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闲坐在门口，一个过往的熟人对我说，刚才碰见我老公了，正好他骑着摩托车掉进了沟里，他因为忙自己的事，所以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紧跟着又有一个人说，他看见爬起来了，就是车摔坏了，人倒是安然无恙。我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地里瞧瞧。

我想装作无动于衷，可心里翻腾个不停。这个娶我没为我考虑过的男人，毕竟是我的名义老公，是我孩子的爸爸。早几年就放下他了，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甚至对他的病体也漠不关心。这回却做不到若无其事。

说走就出发，尽管心里催促自己快点，脚步却和平时一样缓慢，也许我心如死灰了。以前和他下地，要是他的传呼机震动或者手机响，他就一溜烟没了人影，再就是不敢见狐朋狗友勾引，等他接听、处理完毕，所有累活，脏活，重活我一个人默默做完了。

为了农活，曾求助父母和弟妹。大家的紧事来了，期待闲暇的我们扶帮时，他随即逃之夭夭。最气恼的是，他不还父亲的债罢了，还把母亲说的一无是处。我说他的嘴脸我看够了，也受够了，日子还长着，他对我、对我家人都这样无情，那就别怪我无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何况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父亲跟了他哥过，但为了琐事摔砸了我的锅。他们不在家时，我照样管他父亲的饭。他前妻的女儿给了他姐，他姐拒绝抚养时，我毫不犹豫接受了。可他的良心又去哪里了？

我说真正对我好，是雪中送炭，真正爱我，是在我天灾人祸时，伸出援手。

历经生离死别，他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落井下石。每当我谩骂他是狗熊时，他就狡黠地嘿嘿嘲笑。连小女儿也说我失败之极。而立之年了，我学会了知难而退，学会了明哲保身。我对他和他女儿说，过了拼命的年月，此后我就是撑命了，既然我的真心换不来他们父女俩的感动，既然徒劳无功，那就让我回到我平静自由的日子中去！

这几年来，一直是“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明知固守这样的婚姻无意义，可我还是愿意维持下去。我经常对他说，就算不爱他，也不会爱别人了。继而又说，他哪天要是厌烦了，提出离婚，我随时走，且分文不带。

母亲和女友说我不知足，末了让我珍惜，我何尝没有努力过呢？而最终一是改变不了别人，二来不想改变自己，与其两个人难受，不如让我一个人吞咽苦果。毕竟，他当年千骗万哄时，没有人逼我，是我亲口答应的。

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后半生怎么苦度。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了。有段时间，我们还能做亲人。后来不行了，夜半，他和女人聊天，白天，他吊儿郎当，村子的男人都为家奔波，他呢，不求奋进，且无聊加无耻。我对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没有了信心。他在我的放任下也更加无所事事。

天拂晓，他哥叫他买机器零件。他握着手机不松手，根本没有用心听买什么。结果跑了两次，要知道，他迎着瑟瑟的秋风骑着摩托车，一百六十多里路啊！你说，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的他不是让人提心吊胆吗？我说他都过了不惑，还浪漫冲动的像翩翩少年，也不注重自己的身份。

他的心烦意乱，他的神不守舍让所有人都看不惯。

别人都说我没管教好，女儿也说我一再宽容纵容他，才导致成今天的地步。我说骨气是与生俱来的，他不为自己打算，最起码为生命的人。而他的自尊自重，自强自立不是我所能替代的。我救得了他的面子，救不了他的里子，只有他才是自己人生的救世主。他要不改变我也爱莫能助。

这阵，他遭难了，作为他的枕边人，我能袖手旁边吗？众所周知，我是他命定的人，不假。但我只能拉他起来，至于路怎么走，全靠他自己。女儿冷不丁问我一句，你一直以来对他只是负责任，真心真意爱过他吗？我说爱过，现如今也爱着，可我往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爱了……

【二】

母亲打了几次电话，我都没有接。她今天带着弟弟的小毛丫来了。她一进门，我就劈头盖脸说，看管好小毛丫是她目前最重要的任务，以后我的事不用她操心。她说人家的小麦都种上了，我的玉米还长在地里，不能不让她牵挂啊！看着她风尘仆仆赶来，于心不忍。只好催促她先梳洗。

母亲真是老了，一眨眼，她就即将步入六十岁。感觉父亲没走几天，却已经撇下她十四年了。父亲离去后，母亲着实神智不清了一段时日。油菜花开柿子红，妹妹嫁人，弟弟婚娶，母亲等来了儿孙满堂。想着她的伤痛也该随着光阴流逝。没有想到，她还是大呼小叫，还是喊着我们的乳名。

站在她的位置，我能想开，父亲这座天塌了意味着什么。她的人生是没有希望了，可我们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凌晨，她什么也不顾及，电话一拨就来了。我以为有天大的事，她却说些八竿子不沾边的话。

父亲的意外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母亲一时适应不了，也耐不住孤独寂寞。虽有继父陪伴，但她还是脆弱的像个需要大人保护的孩子。妹妹有一对儿女麻缠，地里活多的做不完，弟弟弟媳在县城打工，只有我离母亲近，成天又悠闲自得。

母亲无疑将重心放我身上了，要是一天不打电话，第二天她就加倍补上，而我每次犹豫再三，还是接了。其实多数时候都没听她说，她说的也无关紧要。开始还觉得这样挺对不起母亲，久而久之，她的电话成了我的精神恐惧。

终于有一天，我爆发了。我问她这样啰嗦不觉得疲惫吗？她说父亲是他的天，我们就是她的地，再怎么疲惫也乐意啊！人活在世上，如果不活儿女的喜怒哀乐，哪还有什么心劲？我噎住无语。人家是嫌父母不关心，我却把好心当驴肝肺。

我是否太狠毒了？

尤其是她每次来，都给我带饭菜，吃食，甚至把坏掉的枣，核桃，苹果全塞满了包。她那么的欢喜，那么的屈尊，我这个女儿再怎么不通人性，也不能伤她的心了。趁她情绪佳，我便力劝她看望旧时的亲戚，找找同龄的人谈心。

她一句“人家的生活与她无关，她去了不是成心添乱吗”打断了我。

这不，一大早就敲门了。我躺在被窝懒洋洋的，不起来都不行。谁叫她是给了我生命的妈呢？谁叫父亲早早扔下她了呢？她一个孤老婆子，能撑到今天已经非常不易了，我们做儿女的还能说什么？

本想着，只要无休止的骚扰能让她舒心，能让她老人家安度一个幸福的晚年，再怎么委屈我也认了。可她越发得寸得尺，变本加厉了。我对妹妹说，母亲生养了两个女儿，轮也该轮她了。妹妹逗趣说，母亲把家里的事让我主，家里的帐让我管，母亲是信任我才和我走的如此亲近。

避过母亲和妹妹，我真想好好卸下肩膀的担子，美美睡一次觉，然后做个香甜的梦。却明白，妹妹有她的愁肠，弟弟的事业才起步，我的处境略微好点。要说无视母亲的感受，那也是不可能的。习惯了同甘共苦，习惯了相依为命，一时的斩断只会令母亲更加心碎和绝望。

对父亲已是满怀愧疚了，对母亲若是漠不关心，那岂不是成了一生的遗憾？写到这里，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拿起备用的脑心舒，一连喝了两瓶，却还是无济于事。窗外，秋风丝丝，连星月也冷的躲藏了。无法入睡的我痴痴守候在电话旁边，等着母亲的善意关怀，等着母亲的晚安和明天见……

【三】

不知何时他闯入了我的眼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我是一个被情伤过的女人，也是一尊不会再用情的石膏。他在门口望眼欲穿，他忙碌时发绵绵的信息，他趁我危难时拿出财力，这样的男人你身边有几个，你又遇到了几个？而我不领情，不接受，却还一概置之不理。

第一，我不想在情感上破费，倒不是说对男人不感兴趣了，第二，有比情感更值得我去做的事，第三，和我过活了半生的男人都给不了安全和踏实，又能指望一个陌生人给我什么呢？我的生命，目前除了亲情友情，没有谁人能激起我的浪花。我的生活，成天除了写作，拍照，没有甚事能令我心起涟漪。

他问我还是正常人吗？我说不是。他说我要是看破红尘，那不是明智之举。我说每个人的环境不同，想法和做法也就天壤之别。他说我别给他讲大道理，他不想听也听不懂，他只知道我要吃饭穿衣，只知道收电费水费来了我要付钱。

我笑着问他还知道什么？

他说还知道我男人馋嘴懒身子，知道我男人给不了钞票，更给不了我幸福。我说安逸就够了，何必要求多多？他说我是平常而又极其正常的女人，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浓妆艳抹，穿裙子靴子畅快地活几天呢？

面对一个如此现实的男人，我该怎么说呢？又能说什么？说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说我有老公，如果真爱，请把爱我的话烂在肚里，请把爱我的行动用在珍惜拥有四个字上吗？他不吃这套的，他也不在乎我说他单相思，搞婚外恋。

他只认准了我，执着地追。曾和他推心置腹交谈过，说我不适合他，说他快入土了干嘛要伤人伤己。他说我是他一生的梦，即使到头一场空，他还是会忠贞不渝。我说全是空的，假的，包括人和物。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他却说最害怕没有自欺欺人的事。

费尽唇舌不过是多此一举。他依然在门口肝肠寸断，短信里的情意日益增减，每到孩子开学，第一个匆忙赶来帮我垫付学费的也是他。女友问我，怎么这么固执呢？碰到好男人，就去吧，别苦着自己，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总归是好事。

那天，我喝药后蒙着被子睡着了，起来却躺在医院的病床。我问医生怎么回事？医生说我药物过敏，晕迷了三天，要不是他及时发现，我可就真的睡下去了！本已断绝情缘，因为他的救助，不得不给好脸软话。

无论怎么谢他，都没有别的念头。哪怕我睡下去，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不是说他救了我我就非得出轨，以身报答。那不是我的个性和修为。当然他也不是救我就为得到我的身心。我信他，信他的为人处事。

这件事使我善良的爱心在此复燃。数数前三十年走过我生命的男人，没有人像他这样坚贞，没有人像他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也没有人像他这样不求回报，更没有人像他这样一刻不离守候在我跟前。

我那天要是真睡下去了，不出五十天，家里会有别的女人接班。星转斗移，没有人会记得我，没有人会觉得我睡的枉然。而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会心痛，且比我现时更加让人心如死灰……

不管我有没有力气爱，不管谁曾经伤的我体无完肤，不管他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知道，我以后绝不可以这样对他，那是对真情的摧残，那也是对人性致命的哀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