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衡阳出差,将一只手表脱下放在手提袋里,不小心被一个扒手扒去了,为此,我伤心地哭了一夜。
这块手表并不是价值连城的金表,而是一块一老掉牙的旧上海牌表,但走时准确,从来没有大修过,它是伯父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它是伯父在临终前从枯瘦的手脘上脱下来,颤颤抖抖交给我的呀,伯父曾留给我一句珍贵的遗言:像这块手表一样准确地走人生的路!
现在,伯父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都丢失了,我怎能不伤心痛哭呢?
我的伯父是在1995年1月13日去世的。他死得很痛苦,很难堪。他患高血压中风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年,吃喝拉撒什么都在床上,临终前大口喷血,喷得衣服被子上到处都是,但我们不嫌弃。他从卧床以来,都是我爱人和弟媳轮流侍奉他老人家,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我和弟弟陪伴在他的身边,我们总是安慰他,病会好的。可他总是不断地掉泪。他不愿孤独地离开我们呀,他哭他命苦,又哭他一生太清贫,他望着四壁徒空的沾满黑灰的旧土砖屋,不住地叹气,望着站在床边的两个侄儿,泪流不止!
伯父没有老伴,也没有儿女,他在30岁就与原配妻子和平离婚,之后几十年一直没有再婚。他对革命工作有一颗火热的心,对事业忠心耿耿,对朋友两肋插刀,可一涉及到家庭婚姻儿女问题,他的心里就无比的灰暗,异常的冷漠。没有什么人能想出什么高招去安慰他那颗孤独不安的灵魂!伯父就这样白天开开朗朗、晚上苦苦闷闷地生活了几十年。从30多岁到70多岁,他孤独一人,无儿无女,寂寂寞寞,冷冷清清,是多么不容易啊!
伯父生前是道县粮食局干部,他是在1950年参加工作的。在1966年文化革命初期,他就受到了政治迫害。在逼迫之下,他无法忍受,就离开了原单位,回到了老家农村种田。直到1980年才回原单位参加平反复职,平反后,就到退休年龄了。他在单位工作了几十年,只加了一次工资,从三十四元五角到四十三元五角,退休时还是这个基数。早年,他的几十元工资除了自己开销外,还要赡养祖父母,还要支持我上中学的部分学费。他生前没有任何积蓄,总是淡淡泊泊过日子,死后只留下60元的存款。他一生从没穿过西服,最崇尚的就是中山装加解放鞋,他逝世后入殓也是这么一身装束,走得清清白白,坦坦然然。他一生没吃过什么宴席,自己也从来没办过什么宴席,不管过几十岁生日,他都没有办过一席的酒。他一生最喜欢的就是大米饭,青菜萝卜豆腐干。他一生没坐过轿车,也没坐过摩托,参加工作时总是一辆旧单车,下乡到处串。而回家后,连单车也不骑了,不管远近都是徒步走,后来上街赶集有了方便车,他也很少坐,他说走路比坐车既安全又舒服还锻炼了身体。伯父一生都把金钱看的得很冷淡。他常常说,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去为金钱大伤脑筋呢?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去就行了。
伯父就是这么一个清清白白做人,耿耿直直处世的人,他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无愧于事业,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家人。他唯一的遗物就是一块戴了几十年的手表,这手表还有着一段不同寻常的来历。
伯父在30多岁与伯母王盛玉离婚,当年离婚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理由:无生育。他们离婚后还抱头痛哭.之后伯母嫁给了一个工人,却生了三个儿子,伯父自知个中原由,从此决心终生不娶.文革时期,伯父受迫害下放回老家农村种地,连生活费也没有着落.离婚后的伯母却经常来探望他,给他送东西,她怕他感到孤独,特意给他送了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为了让他掌握时间,又送了一块上海牌手表给他.这块表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戴到九十年代,一直没有坏,从来没有修过,走时非常准确,伴随伯父走过了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伴随伯父度过了人生千千万万个寂寞孤苦的分分秒秒!这块表记录着伯父的人生历程,内含着伯母对伯父万千真挚的心语,这块表蕴藏着两颗连在一起的惴惴跳动的心!人已归去,表依然在,这块表从伯父手里传到我的手里,叫我怎能不珍惜,叫我怎不感到它沉甸甸的价值?
可是现在,这块表却在我的手里丢失了,被一个扒手扒去了.在扒手看来,这块表是一块值不了几个钱的旧表,也许他会随便把它扔掉,可这块表对于我却是生命的珍物啊!失去了它,等于是丢了我的魂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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