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只有这样做了，我明知这样做会伤她的心。但是我只能横下心肠噙着一汪泪水离开孙红艳。那天，车载着我，也载着我的满腔离愁，渐渐的远去，直到站在街头送行的她逐渐在我视野消失。

公路的两旁，金黄色的油菜花儿开得正旺，一阵阵浓浓的甜香味随着风儿迎面闯入我的心扉。可是我却没有享受到如此曼妙的芬芳。因为她痛苦的低下了头，洒下滴滴晶莹的泪珠，洒落在我的长空。我在甜美的油菜花香里，明显的感觉到了我的心正被深深的刺痛。极美的如画的风景，极伤的心情，都溶进那一片无垠的旷野。那一天，正是三月灿烂的艳阳天！

一片黛青的绿，一段深深的情义。一对清纯明亮的眸子，却深藏着无限的哀伤。看得我的心一阵阵流泪。临别时，她送给我的不是伴我随行的的手帕上寄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美好祝福。不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盼望和等待，也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山盟海誓。却是送给我让我终生难忘的目光。我不敢回头，我怕我再也迈不出我行走的脚步。终于，车窗外的景色在我眼前模糊起来……男儿的泪，如三月的雨，连绵的下个不停。

不知是何时，车停了下来。我下了车，映入我的眼帘的是连绵起伏黛青色的群山。这也使得我从缠绵悱恻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细细打量眼前的景色。我清楚的知道了，我已真正地离开了孙红艳，而来到了这个山里的世界。我也知道，从此，我将会在山中度过些许岁月。算了吧，再想她又有什么，还不是烦恼多一重？低头收拾好了心情，回首望了望，留下一丝叹息，便迈步跨入了江南的另一个天地。

江南的山，完全不同于我们家乡的山，尽管都是山。我的家乡在西南，属鄂西二高山地区，群山起伏，连绵数万里，气势磅礴。其中古木森森，遮天蔽日。犹如西南男儿，尽显男儿粗旷本色。是的，雄奇豪放，那就是我的家乡。山在我心中已经烙上了深深的印痕。但却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如此细腻的感受山的情怀。似小家碧玉般的秀气，女儿一样的温情。恐怕也只有江南的山才具有如此灵秀的气质吧。

我常常是独自一个人漫步在三月的山里。三月的山是沉静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投下一缕一缕斑驳陆离的色彩。一丛丛小野花，在林子深处的空地上，恣意地开放。散发出一股淡雅的清香，那是一种只有山里的花才有的香。因为最纯朴的花才会有如此醉人的芳香，便如人的本质。大片大片的绿，围绕在我的四周，我是如此醉心于山里与世无争隐居般的生活。倘若一生能在鸟语花香的山里度过，未尝不是一件快慰人生的美事。

距离我的住处三百米处，有一方水塘，方圆几十里，透着清绿的寒意。塘边还有一座石桥。每逢暴雨，塘内水涨，水便从石桥下流过，灌溉着大山脚下的农田。我常常一个人来到塘边，每当清风徐来，轻扬绿波，顿觉心旷神怡。我来到这儿不仅仅只为了观赏那满池碧波。而是怀念一个人，一个令我魂牵梦萦的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孙红艳。

思念的日子总是很难熬的，为了打发这些无聊的时间。在工作闲暇之余，不是读书便是写些散文之类自娱自乐。而每当这些时候，我又总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下笔。往往几个时辰过去，而留在我的纸上的，也只仅仅孙红艳三个字而已！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然而我却为她那回眸一笑。就是这一笑，便让我在遇到她的那一天起，为她消瘦，为她憔悴，为她心神不宁，为她茶饭不香……

每每独坐沉思，那相识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记得刚刚相识的那一天，她似一头小鹿闯到我面前。抬头看我的那一瞬间，她清亮的眸子，立即就吸引了我的的视线。从此，我总是有意无意的，目光被她的身影牵引，追随到东，追随到西。我不知道她是否感受到了我狂热的目光，因为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在意我的样子。她看我时，总是那么冷淡。我根本无法从她的言辞或是神态中捕捉到让我莫名兴奋的信息。那些天我神情消极，常常一个人伴着夕阳，将一条长满野草的小路走完。没有她的日子，我自己的人生，也渐渐地走成了一段路。

有一天，我将满腹心事，写进一封信里。还在其后附了辛弃疾的《青玉案》中的的句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随后，我将这封信托人交给了她。

或许是少年的天性吧。当我把信交给她以后，我反而像是怕要看到她，而又忍不住偷偷地关注她的一切。而她呢，她突然之间转变了好多，处处刻意的躲避着我。难道我真令她那么讨厌吗？之前我们还能在一起谈笑，而现在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她飞快的来到我的房间，放下手中的一本笔记本，又飞快的逃了出去，转眼便消失无踪了。我拿起笔记本翻了一遍，是新的。在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写着：“我就是这样一本没有文字的书，若你能读懂，晚上六点，古洞见！”

古洞是一个地名，在上党的西边。因那里有一个电影院，经常为我们外来人员免费放映电影，所以也就成了我们常常光顾的地方了。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在月夜，漫步在古洞，漫步在凌塘，漫步在海燕。老槐树下，留下了多少我们和窃窃私语和海誓山盟，留下了多少我们无法磨灭的记忆。【注：古洞，凌塘，海燕，都是地名，在江苏省镇江市丹徒上党镇】

夏日里慵懒的风，吹走了十多个漫长的日子，其实是那么短暂。我在这短暂的日子里度日如年，偶尔猛然想起，我与她已分别了那么多天。

一天我们大家到山里去工作。在不经意的回首间，发现我们眼前的山道上，出现一丛红，一丛绿。不用看，我也能知道是谁来了。是她，她和她的朋友来到山里。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哭！我飞奔而去，在林子深处，我用我瘦弱的双臂将她环抱。她在我怀里嘤嘤哭泣，说着别后的日子里的一些心事。当我得知她为了来看我，只是向她叔叔借了来时的车费，却无回程的钱，打算徒步走回三十多公里的上党时，我的心碎了。我的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用一生来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点的委曲！

山里的一条小路，印下了我俩细细碎碎的脚步。

第二天，我将她送回了上党。

我们彼此深深相爱，承受着相思的痛苦。然而我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相爱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不久后,她的父母便知道了我和她的事，极力反对。原因是我的家在湖北，她的家在苏北，相距何止千里，太远了。他们不让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我真不明白，距离算得了什么，我们国家有些人，为了能成为外国人，还不惜远嫁重洋呢！

之后的日子，我也常常去看她，每次目光交织，相对无言。这一切，我们能说什么呢，至少她还没有勇气可以背判她的双亲与我一起远走高飞。我与她的相识，注定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或者说是我们人生当中的一个音符而已。然而这段小小插曲却让我铭记终生。

山里的世界，虽能令我暂时忘却思念，可每到夜深人静，却难以入眠。我的脑中，全是她的影子。或颦，或笑，或嗔，或怒……我知道，她已深藏在我心里了。

岁月如歌，梦一般漂渺。我不知道在山中呆了多少时间。但我很清楚，我是在逃避。可是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愁，刚下眉头，又上心头。却又如何能够逃避得了呢！

夏季的新绿，勃动着新的生命！那方水塘边上，长满了许多蒲公英，载着一团团白白圆圆的小球。蒲公英啊，何时才会让你的小伞带去我对她无尽的思念呢。

最终，真正的离别还是无可避免的来了。她要回去，永远的离我而去。那天天空很黑，下着绵绵细雨。我顾不得我的头发，我的衣裳被这无情的雨丝浸润。我就这样痴痴地站在雨中，看着她撑着小花伞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无助的行走在清冷的街上，斜斜的雨丝使我的身心冰冷。我无法忘记她离开时向我投来的那幽幽的目光。

街上的商店里正播放着一首黄鹤祥的新歌《你别走》：“你别走，别把我的心儿带走。既然那心儿已受了伤，就干脆再加一把盐吧，就让它一次伤个透。…………”

细细历数我与她之间的林林总总，恍然如梦。往事不可追，唯余叹息而已！

两次离别，让我两次断肠。当年，我已决定离开这个让我心酸的江南。登上汽车，犹不住回首。就让我再看你一眼吧，曾经让我迷醉的也让我心碎的江南。相见何期思悠悠，一个汽车，如何能载下这许多愁。那时节，正是江南的五月。

一九九七年五月十一日于武昌东湖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