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回家,正赶上家里忙着掰包谷。
包谷早已经熟透了,因为家里没有劳力,所以它就一直长在包谷秆上。看着别人家的包谷进入粮囤,父母很焦急,却又不愿给我们兄妹几个打电话。他们知道听到的无非还是那几句话:“都说不让您们种地了,非要种,能收几个钱啊!”这样的话父母听了很多遍,但是也一直没有接受我们兄妹的建议。今年的包谷依然种上了,而且也成熟了,急等着掰回家。
知道包谷还没有掰,我心里也很急。于是,紧赶紧儿地回到村里。又急忙奔向包谷地,儿子紧随在身后,母子俩从城里到乡下,一直慌慌忙忙。
十月的乡村,庄稼大部分都收完了,只有少数的棉花还冒着绿,深绿色的叶子多少给这个季节带点生机。地埂上枯黄的野草深到膝盖,耷拉着脑袋。脚踩在松软的枯草上,心也莫名其妙地悸了一下。有点恼怒秋风萧杀了一切。又忽然想起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自己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走向包谷地。
家里的包谷地有三亩多,看上去一大片。包谷杆和包谷叶子全部都干枯。熟透的包谷在包谷杆的半腰,坚强地挺着,迎着秋风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包谷穗太熟了,熟得想腐朽,裹着穗的叶子想脱落一样,熟得都有些无奈,有些苍凉了。
密密挤挤的包谷杆淹没了父母苍老的身影,只听到掰包谷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
我在包谷地里穿梭,磕磕盼盼地寻觅,寻觅忙着掰包谷的父母,扶着即将腐朽的包谷杆,也在寻觅久远的记忆。
儿子惊奇地说:“这是玉米,怎么会是包谷?”
我笑着解释,包谷就是玉米。儿子争辩,玉米就是玉米,咋会是包谷呢?父亲笑起来,笑得天空那絮白云也跟着飘动起来。一缕缕泥土味和着包谷的清香在故乡蔓延开来。惊动丹江湖畔的飞鸟,扑棱棱张开翅膀,盘旋在我们的头顶。
包谷也是在读了书之后才知道它竟然有个美妙的名字。叫“玉米”,和大豆高粱齐名。但是,我却很少称呼它玉米,而是习惯叫包谷。
包谷在乡亲们的心里,是好庄稼。虽然是粗粮,但是耐寒耐涝,适合多种气候。包谷季节性强,长期也就一两个月左右,产量也高,一亩好地能收千斤左右。这对于守着土地过光景的农人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任何庄稼也代替不了。所以,故乡的乡亲们,家家户户都种包谷,每家都有几亩乃至十几亩或者更多。
包谷地里,几多甜蜜的往事在包谷地散开。少不更事的年代,包谷经常是我们剥削的对象。刚播种下包谷,就期待它早日出芽,然后看着它一天一天的长大,长高。直到有一天,嫩红的包谷胡须冒出来。小伙伴们都彼此会心地一笑。待包谷胡须前半部分嫩红,下半部分嫩绿的时候,就可以偷偷地钻进青纱帐,掰上一个包谷穗,蹲在地里啃起来。嫩生生的包谷穗,甜丝丝,挨着牙齿,就会流出白嫩嫩的浆水,那个味儿,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口齿留香。
包谷胡须的变化,农人和孩子最为关注。包谷胡须变为深红的时候,包谷穗生吃就没有甜味了,只能拿回家煮熟吃。煮熟的包谷穗黄橙橙的,润滑,爽口,它可以当饭一样填饱肚子。煮包谷穗是苦日子中的甜日子。啃几个香甜可口的包谷穗,喝一碗清水红薯汤,甜对甜,香对香,不是美味却胜似佳肴。
最为过瘾的事,是去割草的时候,几个小伙伴一起,在河边的岸上,挖个坑,找一些干柴燃起来。然后掰几个包谷穗,找根细硬柴棍儿插在包谷的大头上。手拿着棍子,包谷穗火上烤。烧包谷穗有一个诀窍,不能把包谷叶子剥干净,要留几片叶子裹着包谷穗。这样,火烤糊了叶子,包谷穗依然完好。
时间不长,烧熟的包谷穗,味道就随风飘散,整个河道都有包谷穗的清香。大家拿着还在滚烫的焦黄焦黄的包谷穗。你分一截,他分一截,吃得津津有味。夕阳满天的时候,背着满背篓的青草,捎带几个包谷穗,回家继续吃那吃不够的美味。
看着眼前的包谷地,没有多余的话。左手挎着篮子,右手握着包谷杆上的包谷穗,用力往下一按,咔嚓,包谷穗就脱了维系它生命的母体。随手扔进左手的篮子之中。
一不小心,包谷叶子的锯齿边沿,狠狠地把我的手被拉了一下,血浸了出来。我忽然觉得可笑也可悲,这些活对自己来说,多么熟练,多么轻巧。而今却划破手背,难道真的与故乡脱节了吗
包谷掰完了,父亲请村人帮忙拉回家中。黑暗淹没了最后一缕夕阳,湛蓝的丹江水也在视野中模糊。父亲母亲的背影在我的眼前蹒跚。拉着包谷的拖拉机,冒着黑烟,村人憋足了劲,加大油门,向村里开去。
我的泪水在黑暗中落下来,我想:如果会开拖拉机的兄长们都在家,包谷也不会拖到别人收完庄稼才掰的。
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心很沉重,和干枯的玉米杆一样,杵在空旷的田园中,一种无边的寂寥袭满全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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