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准备去上班，湖边是每天必经之地。他远远地看见有个女孩蹲在一棵小树边，手里拎着个白色塑料袋，正在采摘着什么。这女孩是她的女儿，他知道。孩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的心猛地一惊，头一次发现这女孩真的很像她当年的样子。他心里不觉一笑，不知道她会不会把他们之间曾有的往事讲给孩子听。

其实那一段岁月他并不愿提及，也不想太多地去怀恋。有时候想想，似乎都觉得当年很可笑，竟然那么热情真诚地写了封信给她。他记得信写得很长，装在信封里厚厚的一叠。他没有当面交给她，而是托同事转交。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只记得大意是想和她交个朋友。对，朋友，像是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她身上有某种东西吸引了自己。她看起来很漂亮，很清纯的样子，笑起来甜甜的，她分配到单位实习时他们在一个班工作。他记得他还曾在信中交待，让她把信保存起来，不要看过之后就随手扔进纸笼里，若是并无做朋友的意愿也无妨，希望她把这封信还给他，他想留作纪念。

那封信没有再回到他手里。他不曾问过她，遇见了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不久她调到了别的单位，他们便很少再见面，没有任何关联，他心里也不想念。再下来隐约听说她结了婚，老公就是现时单位的副总，据说当年他们是同学。

世事变幻，没想到十多年后她来这里和老公团聚，他和她又成了同事。还记得去年她来探亲时他第一次见她，心里多少有些欣喜。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岁月的沧桑已然写在脸上。这个人他不可能忘掉。他曾经满怀激情地写过一封信给她，那样的炽热与激情。

他们现在能经常见面。见面的瞬间眼眸对视的刹那总像是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他有意无意地回避，只是礼节性地点头示意，便擦身而过。他们没有更多的交谈，就像当年，他不曾和她说过太多的话，除了那封信。

他有时问自己，是出于自卑吗？她的老公身为老总可谓事业有成，而自己还如当年只是一名普通员工，像是有了很大的差距。夫贵妻荣，如今的她似乎已不比寻常。他这样想时又觉得很好笑，自己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况且生活的方式与成功的概念本来就是多元化的，他们两个人并不一定就有可比性。

其实那段往事已过去太久，他想不起来太多的细节，只记得当时十九岁，自己交了许多笔友。笔友天南海北的都有，鸿燕往来，这样一直坚持了七八年之久，他保存的信件足有半个皮箱那么多。后来他结了婚，笔友像是就疏远了，写信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那些曾经那么熟悉与相关的笔友不知不觉隐没在人海里，再也找不回来，就像生命再也回不到从前。他在想，如果他和她真的做了朋友，是不是也会像笔友一样的命运。抑或还有别的可能，但他不知道，他不用再往下想。

一个小时后，当他准备去食堂用餐，再经过湖边时，他看见她站在女儿身边。同事突然说，“呀，这桂花多香。”他吃惊极了，“桂花吗？她在采摘桂花？怎么以前从没有留意到。”是呀，在这里少说也工作五六年了，他竟然浑然不觉，这湖边的垂柳间穿插种植着这么多的桂花树，自己竟从未被它的馨香所吸引与触动，鼻子仿佛失去了它原有的敏感。

“这是桂花树吗？”他像是还有些将信将疑。眼前这并不起眼的小树苗栽种了多年，四瓣椭圆形花叶如伞状张开，粉色或桔黄色如穗形挂在枝上。他凑近些，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他记得早些年自己居住的宿舍楼前有一条向东的小路，黄昏里他常常去那里散步，那路边像是也有桂花树的，但与之不同。那时还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叫“八月桂花香”，剧中的人物似乎还历历在目。他向同事征寻，同事一笑，说，不是的，那里没有桂花树。原来他一直是把别的树误以为是桂花，而真正的桂花在面前时却被忽略了。

他同样找来一只袋子，想采摘些桂花。同事说桂花很珍贵，可以泡茶，可以食用。他站在桂花树前，如云烟般的香味在四周飘散。他伸出手，细心采摘些花瓣托在掌心，看着这粉色或桔黄的小花，有些隐隐的感动与怜惜。他将它们收笼到袋子里，封住口，带回去。当他再打开来时，一股浓郁的芳香轻易地将他淹没与浸透。八月桂花香，他懂得了，这个季节，有花开过的浪漫与单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