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激动过后的平静，这是沸腾过后的微温，这是飞奔之后的慢跑，这是浓艳之后的素淡，这是秋的天。

耀眼的阳光一下子松懈下来，把前楼的影子拖得很长。

或者，是秋雨，开始拖拖沓沓地细诉一件件有关夏天的往事。那些秋天的耳朵——叶子们，听一阵，便若有所触地交头接耳，思乡的意绪在它们中间如烟似雾地弥漫。说好了，等秋风驶来的时候，它们便集体还乡。

秋风，像一列老旧的火车，正咣啷咣啷地从远方开来。

这时候，我和你，就坐在窗后，安静得如同两只没有点燃的蜡烛。

听到了蝉鸣。蝉真是一位蹩脚的朗诵者，这么多年，从没有赢得过一次喝彩，但它依然歌颂，或者诅咒，卖力且忘情。

抬头，远方的白云朵鱼一样在天空里游着，摇头摆尾，动作舒缓而优雅。真是难得的好天儿，可是，还缺点儿什么呢？

你说：是大雁吧。

小时侯，我们的作文里总是写到：秋天到了，大雁南飞……那些从我们心里温暖地飞过的“一”字或“人”字形队伍，那些回荡在长空也回荡在我们童年记忆里的雁鸣，那些在我们村东头芦苇荡边逗留的美丽的倩影，都曾经理所当然地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如今，它们到哪儿去了呢？

没有大雁的秋天是缺少灵性的。

怀念大雁。

在沉默中，我们注意到了楼前的冬青与女贞，注意到了那些不会落叶的灌木，它们像城市的茧子一样，用麻木的神经抗拒着秋天。

其实，那些高楼，那些靠机器调节气温的房间，那些年初与岁暮完全近似的“朝九晚五”的日子，甚至，那些霓虹灯那些去皱霜，都不想承认秋天的到来。或者说，整个城市根本都不想承认大自然的任何一个季节。

谁会注意到一片落叶？谁会想起一队失踪的大雁？

你于是说，这个季节，适合还乡。坐一驾牛车，枕一卷线装古书，在车上微眯着眼，听车轱辘吱吱呀呀地响……就到了遥远的乡下。

遥远的乡下，我们的父兄知道第一缕秋风是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过，知道第一阵秋霜是哪个时辰打下来的，甚至知道，第一颗晨露是如何欢快地从豆荚上一跃而下。他们，和他们的庄稼，本就是秋天的一部分。

你说，愿做一条吮吸秋雨的蚯蚓，去享受土地的温暖；愿做一只被秋风追逐的野兔，在自由的奔跑中老去。　我笑你，这诗意的忧伤在现实中分明是一种奢侈。秋天就在窗外，门也可以随时打开，可是，我们仍然被自己关在窗内。

于是又沉默。

在沉默中，听秋风那列老火车咣啷咣啷地开来，很近，你我同时感到了时间的震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