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盘龙江边捡到林慧的。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天气闷得让上帝哀伤,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我走出房门来到临旁的江边透气,顺便浏览江边的风景。两排枝条繁茂的柳树,在路灯的照耀下,发出浓烈的暗绿;十米左右宽大的江水,在地平线五米以下的深处,像疲惫地进入梦香的人们,安静的流淌着;江水两岸的柏油路上,偶尔有几个幽魂似的人们穿过。
我像另一个幽魂般悄然来到柳树下,预备寻一块石凳接替我那发酸的腿所承受的身体的重量。可惜,石凳已被人捷足先登。
我透过暗黄的光线,想看清“抢走”我“身体支撑点”的究竟是何等幽魂:一个瘦小的年轻女子,团缩着身子坐在石凳上,眼盯着地上的细草,目光彷徨、茫然、呆滞,仿佛急需要寻找一丝能带领她穿越黑暗的光线;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却是形成鲜明对比地白,甚至白的煞人。
大晚上的,这不是出来吓人么?我想着,准备转身寻找别的石凳,却又听见那女孩低沉的抽泣声。
我生平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是悲伤还是哀怨,它会使我忍不住要去充当抚慰伤口的疮可帖,它会使我心甘情愿地无条件妥协。
于是,我便又开始展示我那“狗拿耗子”的本领,走到她身旁府下腰身问道:美女,你怎么了?
女孩抬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她并不理我,而是继续抽泣。
我看出她心中的疑虑,便又诚恳说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就是看你大半夜的坐在这里,不是很安全……你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哭呢?
她仍然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历害了,两个单薄的肩头伴随奋力的哭声抖动着。
我心中一阵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实在不太懂得安慰女人的技巧,何况还是个陌生的。
我想转身自顾自地走掉,却又觉得太不仁义,好歹也要开导两句再走,于是我又问道:谁欺负你了么?你怎么不回家呢?现在很晚了,快回去吧!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砍……。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她终于回了一句,然后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她屁股余下的石凳另一端坐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听着她哭泣,那声音像一首忧伤的歌曲,让听的人忍不住催泪而下。
我想,她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那么,哭一定是发泄的最好方式。此刻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沉默。
良久,她终于停止哭声,看我无意离开,便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问。我想,就算要帮人,至少也该先了解一点情况吧!我可没胆量随便收留一个陌生女子,尽管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像骗子,更不像杀人犯。
于是,我便听她委委道来:我是一名g城大学的学生,上个月刚从学校出来,正打算找工作,这时我接到一个高中时的老同学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在c城混的不错,在一家国产企业做经理,他说他们单位现在正缺一名财务人员,月薪三千,我看正好与我的专业对口,而且待遇还不错,所以没多想就答应了。可是,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并没有看到他口中所说的“国企”,而且他也并不是自己所描述的那么阔气。我来曾几次要求参观公司,可是他总说不急,先了解了解这座城市再说,于是,他领着我到处去公园里转。几天下来后,我愈发感觉不对,于是,便找借口说呆不习惯,想回去了。可没想到他们不让我走,而是叫我打电话骗家人,说自己要做生意,叫家里寄钱来投资。我知道我陷进了可怕的传销旋涡,于是想方设法逃了出来,为了不引人注意,我连行礼都没带,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听完她的故事,我禁不住有些悲凉,一方面同情她的遭遇,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实在是天真到恼残,那么容易上当。可是焦虑的还是眼前的事,既然已经了解了情况,我也做不到事不关己的冷酷模样,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将她领进家门。
我住在c城的城中村,屋子是租来的,只有一个单间,上厕所也要跑到一百米以外的公厕。屋子很狭小,也很简陋,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了年头的长条木桌。我不介意将自己的贫困生活展现在这个失意的女子面前。这好歹也算是一个“窝”。
我从床底抽了一张凉席铺在地上,然后对她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她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动了动嘴角,是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却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简单的洗漱之后,我们合衣躺在各自的“床上”,我伸手把灯拉灭。
屋子陡然由昏黄变成昏暗,微弱的光线从窗户的铁柱的间隔处钻进来,投在斑驳的石灰墙上。我脑子里一团杂乱,绕得我全然失去了睡意。
我睡不着……。昏暗中,声音从角落飘来。
我也是,我回。
这也难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有不激动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卑鄙,于是摆正心思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林慧,你呢?角落说。
我叫赵凯。我说。
那我叫你凯哥。
随便,我说。可是,我在心里却有些不太乐意,所谓“兄长如父”,这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某些思想的限制。
凯哥,你是省内人么?
是的,不过我家在地州上,离这里两百多公里。
哦,那你在这边工作喽?
嗯。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二手汽车公司搞业务。
……
时间就在这一问一答中流逝,困意也悄悄地爬了上来。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上班,我将房门的钥匙放在桌上,然后又放上几块零钱。林慧还在熟睡。
我在c城的艺术学院上了四年大学,去年才毕业。因为当初专业学得不够扎实,再加上就业竞争又大,所以,没能获取一份体面的职业。在汽车公司做业务,也是多劳多得全凭自己的本事,而对于我这种初出茅庐的职员来说,混口饭吃已是及不容易。如今又多了一张嘴,日子便会更加艰巨。
我不知道林慧要呆多久,我只知道,在这座城市,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够帮她。
之后,我便与她过上了类似于“患难夫妻”的生活。白天,我去上班挣钱,她在家做家务;然后,等我下班回家,一起吃着咸菜伴饭;晚上,我们躺在各自的被窝里隔着空气聊天,睡觉。
林慧的脸色在缺乏营养的情况下愈加惨白,瘦弱的身子足够让人心疼。而我却只能在心里责怪自己无能。
但她是乎又过得很快活,脸上总是堆满了笑,这让原本惨淡的“家庭”,有了那么一丝色彩。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要出去找份工作。我想她能很好地振作起来,也算是幸事。毕竟人这一辈,需要不断创造新的希望。
可是,经过几翻人才市场的泡洗之后,她又如泡沫般被清理出来。于是,在她脸上出现的那一丝光彩又开始灰暗下来。我开始不断地给她鼓劲。
这样的过了几天,她总算是找到了一份推销酒水的工作,地点是酒吧。我并不赞同。我认为那种骚乱的场所,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所能涉及的。而她却觉得纵然如此,也比白吃白住要强。原来她并不甘心被我不死不活地养着。
从此,她开始晚出晚归,脸上的气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衣作也开始“时髦”起来,身上也总是飘着酒气,偶尔还会吐得满地都是,我在充满“味道十足”的空气里,为她打扫。
因为林慧的转变,生活条件也跟着改变。我们搬出了那间小屋,租了一间更大的,有厨房,也有卫生间。林慧出了一部分房租,我知道她是必须要入点股才会住得安心的。
房间里开始不断地增加东西,首先是化妆品,然后是鞋子,再然后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偶尔还会有鲜花插在桌上。
房间也开始变得凌乱,她是乎懒得打理了。白天她要睡觉养精神,所以饭也懒得做了。我的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就了一手拿手好菜。
5月30日,她过生日,叫了一大堆行装亮彩的朋友到家里来,把整个家搞的乌烟瘴气,我第一次感到心里不愉快了。当她读懂我的脸色后,双手挂住我的脖子,用撒娇的状态认错。那晚,我们第一次有了越轨行为。
与林慧之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我早已习惯了有她的生活。不过我们不说承诺,也不思考某一天是否会分离。我们只要两颗心彼此依靠着,相伴着,那怕发生世界大战,也与我无关。
可是林慧还是离开了,在我毫无预备的情况下。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我下班回到家,推开门,看到屋子比平常空荡,某些平常显眼的东西不见了。我以为遭了贼,却又觉得不像,小偷不可能连人用过的化妆品也拿。我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拉开衣柜,她的衣服不见了。我顿时一阵眩晕,却又实在疑惑。怎么可能?
我慌忙拿电话拨她的手机,听到的却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怎么可能?我在房间疯狂地寻找着,希望能找出一点能证明她并未离开的证据。于是,我在床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凯,我走了,我回g城了,我从遇到你那一刻,再到跟你同居,我早就知道我们会有分开的一天,因为我心里清楚,我并不属于这里,这样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呆着,总是无法安心的,呵,大概我就是一个天生缺乏安全感的人吧!你能理解么?或许这也不重要了罢。不过你得答应我开开心心地生活。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照料。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好,我也相信将来会有一个与你一样好的女子来爱你,至于我,我是自私的。所以,凯……请不要找我。慧笔。
眼泪从眼角不自觉的流下来,内心在撕裂般疼痛。这怎么可以?你为什么不给我任何的预告就离开?你至少要让我有所以准备,承受你离开的伤痛;你不该不告而别,这让我失去了送别的机会;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安排我的感情;你以为我会死缠烂打么?不!事实上一直以来,是我忽略了你内心的感觉__我没有能力给你十足的安全感。可是,慧,你回来吧!
时间在充满哀伤的空气里停止。我哭累了!而离去的人却不再回来。
我六神无主地走至盘龙江边,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__秋天到了,夏天过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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