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妈，而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

他在教育局做些杂事，送送文件、整理档案、填写登记相关考试事宜、发发通知什么的。他的办公室在教育局长办公室的斜对面，找局长的人络绎不绝，经常他一抬头便能看见。她也是来找局长的，接连三天，她都在那一堆人的最后面，未轮到她进门，局长便下班了，宣布有事下次来。而她似乎一直都是被拒之门外的下次。他看着她有些沮丧和无奈的眼神，内心涌出些许同情，她下楼离去的身影，那么单薄和无助，他的心似被什么触碰，生出些许的疼。

有几天她没来了，他想也许她放弃找局长了吧。他竟然有些失落。

一个星期六的中午，他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却意外看见她在局长办公室外。“我们周末不上班的”，他走过去对她说。“我打听到局长今天在办公室里，门卫大爷也证实局长进来了，可是我敲门没人应。”她轻声说，低着头。他不能确定局长是否在，但听她这么说，就大着胆子敲了门，并且喊了局长。门开了，局长果然在，诧异的看着他们俩。他有些尴尬的说，“局长，她找你，好多次了！”“周末休息不办公事，周一再来。”局长有些不耐烦，正欲关门。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撑着们。“她来过好多次了，每次都没进门，你就下班。这次你就让她进去吧！”他恳求着。局长瞅着他，“你认识她？”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局长迟疑了一下，让她进去了。没一会，她就出来了，依旧一脸的沉郁。他拿了东西，没有走，在办公室里等她。她向他那边看了一眼，下楼去了。他本想喊住她，问问情况的，但见她那神情，就没问。

他想，也许再也见不到她吧。他把教育部门的人事档案都翻看了一遍，想从里面找到有关她的一些信息。他猜测着她的名字、年龄、学校、所教科目等。可终究只是猜测，没事的时候就在纸上写写画画，眼前便闪现她那无助的眼神和单薄的背影。

八月底，教育局人事调动安排好了，局长给了他一张表和几份调令，让他注意打电话通知那些人来取调令。有一个叫林燕雅的，他看着竟那么熟悉，他在纸上写过好多次。他突然感觉，那一定是她，拨电话的时候，他有些紧张。拨了两次，对方才接通，只“喂”了一声，大概在等他说话吧。他说了调令的事，对方好半天才连声说着谢谢，声音里带着惊异的兴奋与激动。

果然是她，她的脸由于激动而有些微红，嘴角上扬，眼睛眉毛都带着笑，一脸的阳光灿烂，犹如盛开的莲花。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模样，那样的纯真可爱，似一个小女孩般天真纯粹。他不自觉被她的笑感染着，心情豁然开朗，原来好心情是可以被一个纯粹的笑传递的。他对她表示祝贺。她连声说着谢谢，临出门的时候又折回来。“真的要好好感谢你，那次要不是你帮我喊局长，我也不会有调令啊。”原来她是记得他的，他的心瞬间欢呼起来。“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她说。他竟毫不推迟，答应了。

原本，他以为她是单独请他的，去了才知道，她请了一些朋友和同事。他一个也不认识，即使是她，他也仅仅知道她的名字，不免有些局促。不过她挺大方的把他介绍给她的朋友和同事，并一直说着感激他之类的话。她没有冷落他，安排他坐在她的旁边，找他聊天，给他夹菜，帮他推掉别人抛过来的酒。他看到另一个她，那么的大方活泼，又是那么善解人意，温柔可人。

也许是高兴，她喝了点酒，不算多。送走了朋友和同事，酒精的作用，让她有些难受。他没有离开，他们坐下来聊了一会。他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丈夫在外地工作，女儿两岁，爷爷奶奶带着。上班的地方离爷爷奶奶那有点远，来回不方便，找局长是提出调动的。她是从城里的学校调动到下面的郊区乡镇上的学校，怪不得局长同意了，别人都是下面的往上调呢。她说她今晚请他吃饭，一是表示感谢，另外也是和他道别的，明天她就要去镇上的学校上班了，以后来城里估计比较少了。他听着，不觉黯然神伤。能再见到她，他笃信他们是有缘的，可是刚认识却是在道别里。

再到办公室里，他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简单、轻松、随意，只要坐下来，他便会想到她，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她单纯的笑，她的神情。他甚至还会想到她在上课的情形，如果他是她的学生就可以天天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想着，自己就会笑出声来。他桌上的稿纸写满了她的名字，一页一页。

他忍不住给她打了电话。知道是他，她似乎并不诧异也不陌生，她随意地和他聊着，不时有她爽朗的笑声，是那种纯粹而有感染力的笑。他很快就有了好心情，每隔一个星期，他都要给她一次电话，那种好心情便能延续一个星期。经常，在电话里，他能听到她翻书的声音，喝水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和同事说话的声音，和女儿嬉闹的声音。有一次，他让她把电话放在讲台上，接通，他说想听听听她讲课，他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聊着，水秀山青江河湖海，从家常便饭、天气心情、家庭生活，到旅游、文学、艺术、音乐、军事等，唯独不聊情感。那年，他26岁，她29岁，她喊他的名字或者小弟，是那种姐姐对弟弟的亲昵称呼。他却从来不喊她姐，他也喊她的名字。有时候，她会故作生气的嗔怪他对她的不尊，他却始终没喊她姐。

他的母亲给他按安排了好几次相亲，他都找各种借口推脱。实在推不掉，他去见了两次，均不欢而散。母亲问他，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孩。他笑而不答，他知道他的心里装满了她，别的女子都无法进来。又几次相亲的失败，母亲急了，“这么多好女孩，你都看不中，难道要天上的仙女不成？”他被母亲逼得没法，就说自己心里有人了，让母亲别操心了。这下，母亲可高兴了，天天催着他带回来看看，他都有些害怕回家了。

有一次电话里，他和她提起了相亲的事。她顿了一下，玩笑着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把自己嫁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了。”接着又说，“看中了的，好好抓住，谈好了，带给姐看看。”他听着，心有着隐隐的疼。

母亲见他每次都推三阻四不带女朋友回来，便留了个心，发现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吃饭的时候，母亲说，“你这个周末把林燕雅带回来吃顿饭吧。”他吃惊的看着母亲，“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母亲得意的说，“我还知道她的电话呢，你不好意思说，我打电话喊她来。”他突然生气的大喊，“不准你打电话给她！”母亲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离开饭桌。

晚上，他实在熬不过母亲的苦口婆心、絮絮叨叨、没玩没了，便把一切都告诉母亲了。母亲听后，生气的骂他傻，那么多好女孩不喜欢偏要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之后，又一直劝他，他一声不吭。母亲有些恼，“自己有丈夫，还和你好，我看也绝不是什么好女人。”“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是我喜欢她，她只当我是弟弟。”他力辩。“我的傻儿子，这样的女人最好离她远点，她在玩弄你的感情，懂不？”母亲说。“她没有玩弄我”，他怒吼，“请你不要说她的坏话。”母子的争吵惊动了父亲，知道情况后，父亲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而他却一脸的倔强，低头默不作声。父亲气得欲动手抽他一顿，被母亲拉着。

一夜未眠，他被母亲的一句话深深刺痛：“你这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他问自己很多遍，他没有破坏她的家庭，他从来没有向她表达过爱意，她也应该没有爱过他吧。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不知道是否会真的破坏她的家庭，伤害到她。

有一段时间没给她电话了，她发过一次短信，很简单：“你好吗？”他回了：“好！”以后就没有电话和短信了。也许他在她心里是微不足道的吧，他有些心伤。

他换了手机，号码也换了几次，他想忘了她。可是，他总忍不住想她，忍不住给她电话。好几次，拨通了电话，他没有说话，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呼吸她的声音，他不想打扰她。

他辞去了教育局的工作，因为她说过，一个男人应该在事业上努力打拼而不能无所追求的混下去。教育局的工作是父亲托人找的一份零时工，清闲，工资低。他不能老是依赖父母，虽然父母有些积蓄，他是独子，他也应该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这些道理，她都给他讲过。他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开车。父母都反对，司机的活又脏又累，可是他坚持要去学。

他把自己全部精力用到了学开车上，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忘了她。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午夜梦回里都是她的影子，他多想告诉她，他想她！

半个月的培训，他顺利通过理论测试和实践操作，教练说他与车有缘，天生就一双握方向盘的手，灵巧而有力。他从未有过开车的经历，半个月，就拿到了c照，很难得。考完的那天晚上，大家想放松一下，几个车友请了教练一起吃饭。他喝得最多，醉了，脑袋里却有着清晰的她。他太想她了，他想告诉她，他的喜怒哀乐，他想让她分享他此刻的快乐。

他给她拨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底涌动一股暖流。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说了很多，他说他爱她，他说他想她，很想很想，还说了父母反对，母亲骂他也骂她了，他说着就哭了起来。她一直静静的听着，末了，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忘了我吧，找个好女孩好好生活。以后不要再给我电话，我们不再联系！”她很决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再拨便是关机，他的心痛到极致。

从酒店出来，酒已经醒了，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经过一家纹身店，他突然就进去了。他让老板在他胸口刻一个“燕”字，是的，他要把她刻进心里，融入血液里。老板说“燕”字笔画多，在胸口刻，有些危险，不给他刻。他只得答应在左边胳膊上刻。他没让打麻药，他感受着一针一针扎进去的疼痛，他要记住那样一种刻骨铭心！老板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一些艺术加工，那个“燕”字看起来像一个展翅的蝴蝶，下面还有几朵浪花。她曾对他说，她从没见过海，她最想去海边，捡拾浪花朵朵，还有浪花遗留在沙滩上的贝壳。曾经，她最喜欢，他给她唱那首《浪花一朵朵》。

一个月后，他买了车，做了司机。在母亲的安排下，他认识了一个女孩，眉眼之间和她有些相似，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他答应和女孩交往，一切按照既定的程序进行着。他对女孩很好，细致体贴，半年后，他结婚了。结婚那天，他给她拨了电话，他曾答应她，请她喝喜酒的。但是她的电话停机，他删了她的号码，也许此生他们已缘尽如此吧，他摸了摸胳膊上的刻字，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吸进心底深处，珍藏吧！

婚后的日子，平淡简单，波澜不惊。一年后，他做爸爸了，他给女儿取名为王雅燕。妻子笑着说，他取的名字还挺文雅的，喜欢。他特别爱女儿，一回到家，就抱着女儿，逗着女儿，和女儿说话，其乐融融。

女儿两岁的时候，妻子下岗了，找了些零时工做，总那么不顺心。他便让妻子在家带孩子，不工作了，他的工资不算高，也能支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女儿三岁，送去幼儿园了，妻子闲来无事染上打麻将的恶习，并且嗜赌成性，经常家务都不做，女儿也没好好照顾，经常生病。他劝说、批评很多次，一点效果也没有，再说，就吵架。并且家里少有的积蓄也被妻子打麻将输得所剩无几了。到后来，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维持，他只得带小雅燕去爷爷奶奶那。

妻子低头认错，保证了一大堆，他原谅了妻子，和小雅燕一起回去了。可是，没过几天，妻子依旧在麻将桌上不下来。吵了之后好一段时间，好了就又打麻将，这样子反反复复　，他对妻子的保证不抱什么希望了。后来的一件事，让他对妻子彻底失望。邻里左右经常嘀嘀咕咕指指点点，说妻子向别人借了钱，并且和债主有染。他问妻子，妻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虽然他很不希望小雅燕这么小就没有妈妈，但是他真的不能忍受，提出了离婚，妻子闹过几次，最后也同意了。

那一年他32岁，女儿4岁，他经历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也经历了结婚离婚，家庭生活的快乐与苦痛。五年里，他一直在经历着，经历有她的快乐甜蜜，无她的苦痛折磨，他经历着人生之中该走的生活轨迹，经历着一个人的爱情，两个人的婚姻，三个人的家庭。五年后，他似乎又回到了生活的起点，只是生活里多一个让他心有所依的小雅燕，他感谢上苍对他的眷顾，送给了他一个女儿，这是让他感到满足和幸福的源泉。

32岁的他，该是成熟的吧。他记得她曾玩笑着说，她喜欢成熟的男人，那种有经历的男人。每当想到她，他的心里都会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五年里，其实他并没有忘记她，他把她藏在心底深处，他喜欢一个人独自品味她。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很远很远，远到他永远也到不了；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近很近，近到他的眼前，他的手心里。

小雅燕5岁的时候，他带她去了海边。雅燕高兴的叫着、跳着、跑着，他在后面追着，不停喊着：“雅燕慢点，雅燕慢点！”雅燕撞到了一个人怀里，等他追过来的时候，那人抱起了雅燕。“你叫雅燕么，谁给你取的名字？”雅燕忽闪着大眼睛，回头指着他，“我爸爸取的。”是她，林燕雅！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

两个孩子很快混熟了，她的女儿牵着他的女儿的手，欢快地与浪花嬉戏着。他们各自说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她也离婚了，他听着，她也听着，云淡风轻的感觉。她看到了他胳膊上的刺青，问他是什么。他笑笑，让她仔细看，她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低声问：“你一直都没忘？”他点点头。

海边的浪花一朵朵，盛开得异常美丽，他牵着她的手，迎着海浪的拥抱。她不会游泳，此刻却毫无畏惧。他唱起那首熟悉的《浪花一朵朵》：

我要你陪着我

看着那海龟水中游

慢慢的爬在沙滩上

数着浪花一朵朵

你不要害怕

你不会寂寞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

让你乐悠悠

日子一天一天过

我们会慢慢长大

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

我知道有一天

你一定会爱上我

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

时光匆匆匆匆流走

也也也不会回

美女变成老太婆

哎呀那那那个时候

我我我我也也

已经是个糟老头

我们一起手牵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