘤地哭了,眼泪滴在我的奶子上,后来我奶子上就长了颗红痣。说着就解开衣裳给木木看,木木心跳的厉害,看见红褐色的ru*头的两个会说话的两个奶子,一颗红痣果然在左乳上,是那样清晰、那样摄人心魄,他感到一阵眩晕。五嫂说给我添茶,木木就倒了一杯茶给五嫂。五嫂又喝了一口茶眼睛看着木木继续说道,他起身要走了,我说我没有东西送给你,那就留下几年吧,我就在他的膀上狠命地咬了一口,他大叫一声,我拿出给他缝制好的衣服让他穿了,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说完就呜呜地哭了。木木慌了手脚,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抖抖的手拿其剩下的半壶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然后东倒西歪地下了楼,倒在茶炉边呼呼地睡了。
自那以后,木木待五嫂更好了,既敬她又有点畏她。五嫂待客也一如往常有说有笑。
转眼又是半月过去,茶庄的生意仍是旺的。一日,五嫂对木木说,我托人给你揽下了一笔生意,要五千斤木炭,你回去三日内弄来,也顺便给我再弄几斤五指峰的云雾茶来,还有你上次进的那些“大地红”的鞭炮售出去后人家都说赛过浏阳鞭呢,你也再替我弄些来。五嫂不知那鞭炮就是出自翠翠的手,有了这活路,木木乐得口里直喊好五嫂且一连朝五嫂鞠了几个躬,把五嫂也逗乐了。
木木记者五嫂的话,连夜搭船赶回了香山,不一日便联系好了,第二天撑了一梭船在枫桥渡口靠了,径直来找孙麻子,孙麻子和狗竟不在,只有翠翠一人在忙着给鞭炮上药引,木木说鹿鸣镇的人夸翠翠的鞭是赛浏阳呢,翠翠就说木木的嘴巴越来越能说了。木木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递给翠翠,翠翠打开一看是副胸罩脸就红了,木木不好意思地说这是茶庄杨五嫂给你买的,翠翠说五嫂真是个好人,就笑容惨淡地把胸罩收下了。二人说起话来,直到木木把听到的新闻全讲给翠翠听了,才记起买鞭炮的事来,木木要翠翠送他,翠翠就送他到了渡口,木木把鞭炮放在了船上,又下船来送翠翠,翠翠抬手掠了被微风吹乱的一绺头发,木木无意中看见翠翠丰满的胸部,脑子里就闪过五嫂奶子上醒目的红痣,心下一热,伸手拉过翠翠的手握住了,翠翠也顺其了自然,手越握越小,越握越软,只软得翠翠依在木木胸前,木木就把翠翠抱了轻轻地放在草丛里,手就从翠翠脸上朝身上漫游开来,他摸到了翠翠硬硬的两个奶子,翠翠就浑身颤栗,轻轻呻吟,木木也感到了自己在急遽升腾,想被云雾卷到了五指峰,他一下子扑在翠翠的身上,两片嘴唇就贴在翠翠的嘴上,慌乱之中木木感到一团又香又软的东西在嘴里搅了两下,他觉得又一股异样的香味将他包围,几乎要使他胸腔爆裂开来,呼吸急促,他感到翠翠浑身抖颤,便一声惊叫,脑子出现了一片空白。等他们醒来,都出来一身汗,翠翠竟低声抽泣起来,木木拿手打了一下自己嘴巴,待要再打,翠翠一把抓住了木木的手扑到在他怀里,两只手就袭上了颈脖。木木说:“我一定要娶了你!”翠翠刚要疯狂,动作的手却立即停了下来说了声“你快走”,接着就听见了狗吠,木木在翠翠头上拈下一个枯草就上了船,蒿一点,船就离了岸。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翌年春日。茶庄的生意越来越发旺了起来。起因是镇北的居民上了中央电视台,专题节目中说他是中国目前保存最完好聚族而居的明式建筑群。电视的宣传,报纸的鼓噪,来鹿鸣镇旅游观光的人竟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木木劝五嫂又添置了十几把背椅,五嫂一人也忙不过来,就留下了木木坐帮手。闲时就传他一些茶经茶道,木木就奇怪地问五嫂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五嫂说还不是跟杨福学的。一日向晚,五嫂在楼上临窗而立,偶尔朝后院望去,他被一副景象惊呆了。只见木木光着身子在露天洗澡,一抹晚霞照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五嫂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从木木的背部、腰身到臀部、大腿,又转到前身,仔细打量着,一切显得那么成熟,那么完美,一股雄性的魅力顿时攫住了她,她感到脸热心跳,手心发凉,体内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浑身汗渍渍的。木木仍在低头擦洗这身子,浑然不觉有人在偷看他。他转了身仔细洗了洗下身,然后舀了一瓢水从头淋下,五嫂就打了冷颤,已下载跌坐在椅子上。
茶庄生意好,忙了一阵子,五嫂就犯病了,入夜就喊木木给她沏茶,木木自从就了那次经验也不见外,好生侍候着五嫂,五嫂说我这首麻腰胀的木木你替我捶捶,木木也不在意,就过来替五嫂捶背捏膀子,五嫂就问木木和翠翠的事,说总要有个结果,现在兴讲法律,谁也干涉不了翠翠的自由,木木说那是山里,人言足以杀人。五嫂就慨叹,说你要娶翠翠我给你凑个零头,木木说五嫂你也活得不容易,五嫂说我把你当亲人呢。木木就很感动。五嫂问木木你看五嫂像个什么样人,木木说像姐也像娘,木木是个从小就没娘的孩子,他一感到女人的温暖就觉得那女人像娘一般。五嫂长吁了一口气说:做个好女人可真不容易呀!木木就问五嫂这般辛苦也是为了挣钱?五嫂叹口气说:我这一日不做事的心里就空荡荡的。我那死鬼把茶庄撂给了我,我就不能叫他垮下去,一个人活着总要有个寄托,要有条生存的路子。生活有了依靠。做人就要实在,既要吃饱肚子,又要有点想头,人就是为了这点想头活着的。
木木专注地听着,动作的手就慢了下来。五嫂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木木的手不像是捶又不像是捏倒有点像是轻轻的抚摸,身体就觉得飘飘然的。杨五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能和他发生这种亲密的关系,她感到惊愕,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她完全没有准备。然而当她向他诉说了心中的郁闷,那渴望抚摸的身体受到了异性肌肤的摩擦,她感到难以形容的舒坦。他的身子已经长久失去那曾经支配过它的那个东西,通过这无数次的轻敲慢击仿佛一下被唤醒,他蓦地侧转过身来,火辣辣地看着木木,觉得木木有点异样,他竟没有接纳这种眼神。他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地落在她的身上,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敲在了她的胸乳上,她如遭电击,顿时失去了控制。
木木的服务完全是出于一种感恩图报的心理。起先他用心地替五嫂捶背,听他低诉一个女人的心语。后来就进入了迷糊状态,他觉得手下是一团软软的任他揉搓的棉花,是一架任他弹奏的钢琴,躺在身前的竟是他朝思暮想的翠翠,是枫桥渡口草丛里的翠翠。他看见翠翠肚子上的白肉和一起一伏的两个会说话的奶子,竟像一双利刃蓦地插上他的双肋,他感到难受,朦胧中像是被人拉了一下,就糊里糊涂倒在了翠翠的身上,他听到了一声哆嗦“我的儿!”像是从水里冒出的语言,像鱼的呼吸,然后就有了奇怪而又新鲜的感觉。
天明时醒来发现在家赤luo这身子躺在杨五嫂的床上,心下骇然,于是细想昨晚的事情恍若梦中,竟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如何睡在了这里!便极快地穿好了衣服下楼,五嫂正在炊饭,见他下楼容光焕发地一笑,脸上有了他从未见过的红晕。木木愧疚地低下了头,提了两只木桶就要去观音泉,五嫂用身体挡住了他的去路。
十
弹指便到盛夏。大理石厂开办半年,产销两旺,这是碧桃和德清始料不及的。德清忙的经常不回家宿歇,碧桃看着他日益消瘦的样子心里很是生疼。一日,她算这半年来的经营细账,竟赢利二万四千六百元,他俩着实吃了一惊,疑心自己算错了帐或是记错了账,便又重新算了一遍,又核对了记账本上的一笔笔账目,丝毫不差!碧桃心里开始扑扑乱跳,她感到兴奋,自己竟也能挣到这一大笔钱,她有些飘飘然,她开始筹划起这笔钱的开支来。
正当他们被这意想不到的收益喜得一连几日没睡好觉时,村支书吴法天却笑吟吟地出现在她面前。他已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问道:生意还不错吧。碧桃用在他面前惯常用的亲昵的声调平静地微笑着说:“托你支书的福,这阵子总算没白忙活。”
“我估摸着你这半年少说也要赚这个数。”他朝碧桃伸出了两根手指。
碧桃心里暗惊:莫非他是神仙。她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治国在暗地里几下了他们售出去的一车车大理石板的时间、数量、价格及总金额,而实际上吴法天报出的这个数字他是打了点折扣的,他怕报出的数字太准确让他们起疑心。
碧桃客气地给吴法天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吴法天看着碧桃浑身洋溢着激动和喜悦,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放射出一种光彩,身上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直往上窜,他为自己创下的杰作暗自感到高兴,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成就感。
德清在用大理石废料砌着屋檐下的水沟,门前柿树上结出了一树不大的青柿子,他又用几块废石在树根旁围了一圈,见吴书记来了便过来搬了椅子给他坐了,二人在一边聊起了近端大理石厂的生产和销售情况,自己耽心的是怕停电,一旦停电就赶不出这批合同了,别的厂家就会钻了空子。无法天的脸上隐藏着一种倨傲的快乐的笑容,他朝德清望着,他的面孔带着奇异的新的表情。他用响亮而又坦白的声调说,这个好办,到时候我跟电站万站长打个招呼再请他到鱼池去钓钓鱼我看没问题。吴法天知道电站最喜欢钓鱼。“不过开业那天吃饭我委托唐乡长请他,唐乡长说他到县局去了。”吴法天又补充说。
碧桃也搬了凳子过来坐了,把这半年的情况一一给吴法天说了,末了拿出五千元钱塞给他说,这就是你那股的红利。吴法天接过钱数了一碟把他放进了提包,他说另外三千元要还给碧桃,碧桃说这也不是行贿受贿,时你应得的那份报酬。
吴法天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拿吧又怕你们背负着欠我人情的这个负担,几人你们执意要我手下这笔钱,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没把我当外人那好,意思一下就够了,这笔钱碧桃你娘几个拿去添几身衣服,在人前也好有个交代。吴法天将手里的钱放在桌子上,然后在德清肩上拍了一下就出门了,刚迈出几步却又踅回来问碧桃:我上次托你说的那件事你同她提了没有?碧桃知道是关于治国个桂莲的亲事,连忙回答说,我同大姐说了她是没意见还要看桂莲的意思。“那你有空就跑一躺问问。”说罢,吴法天又一脸严肃地走出了碧桃的视线。
没过几日,吴法天带着神秘而郑重其事的表情站在碧桃面前,他是专程来找碧桃给治国提亲的,碧桃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她知道再也无法搪塞,于是露着很丧气的样子把桂莲要她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同吴法天说了。无法天半天没吭声,脸色噩噩,眉毛拧成了两个不等边的三角形,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心里觉得凉凉的且又觉重,桂莲拒绝的仿佛不是治国而是他无法天,他觉得自从他当上村支书以来还没有失过这大的面子。无法天仔细咀嚼着“另有所爱”四个如铜豆般的字,他一言不发只顾着抽烟,心里仿佛是鹊巢鸠占般难受,碧桃看着他那副带着凶兆的样子心里没了主意。半晌,无法天扔下烟蒂,用一种令人难堪的冷峻强调说了句“算了,高攀不上!”就拂袖而去。
吴法天走后碧桃一连几日忽忽不乐,心里一直想看如何弥补这一缺憾,但终究又没能理出头绪来,同时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一日,午饭还未做德清就回来了,碧桃挣疑心自己是否一连几日恍恍惚惚地把时间都忘了,她看了一下钟,还只有十点,便问德清,德清迟疑半晌才咕哝道:停电了。碧桃听了,叫苦不迭。接着德清像是征询对方一间似的问碧桃:是不是去找吴书记呢?
碧桃摇了摇头,他心里知道这个时候找吴法天未必肯帮她了,她没精打采地说:先去电站问问吧。
德清旋即去了九里路外的电站问情由,他记起了站长姓万,便寻万站长说话,万站长慢条斯理地从他办公室出来问是谁找,德清用格外恭敬和温和中带悲哀的声音作了一番自我介绍,接着说明了来找万站长的缘由。他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用怀着敬畏的甚至卑下的神情向万站长透过祈求的目光。
万站长连连啊了几声说你就是办大理石厂的那个德清啊。
“正是正是”德清谦卑地而又努力地微笑着回答。
万站长用他那不变的强调说道:我说德清啦,你办大理石厂怎么连个招呼都不跟我们打一个?你知不知道,你办这个厂给我们增加了多少负荷,今天你那里停电就是为了压负荷,我还可以告诉你,今后像这样停电的事可能会经常发生的,你那边线路又不好,村里又穷拿不出钱来,我们站里也没法子,前阵子我在乡里碰见了你们村的吴书记,他还跟我说起过你办厂子这件事,要我关照关照,按理说我们帮忙也是应该的,也算义务扶贫嘛,可是我们也很为难啊。万站长说到这略作停顿,神色之间表示他很体谅他们处境的为难,语气间却是装出需要理解的样子。德清眉际间浮过一片阴云,他用一种绝望的恳求的声调问道“怎么办呢”又想是自言自语。
万站长提着眉不耐烦地说:根据上面的规定,你那个厂两台机子一台潜水泵几只灯泡就要收增容费五千元,你不开户半个手续,你今后用电我们是无法保证的。
德清从万站长一席话中分辨一丝客气和装出来的同情,觉出冷淡甚至嘲弄的意味来,他不知该对万站长说些什么,只得无功而返。回家说给碧桃听时,碧桃的头仿佛给人以重重的一击,她踉跄了一下,但她还是咬着牙拿出五千元交给德清说:快去开个户!要他们马上送电!德清又急急地朝电站奔去。
当大理石厂又传来“嗞嗞”的声音时,碧桃的脸上掠过一丝胜利后的笑容,心里一块石头啪的落在地上。
恰在这时,五个穿制服的人来到大理石厂,询问谁是老板,德清便问何事,其中一个人说了声:来收税的。德清便将他们带到自己家里交给了碧桃,自己又去了大理石厂。
那五个人先问了一下这半年的销售情况,碧桃如实说着,其中一位女的低头做着记录,他们又宣传了一通税法,末了那眉眼好看的女税官递给碧桃一份纳税的通知单,要她付清上半年的税款2200元,因为他们没暗示纳税,按照规定还应处以1-5倍的罚款,顾念是贫困地区,就暂处2倍的罚款,两项合计应缴6600元。碧桃一听顿时傻了眼,请人去又喊回了德清,德清见婆娘眼中泪光盈盈,便知了大概,这时一位年轻的税官说,识时务呢你们就早点交,否则,到时候就不好看了,今年上面也逼得紧,没有谁能躲得过去。德清见碧桃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加之进来一连串令他气恼烦心的事弄得他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出,于是便没好气地说:这一时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来给你们,那两千元的税我们纳了,罚款的钱没有。你们要就拿去,嫌少了我也没法子,再要只有一条命了。德清几句话把那几位税官的费给气炸了,双方的言语越来越带火药味,最后德清被那几个税官带走了。碧桃托人打听说是已带到县税务局稽查大队关着,罪名是抗税不交。要领人除了要交清那6600元外还要另交2000元的办案费。碧桃不过是个农村妇女,一连串的打击使她仿佛一下子从峰尖跌到了谷底。她决定去找无法天,清他出面求个情放了德清,可一连找了三次他都不在,每次失望地回来他都偷偷地抹眼泪,怕一双儿女看见。最后她想到了唐副乡长,他进来有好长时间没来村里了。碧桃到乡里去找他时,唐副乡长一脸客气地接待了他,听到碧桃说明来意他又马上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后他面带难色地对碧桃说,税务分局是管我们这一片三个乡镇,我们说的话他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你刚才没听见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说什么税收不起来谁也担待不起呀,这明明是在封路嘛!我们拿他没法子,再说人家也是收税,古话说皇粮国税,不交治罪,种地纳粮,万年之规压,依我看还是花钱去灾,你带上上钱去县里跑一趟,把人领回来算了。碧桃百般无奈,只得依了唐副乡长的主意,携了钱径直去了县里,连跑两日,德清才从县公安局原看守所的一栋旧房子里走出来。面对一连疲惫与困倦、惊惶和不安的德清,碧桃的眼泪夺眶而出。
几个星期以来,不曾下过一滴雨,天还是那样蓝,日光是那样的明媚,寂静的热气在大地上蒸腾着。在远处,那些挡住了视线的山崖不停地跳跃地闪着或白或青的反光,底下是一片被灼热的阳光所照临的了白色田野,从两次危难中爬过来的碧桃扶住门边看着天气,县里又一种缓过气来的感觉,他朝前迈出了一步,再抬头看时发现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片,开始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边,缓缓地朝这边爬过来,他想要是能下场雨褪褪这来的过早的燥热改有多好啊。他环视了一个屋内,凝神沉思了片刻便锁上了门朝大理石厂走去,他想去看看,她又好长时间没有到那里去看了。她觉得这个厂子就是她的冤家。行至半途,就有人喊住了她,原来是吴浩,兆青死后他被撤职,听说现在他已官复原职了。吴浩说找她有点事到家里去说,碧桃只好同他们一起回到家里。
吴浩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口里喊着嫂子,嗫嚅了一会,碧桃说有么事只管直说,吴浩要同来的文书说,文书说:我和吴村长找你是因为年初订的合同的事,碧桃不解地问:“合同有问题了?”
文书说:按照合同规定,你得一次付清承包款一万两千元,可你付了一半,这就是违约。
碧桃连忙插话说那一半是吴书记因口答应过半年交 的。
“一句双方协定的条款,一时必须一次性付清所欠承包款,另外还得支付百分之二十的违约金,这里是白纸黑字地写着”,文书抖了抖手中的合同书说,“村里觉得你要再拿几千元怕你承受不了??????”文书放慢了声调,他想用虚张声势的口吻来掩盖什么,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缺陷。
“还有呢?”
“按照合同规定一方可针对甲方违约行为有权中断或不中断承包合同,所以村里决定由我和吴村长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们承受不了,村里打算在转包给别人。”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痛苦的磨难中懂得了许多也清醒了许多的碧桃没有被这意外的打击击垮,面对生活的挑战,他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坚强而又成熟起来。尽管她两腿发软,手冷冰冰的,但心里却异常平静,他用两只眼睛逼视着吴浩和文书,他似乎明白了当初订这份合同时心里就所忧虑的东西和无法天眼里所包含的东西;现在已经得到了应验,该来的一切已经来临。于是他微微一笑说: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如果飞来不可的话,老天爷,就让他们一个个地来吧!她说得那样理直气壮,那么斩钉截铁,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说完她又是一笑,笑容显得忧郁,忧郁里却透出了光辉,光辉里依然可以分辨出那副不可征服的神情,而只有这时才能最体现他的容颜。她搬起一把椅子朝堂屋正中的地上重重一放,这时墙上的一块泥皮振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吴浩的头上,灰屑溅到文书的眼睛里,吴浩和文书面面相觑,他们被这个种异常的举动和景象惊呆了。这时屋檐上一只春燕射了出去,在碧桃眼前划出了一条优美的曲线,她对这这幅景象凝视了好一会儿,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好歌美丽的黑鸟!然后站起身来朝大理石厂走去。
十一
四月一个明丽的下午,杨五嫂的春来茶庄忽然来了一位日本客人。他是专程来鹿鸣镇考察镇北民居明式建筑群的。路过这里就兴致勃勃地要进茶庄饮茶,杨五嫂不卑不亢地在日本人面前把中国妇女那种温良恭俭的传统美德表现的淋漓尽致,日本客人一边饮茶一边跟她谈经论道,她竟能娓娓道来,后来谈起她的家传“茶功十法”时,竟引起日本客人极大兴趣,恳求再三请他演示,她笑了笑就上楼去换了一身新装,抹了脂粉,从柜里抓出极为中药来放在茶壶里,又放了木木弄来的五指峰云雾茶,下楼来用观音泉水沏了,款款地来到客人对面坐了,把沏好的茶置于茶几上,然后右手握住左手的大拇指,左手叠握右手将其置于小腹部,她一边做一边讲解,翻译在一边叽哩哇啦的,日本客人也模仿杨五嫂的一举一动,木木看那那日本人虔诚得像个小学生似的,一双眼睛盯着五嫂,不放过任何细节,心里暗自发笑。只见五嫂微闭双目,手捧茶杯,轻轻呷上一口,又放下,如此数次,约莫半个时辰,才杯干茶尽。日本人如获至宝,简直惊呆了。他说这是中国道教的药茶养生功,动作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一种意念功,常饮常练,可延年益寿。想不到竟在此地寻得了传人,真是幸甚幸甚,在日本他只听人说起过,而今得到杨五嫂的悉心传授,感激不尽,说罢,连连向她鞠躬致谢,告辞时,杨五嫂还送了两包五指峰的云雾茶给他,翻译称赞她说这是为了中日世道友好之举,也表示了感谢。
没几日镇里派人送来了一块匾额,上书八个大字:“茶道人道 微妙精深”,落款是日本大阪市松田次郎。真理人说这是日本人临走钱定做的病委托镇里代为赠送的,来人代表镇里白羊了杨五嫂为改善鹿鸣镇的投资环境所作的贡献,为鹿鸣镇人争了光。同时还告诉她,镇里决定大力开发“神茶功”,说那日本人还同镇里签订了一项投资办厂的意向书。
自日本人光顾茶庄后,茶庄的生意一下子鼎盛起来,就连本地人也时常来茶庄坐坐,品品茶或是指手画脚地看那悬挂在厅堂之上的匾额,也有人笑日本人连喝茶也有那么多的讲究。后来整个镇子的人生活习惯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他们开始也学者讲究起来。镇里也派人来茶庄要过几回茶叶,说是招待上级领导的。
木木是亲眼目睹了杨五嫂的美丽和神秘风采的。心想连日本人都佩服五嫂的精明能干,私下里又多添了几份对五嫂的敬意。
忽一日五嫂对木木说自己作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翠翠满脸泪痕,浑身湿淋淋地要求她好好照应木木,说只有来生再续前缘,然后就一阵风似的不见了。木木一听心下暗惊。一连几日木木头痛欲裂,五嫂疑是病了,要给他吃药,木木说他要回去看翠翠,当下拿了全部积蓄坐船径往香山而去。到了枫桥渡口木木就跳上岸,没走几步就远远望见孙麻子屋后的山坡上的招魂幡在无力地摇动着,他紧张地又向前窜了几步,就见孙麻子坐在一块石头上闷头闷闹地抽着烟,木木就喊伯伯问翠翠,孙麻子不理仍低头抽烟,眼圈一个接一个,木木大声说:我来买鞭呢!孙麻子没有了往日的凶狠,一连的丧气,声音低缓地说:不做鞭了。
“翠翠呢?”
沉默了一会儿,从眼圈里幻化出两个冰冰的字:死了。像是一道闪电。
“死了?!”
木木如遭雷击,一下子呆在那里。木木直朝翠翠房里奔去,狗子追他也不理,只见房内仍是原先一样的摆设,木木又疯了一般冲过来朝孙麻子大声吼道:“翠翠死了?他怎么死的?”麻子说又不管你的事,你狗日的吼谁呢?翠翠真的死了,她就是在这河边头晕倒在水里淹死的,麻子戚戚地说,不知是那个遭天打雷劈的弄大了她的肚子,起先我也不知,只是见她反常,我还怀疑她得了病,她死了我才知道她肚子里有个孩子,人家说我把她看得紧紧地怎么肚子里就有了孩子呢?惹得老子也不清不白了,这是哪个贼子勾引了她,害了她的命啊!说罢就呵呵地哭了起来。木木尚未听完就嚎啕大哭,就问伯伯翠翠的坟在哪里,孙麻子指了指后山,木木就把翠翠做的鞭全买了,搬到翠翠的坟前一圈圈绕坟摆放成一个巨大的桃心,又跪在坟前连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大叫一声点燃了鞭炮,顿时响声练成一片,直把整个村里的人都真懵了。孙麻子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突然头一歪靠在一棵苦楝树上,老泪纵横。
木木恍惚中又与翠翠相会了一次,当他彻底清醒过来时,一眼便看见树枝上立着一只环绕着异彩的白鸟,木木觉得那就是翠翠的魂魄,鸟叫了几声便猛地蹬响树枝,扇动翅翼朝空中飞去。木木看着那飞逝的鸟痕,像一道美丽的彩虹,延伸着、延伸着??????在远方像一阵低语的含糊不清的手势,犹如隽水河上的航船,他坐着、看着、聆听着,远方顿时出现日子的余音以及祈求的回想和芳香??????
1997年7月20-20日一稿
1998年7月19-27日二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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