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先有民歌后有淮剧,淮剧艺术应该是江淮盐阜一带乡土民歌艺术的升华,因为淮剧历史确实很短,而乡土民歌毕竟在滋生的土壤上已经生活了千年之久。但偏偏有一位淮剧界的资深票友拿“磨房调”来举例说,说是先有淮剧后有民歌。
说起我第一次搜集的“磨房调”唱词也确实是淮剧唱本《李三娘推磨》(又叫“刘志远投军”或“咬脐郎”)中原型唱词,开头一句就叫“一进磨房冷飕飕……”,这段唱词我们乡间民歌女都会唱,很悦耳动听。不过乡土歌手们由于没有剧情的衬托,就是唱不出苦情风格。
《李三娘推磨》在淮剧幕表戏里是一很出名的当家戏,淮剧最初幕表话本虽以“七十二记”出名(像西厢记、药茶记、荆钗记、琵琶记等),偏偏又冒出与“记”无关的《李三娘推磨》一时很是轰动,这是家庭戏又是宫廷戏,说刘志远投军后无消息,妻子李三娘在家遭受很重的凌辱和苦难,属家庭戏,而后来刘志远做了皇帝,夫妻团圆,这又是发生在宫廷里的故事,所以又称宫廷戏。
这出戏,农民观众最喜爱看的核心部分就是李三娘推磨这一幕。“李三娘推磨”这一段不像是无高深文化修养的说白导演所为。戏文里有很多是催人泪下、感人动魄的情感唱词,有很丰厚的情感文字功底。饰演李三娘的旦角演员演好了是最能拿住观众魂的。我曾采访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曾唱红上海滩的杨家班名旦杨小闺娘,她很留恋当年的自豪,说她当时唱这李三娘推磨中的磨房调,自己很是投入,眼泪把脸上粉妆都模糊了,台下老奶奶哭成一条声,那场场打彩都有好几百个铜钱,还有两次人家直接把洋钱撂到台口来。她说的打彩是观众看到动情处自愿多出的小费。
我看过几回乡土演员演唱的这李三娘推磨的“磨房调”,确实很有一种凄美。当时李三娘这个角色穿着全身黑的农妇袕子长装上台,头饰没有珠宝,是受迫害遭陷害被谋害的最底层角色。十月怀胎,偷偷将孩子早产在磨房里,在其兄嫂的折磨下,需整天接受悲惨的劳逸艰苦推磨,就在一步一步艰难地推着磨盘转时,悲苦切切,于是就出现了凄楚的磨房调。
曲调悠慢低沉,节奏拌和那磨盘转速。这是一种悲哀的倾诉,“一进磨房冷飕飕,千斤大磨在眼前头,上脐子倒有尺把后,下脐子一尺带零头。”冰冷而又潮湿的磨房四壁来风,看着那沉重的磨盘,望而生畏,也触景生情。“太行山上出石头”你的命运也和我一样悲惨,“谁人采下山中石,谁人凿它腰如钩”,好沉重啊,“骡马见它都害怕,何况三娘女温柔”……麦子啊,你经历了三九严寒逢春后才收上来,我李三娘为什么就没有逢春日,此恨何时休呢?“走一步来双腿抖,挨两步来汗水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整个唱段都沉浸在苦水中,曲调不同于淮剧中那纯苦情的“大悲调”、“大红花”,曲调旋律中参合了一种很优美的缠绵柔情,听后更让人柔肠悲哀。在旧日乡村中好多妇女都有这样悲哀的命运现实,你说她们看后能不落泪吗?
我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乡村乡土民歌中也流行这戏文民歌的原唱词,旧日田头场头一些知名的女歌手都喜爱唱这一苦情唱段?而且还把会唱这段唱考核乡土女歌手水平高低的标准,如果一个很有名气的歌手如果不会唱《磨房调》会被人笑话的。
其实旧日乡土民歌手高招表现在多个方面,其一嗓音清纯甜美,其二肚内货多,其三演唱难度大。其四是感情投入。我想能唱好这“磨房调”,大概这几个方面都能兼容。这磨房调应该是乡土民歌中高雅之作。
关于民歌进淮剧问题,我曾请教了早年曾打彩走红的“杨小闺娘”,眼下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乡土淮剧艺术家杨筱云老人,她倒说出一些相互丝缕联系,她说自己很小时就听过村里母辈唱过“十进磨房”的乡间民歌小调,调门(指旋律)同磨房调差不多,歌词是猜谜语式的诉苦。但具体唱词她已记不清了,后来学这段唱时还收到师傅指责,说她会跑调,也就是说很容易唱到乡土民歌的那个调门上去。
提起有这“十进磨房”,说明这磨房调还真有根可究。近来我特地跑到民歌区去深入调查,那知还真从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师口中得到,也许是她年老牙齿不关风,嗓音不太优美,有好多乐句都带有一种哼哼腔,吐音也不准确,后一段与前一段的节拍也不一致。她只能回忆六段,真是猜谜式,苦情味不浓,也没有结尾。还好谢天谢地总算成全了我寻根的梦想。但不难看出这“老磨房”与淮剧里的“磨房调”美感相差甚远,但从唱词中有“磨脐子”两句相同土语看,淮剧“磨房调”应该是从这里起源。
乡间虽然有磨房调的原型基础“十进磨房”。而这“十进磨房”怎么又流传萎缩了呢,大概后来人们淮剧“李三娘推磨”听多了,高雅动听的难免要把粗俗低调的原型掩盖,这也是一种乡土音乐的发展和改进。就像乡土菜肴加上作料口感就更加鲜美,这正是乡土民歌流传传承发展的规律,我们没有理由说它的不是。
最近,镇内有几个老淮剧乡土演员凑班子,又演起了幕表戏,我听说他们还是抓住老头老太爱动感情的弱点,在好多苦情戏中都安排这段《磨房调.》,乘老人们动情流泪的时候,故意卖关子打彩,让老人兜里不多的零化硬币朝台上撂,嘿,这种德行有点不太好,我劝老人们那不过是演的戏,你们票钱给了还要出什么钱,他们说就派打彩啊,这是规矩。
说明到现在,老年人对乡间民歌名段《磨房调》的情感还没有忘掉,他们在秋风中还没有忘怀那曾痛苦的阴影,这也是他们向子孙唠叨“幸福不忘本”的依据。新生活已经不再出现磨房的故事了,只是暂时的乡间非物质文化的遗存,我不知道这优美的“磨房调”还会在民歌之乡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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