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夜偷落了几滴雨，早饭过后，泥土芬芳，空气清新，扛着耙子的五伯兴高采烈说旱地的油菜和小麦已经绿茵一片了。

父亲说种上一个星期了，想必油菜分出两片叶子，小麦也该抽出三根了。五伯心怀幻想说，要是雨稍微大点就好了，咱们旱地虽然底肥足，可还是缺水分，满地的土坷垃，粗糙的很哪！父亲笑着说，水地的人可埋怨雨多呢，要是再下一场，他们恐怕种不进去。

水地的收成比旱地多出两倍，咱们历来受老天的不公。五伯心里略略有点埋怨。

反正露头了，不急，迟两天下也无妨。父亲又笑。

那就等水地的人拾掇完吧！五伯一向通情达理。

在南墙下纳鞋底的五婶和母亲听到他们的谈话，相继顶撞说，编排的倒有模样，好像这会他们就是做主的神灵！

五伯和父亲由不得相视一笑。拉粪的德宝哥路过此处了，他趁机称赞父亲道，德祥叔，你的油菜长势最好，麦苗也齐全，有什么经验传授一下？下坡的金旺叔立刻接上话茬，他是咱村摇镂的把式，赶明儿播洒前先请他吃一顿蒜苔炒肉，闷软他的身心再说。他边说着边抖抖索索从裤兜取出一盒羊群烟散发给大家。

父亲别在耳朵上，仍旧乐呵呵，没问题。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影响到你们的产量，我可概不负责任。

去年给我沿边种的那二亩地多打了三五百斤，就照这技术，好不了也坏不到哪里去！牵牛犁地的全民叔也停下脚步凑热闹，并摸出火柴一一点燃。

那以后得培养接班人了，就看德祥叔有心收徒弟不？我第一个报名。今年农作物格外丰收，德宝哥更显得满面红光。他，五伯和父亲最对胃口，大小事他们心照不宣，且配合默契。在我们村不但称种地的精能人，且是人人垂涎欲滴的笔杆子。

父亲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背着手，连说三声好。

等我出完红薯，咱俩一起看沟里绿了没有？五伯期待并提议到。

好啊，我的零碎活也就做的差不多了。父亲不长抽烟，闻到就咳嗽。这下他无意扭头，瞥见德宝哥远去了，匆忙叮咛，准备准备，旱塬地不见不散……

等着我们，我们也去，不然心里不踏实……唯恐拉下，金旺叔和全民叔大喊到。

【二】

哪年这座大沟被推土机推平了该有多好啊！父亲和德宝哥站在高高的沟壑上，举目远眺，无限遐想。

不知会等到吗？德宝哥先开口了。

一定能，我们还小，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父亲一直对内对外唠叨有梦总比没梦好。

德祥叔，我都没有信心了，你说这地要种到何时？德宝哥满腹的沮丧不可避免。

我们活到这份上了，都不气馁，你们年轻人有什么好发愁的？父亲的情绪低沉却从不悲观。

也没什么可焦虑的，就是觉得未来好渺茫……德宝哥说的是实话。

栽上一地的核桃，枣，花椒，再把路修好，就万事大吉了！父亲的思想过于丰富，深邃，丰富深邃的让人接受不了。

真有那么一天了，我们干什么？德宝哥完全被父亲迷惑了。

购置良种，去外面的世界走一遭，学学人家怎样靠地发家，学学人家怎样致富，而后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父亲简直陶醉在他的深度中了。

.德祥叔，我跟你干，就是失败了，我这辈子也不悔！德宝哥在一瞬间像是坚定了信心和目标。

先订报纸，其次再实践，哪怕面临窘迫，也要想法克服困难。父亲意志很坚决。

回去和兴旺叔【五伯的名字】商量商量，他给咱划地，报纸我投资，你给咱做精神后盾。德宝哥眼前突然亮了。

不瞒兄弟，如果不是你嫂子全力支持，我也会退却的。父亲说完，眼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你尽管放开身手，给咱大干一场吧！有什么过不去的，我第一个打前站。德宝哥真不愧是父亲的知己，只这句话就给了人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就从咱们旱塬地的绿开始做起。听省城的文学哥说，小燕六号的品种每亩能打六百多斤，也不晓得是真是假？父亲心里也没有底。

你不是去四医大看腰疼吗？你熟悉那里，顺便跑一趟，看消息是否可靠？若车方便，直接买回来，犁了我那一亩的油菜地试验试验，坏了全当咱没种！德宝哥出主意说。

这倒是一举两得……行！玉米买了我出发。父亲干劲十足。

后天埋葬出车祸的全印，横批是英年早逝，左联是惨遭不幸悲四邻，你给咱想想下联。我最近忙糊涂了，心静不下来。拟了许多，就是不满意。还得你修改。父亲抓耳挠腮，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包到我身上了！那就这么着了，我等你的音讯。德宝哥像是从地狱历练一回。

【三】

若干年后，旱塬地果真如你们所预料的那样，绿茵一片了。

雾朦胧，雨朦胧，绿意盎然，而我亲爱的父亲，你为什么要沉睡不起？睁眼看看，核桃树萦绕着你，枣树并排给你做伴，那条光明的坦途也即将从你的坟茔穿过了。不舍得惊动你，却又不忍心隐瞒真相。德宝哥硬是被你磨练成刚，他现在继承了你的文风，并让全村里种上了小燕22的新品种。

但他早不满足六百这个字数，你说的核桃和枣远远高于六百斤产量的几倍他采纳了。

五伯年岁大了，可他的脑筋不糊涂。他老态龙钟了还走出村子，去了一家私营单位照常当会计。源于你说的任何时候都不晚不迟。只是每年的每次去旱塬地，都会说起你的这一片绿。德宝哥说是你教会他创新，拼搏，忍耐，持之以恒。而当他求助你更多渊博时，你却无情地将他撇在半路……

全民叔提起你，就心酸不已。他说他笨拙的不会舞弄，他的全部地都是你给他播洒，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你，你就与他悄然作别了。

你让我们谁心安呢？你才是真正的英年早逝，惨遭不幸悲四邻……

金旺叔从省城带来了高档的哈德门，猴王，说要勾引你好好抽抽，直至上瘾，还买来了西风酒要与你一醉方休。在他们的记忆中，你除了深思就是恬淡地笑。你和谦的姿态，轻柔的语言，似乎落下片树叶，都担心砸倒你头上。他们知道，你不是胆小，懦弱。你矜持，宽容，有气度。以往和他们打搅，你都是只勤恳做事却不计较得失的性格。

这也得使你的人缘和口碑特别的好。全村的父老乡亲，没有人不对你肃然起敬，也没有人对你不翘拇指。你卑微的出身限制了你的前途，高中毕业没被推荐大学导致你回家务农。他说要做就做个好农民。怎么个好法我不得而知，但我被你订阅陕西农民报，陕西科技报的习惯感染了。

它们是你的精神食粮，日子再艰难，你的粮食没有间断过。你一门挖空心思，把体力投资到农业上。你说别浪费美好时光，今天过去了就永远不复存在，有限的时间做些无限的事情。我年幼无知，认为明天的明天多着呢。殊不知，你等不到，殊不知，光阴冷酷地催我的青春消逝。

清醒的年龄，成熟的季节，步态轻盈踏入你的绿茵。

父亲，我替您等到了您的这一片绿，我用我的汗水换来了人生的一片绿。这片旱塬地的绿茵有你的梦，也有我的梦。国家的政策，社会的发展，让我行走在这条新修好的宽阔大道上，把你的绿茵和梦带出去，放飞，放飞的好高好远。

父亲，躺在这片绿茵中，尽情细数你的油菜地，麦田、核桃园、枣林。满足，安息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