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双节”，很荣幸地回到阔别已久的虔城，在原单位小住几天。

几年不曾到市局，已人是物非，一幢新办公大楼在虔城的行政规划区拔地而起，蔚为壮观!大楼依山傍水，临江而建。这里除了有这条古老的贡江，还挖有几处人工湖，每到夏秋季节，江畔湖边香樟伫立，杨柳依依，碧玉般的丝绦倒垂于水面，在微风下荡出一泓泓轻轻的涟漪。置身于此，似领略了太湖之美韵，身沾了西湖之灵气；每到太阳落山，沿江两岸即彩灯闪烁，映照着泱泱江水，反射出粼粼波光，墨绿色的树荫衬托起一幢幢新楼，显得美轮美奂，和谐自然。

几天小住感受不少，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夜幕降临时江畔那边传来的一阵阵悠扬的二胡声。那凄婉忧伤的曲调在夜空中时远时近，依稀可听。循声听取便知是耳熟能详的《梁祝》。可以听出演奏者指法娴熟而自然，运弓得法而专注，使得琴声哀婉，如泣如诉。这感伤的琴声，无不令人为之动容！

由于琴声的吸引，我曾走近拉琴人，感悟这忧伤的心曲，追寻主人的“弦外之音”。我想，拉琴人一定有和别人不一样的爱恨情仇，或心里藏着某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果不其然，悲曲来自不远的那间民房。此人是一位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他的腿有些不方便，年纪并不算大，但岁月无情，亮丽青丝成银发，柔嫩肌肤似蛇皮。

从我一位同事那里了解到：他叫杨柳青，是江边村人，住在这个低矮的土屋里有好一二十年，每逢月圆之夜总能传出这哀婉的琴声。他的故事足以和《梁祝》媲美，甚至更真实，更感人。

二十几年以前，贡江流域暴雨连连，山洪爆发，那洪水就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嘴的狮子，发了疯似地咆哮而来，漫过了长堤，淹没了村庄，冲毁了良田，方圆数十里成了汪洋一片。那时候，杨柳青的媳妇刚满月子，一场灾难就此降临。

中秋节前一天的下午，这场洪水汹涌猛烈，像野兽一样地向着她和襁褓里的孩子袭来，咆哮的洪水在眨眼的功夫就漫过了窗棂，没过了房顶，这个身体还处在非常虚弱的女人在挣扎中捞到了一只脚盆，顺势将女儿放进盆里并奋力推向岸边，女儿得救了，而母亲却被无情的洪水没顶而失去年轻的生命。此时的杨柳青在学校回家的路上也未能幸免，被汹涌的洪水卷到了江心，会水的他在与死神的搏斗中最终还是失去了一条腿，幸亏被及时赶来的解放军救起才捡回了一条命。看到失去了女人和家园的扬柳青痛不欲生，他几次想寻媳妇而去，可是看到死里逃生的女儿，他怎么都舍弃不了，在众乡亲的帮助下他总算坚强的活了下来，拖着一条残腿的他与女儿相依为命，在极度贫困的日子里渐渐将女儿抚养成人。

穷苦家庭出身的杨柳青当时是一位出色的师范毕业生，在离家不远的小镇里当小学教师，媳妇就是镇子上的一位农家少女，俏丽俊秀，妩媚动人的她，与多才多艺的杨柳青一见钟情，情窦萌动的女孩将爱的信息向他传递。经过长达两年恋爱的他们终于成了夫妻。婚后的小日子过得和美而甜蜜，始终是一体两面，如影随形。而这场灾难却彻底地断了他的梦，毁了他对生活的美好憧憬。

往后的日子，杨柳青因腿残无法重新站上讲台。但为了女儿能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成长，一样的上学，杨柳青身残志坚，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都不能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受难。天无绝人之路，杨柳青靠着家传的手工木刻手艺雕刻工艺品，为贴补生活的不足而换些零钱。

女儿在一天天的长大，懂事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承担起繁重的家务，好让腿脚不便的爸爸过得舒适而恬静。苦难磨练了意志，穷困催化着孩子有效的心灵，就在孩子18岁生日那年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对孩子来说圆了大学之梦是何等的幸运，而对于身残的爸爸又将踏上新一轮苦难的征程。杨柳青没有气馁与退却，而是以更惊人的毅力，强忍着残肢不时的疼痛，夜以继日的创作，尽量多出些作品，哪怕是多一分钱也能让女儿在学习上多一分安心。

命运多舛的杨柳青辛苦没有白费，眼前出现久违的曙光。生性聪明的女儿在大学很努力，四年来在班上的成绩均遥遥领先。临近毕业时的人才招聘会上，以其扎实的理论基础，良好的专业素养，博得了多家大公司的青睐，在毕业后不久就与一家国有控股公司签约，从此有了自己理想的职业和不菲的收入。

女儿深知今天的幸福是来自不易，在参加工作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总是抽空回来陪伴爸爸。做饭菜以爸爸所喜欢吃；聊天说事以爸爸所喜欢听；购买衣物以爸爸所喜欢穿；可谓百依百顺，孝敬有加。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再孝敬也只能在爸爸面前长大，不能在爸爸身边“开花”。就在去年的中秋节，女儿终于喜结良缘，就在女儿出嫁的这天，父女紧紧地抱在一起，想到了孤独的妈妈，想到了这二十几年的艰辛，爸爸悲喜交集，老泪纵横，女儿悲从心起，哭成了泪人，此情此景让迎送的亲戚朋友喉头哽咽，跟着热泪涟涟。从这天起女儿脱离了爸爸的怀抱，姻娅皈依，自立家门。

女儿非常希望，爸爸从此以后能跟她们一起生活，让他休养生息，为养老送终。可倔强的爸爸怎么都没有答应。在他看来，女儿终于有了自己理想的工作和家庭，终于了却为父的一桩心病，同时也能向九泉之下妈妈报送佳音，让她分享我们这份喜悦，这份光荣。

父亲再三告诉女儿：“看到你能有今日的幸福，为父我心里很欣慰。俗话说得好，百事修来同乘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婚后生活没有一帆风顺，但只要风雨同舟，总能殊涂同归，就能幸福一生。你们工作忙，以后就尽量少来看我，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你们的学习和工作。再说你妈妈经常都会回来，生前我俩相敬如宾，死后我俩阴阳相牵，我要留在这里多陪陪她，人在阴间照样会寂寞，作为丈夫我不能在她需要时而离开她……”

流年似水，午夜梦回。妻子走了二十几个春秋。然而，那些曾经令他感动的情和忠贞不渝的爱，即便时光在过二十年也难以忘怀，爱妻的离去一直就是他长久的恨,长久的思念和牵挂！二十多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时，幻觉中总会看见妻子在这个时候回来，回到他的身边，坐在她的面前深情地凝望着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关心他的衣食住行，问及她的健康状况，并不时地叮嘱：“一定要好好的生活，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在合适的时候找个善良贤惠，能够一起过日子的女人，相扶数伏数九，相伴春夏秋冬。”

又是一年的中秋佳节。暮霭尚未散去，月亮刚刚出来，杨柳青和往常一样坐在门前面的竹椅上，手握一把被松香粘满了琴筒的二胡,痴痴地凝望着西南方的那片林地——妻子长眠的地方。此时此刻，贡江的流水再欢畅也挥之不去他对亡妻的想往，中秋的月光再亮也温暖不了他内心的那份凄凉，月圆之夜是妻子的祭日，每到此夜总会青丝不断，黯然神伤！

整个蓝天之上，盖了一层薄云只见云层分散成一片一片，慢慢地向南飞去。中秋之夜的大明月，在云隙间飞驰，在江面上架起一座座颤动的银桥。周围的环境瞬息之间变成了另外一副面貌。波平如镜的湖面上，云层的铅灰色余晖已经消逝，整个湖面黑影闪动，微风让柳枝发出嫩嫩哀鸣。

此时的杨柳青，最期盼的就是爱妻也能和嫦娥一样踏着彩云飘然而至，聆听他倾述衷肠的琴声。他校准琴弦，把住音准，深情地中拉起了《真的好想你》。凄美而缠绵的曲调就是他内心的期盼，深情而悲悯的颤音正是一个鳏夫对已故妻子的呼喊。

一曲终了，杨柳青点燃案头的香烛，打开一瓶白酒和摆上妻子生前爱吃的月饼，对着月亮将酒杯一字排开，轻轻地将酒斟上，心里念叨：“又是一个中秋之夜，我想天上人间应该一样，我俩虽阴阳两隔，但你知道，我的心始终没有变，我永远属于你。中秋之夜，天上人间尽欢颜，可没人知道我对你思念，更无人知晓我内心的凄然。值得高兴的是，女儿生前之债，也宜随分还她，如今幸福美满，你也不必再为之牵挂，抑郁怅然。”

夜深了，赏月的人们带着欢欣,怀着美好进入梦乡，但杨柳青那凄婉的琴声，似还在夜空中回响，萦绕……

次日，人们发现，杨柳青带着对爱的依恋，也带着人生的遗憾于昨夜奔妻而去，离开了深爱他的女儿，离开了这个让他伤心地方。

有人看见杨柳青走还是那样的安详，那样的坦然。

——庚寅年中秋写在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