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是风飘落花,依稀是柳絮天涯,问燕子离开旧巢,含泪飞向谁家?”不记得这是哪一首歌里的词了,每当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就会想到我曾经认识过的一个女孩----燕子。
燕子是四川人。她个子不高,长相一般,最让她自己满意的就是她的s型曲线美。我们相识在深圳的一个小镇上-----布吉镇。小镇的工厂很多,大多是四川来的务工人。那时我刚来工厂没多久,为了赶订单,公司在大量招人,条件也不苛刻。只是工资太低,底薪只有三百元,加班费按小时来算,大约三块多一小时,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以后。这样干一个月不休息,也能拿七百多。随同燕子一起招来的有二十多人,只有她的性格最开朗,但开朗的背后又似乎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忧愁。一次无意中,我碰到她一个人躲在更衣室里无声的流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燕子。看到我进来,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我们大多数女工,住集体宿舍。燕子和她老公在外面租房子住.她住的地方就在我们工厂的隔壁,晚上下班后,几个女同事喜欢到外面吃宵夜,顺便就喊燕子。那时我们吃的最多的就是四川的酸辣粉,又麻又辣又劲道,便宜又实惠,几乎成了所有工友的最爱。
一起出去玩了许多次,却一直没有见到燕子老公的庐山真面目。她也很少和我们提起他,只是在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是已婚,暂时不想要孩子,不想那么快的结束二人世界。
在一个周日的午后,我去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长头发的男性和燕子一前一后的往家走,那健壮的裸露的上身,纹满了刺眼的龙纹,待他们走近的时候,燕子朝我点点头,我的目光因她身边的尊荣所震撼,第一感觉:他像一匹狼。多么不协调的一幅画面,却又那么真实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偷偷的问燕子,他是道上混的吧?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奇遇啊。燕子就很平静的告诉我她的故事:
我的老家在四川,小时候,家里很富有。爸爸搞运输,生意做的很大,整火车皮的贩卖粮食,妈妈在家里照看我和两个弟弟,一家人过的非常幸福,上学的书包和衣服也是全校最漂亮的。就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上帝和我们家开了一个玩笑,爸爸被一个东北人骗去两火车皮的粮食,一夜之间,爸爸的头发全白了,欠了乡亲们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来家里要帐的一批接着一批,被逼无奈爸爸出去躲债了,我也被迫离开心爱的学校。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妈妈像变了一个人,我也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后来我在电话里哭着问爸爸:我是不是你亲生的。爸爸有点愧疚的告诉我:是的,但却不是妈妈亲生的。
那一刻,我懵了。在繁重的家务和妈妈的打骂中,我过早的成熟了,并和邻村的一个大我六岁的男孩子大伟谈起了朋友,这样过了一年多,当妈妈再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开始骂我,叛逆的我和大伟私奔了,那一年我十六岁。第一次出远门,也没打算再回去,就从四川直奔到深圳。孤身在外,大伟是我的全部,也是我的主宰,除了他之外,我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
一开始,我们在同一个工厂打工,工作不累,工资很低。大伟很照顾我,也很宠我,他把工资都交给了我,我越来越相信他,幻想就这样生活一辈子就好。大约就这样过了一年,他开始迷上了上网,一呆就是一整夜,白天上班老出错,态度也变坏了,最后工作也没了。这下好了,他干脆把网吧当成了家,开始整夜的不回来,我的劝说无济于事。最后他又迷上了赌博,把我们全部的积蓄都输给老虎机当学费,估计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师。后来变成我全部的工资都要交给大伟,他却越来越不满足,还和一些小混混在一起,渐渐的对我爱理不理的,见我实在拿不出钱时,竟对我动粗,我越哭他就越打。我开始恐惧他,却又无处可去。
有一天,他特地烧了几个菜,请了一个朋友,说是为了给我介绍一个好工作,又轻松来钱又快。我信以为真,大伟就劝我马上辞掉工作。去了才知道是做发廊妹,再后来我在大伟和他朋友的威逼下,不得不到酒吧成了做台小姐。我赚的钱永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我想离开他,却又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在他打我最凶的一次,我碰到了现在的老公。那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酒吧里的客人很多,我发誓不再给他钱了,所以他就带了十几个人闹到了酒吧里,当众对我拳脚相加,额头上鼓起了一个鸡蛋般大的包,又把我掀翻在地,还用脚死命的踹我的肚子,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人敢拉开他,那一刻,我的心在慢慢的死去…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只想就这样死去就好,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周围变得很鸦雀无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我轻轻的抱起,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满身是龙的纹身,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现在起,燕子不再是你的女朋友了,给我滚!”在众目睽睽下,他一直抱着我,向门口走去,身后跟了二十几个弟兄。酒吧老板点头哈腰的说:“涛哥慢走,有空来玩!”到了他住的地方,把我抱进卧室,小心的放到床上,然后帮我清洗伤口,可能是太累,床太舒服,我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朦胧中听到他的弟兄对他打趣的说了一句:想不到三拳能打死一个人的涛哥,也会有柔情的一面…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不在,有两个他的弟兄在等着照顾我的饮食。我好像从地狱一下子飘到了天堂,就这样过了半年,涛哥还带我到医院去做了全面检查,花了几万块帮我调理身体。我渐渐的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身体也康复了,听我说来深圳那么久,还没见过海,他特地带我去了小梅沙去看海,我第一次调皮的把水洒满他的全身,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回应着我,惹得他的那些弟兄想笑又不敢笑,他佯装发怒的瞪了他们一眼,嘴里却蹦出一句:“以后喊大嫂…”我假装生气的伸手来打他,他本能的一闪身,我的脚下一滑,仰面跌入水中,吓得我大叫:阿涛,抱我!”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我就像一个孩子,有点依恋的不想离开,一任海风吹乱我的长发,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低的只有我能听的见:“喜欢你这样叫我!”春节的时候,我成了他的新娘,那是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婚礼。
我真的要结婚了,尽管在心里还是对妈妈存有芥蒂,阿涛却坚持,一定要有我父母的祝福,我将来才不会有遗憾,因为他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很感动,身着白色的婚纱,我快乐的像一个天使,作为地方一霸的阿涛,竟在婚礼上当众宣布,从此退出江湖,惹得他的一帮弟兄跪着求他,义气出名的阿涛答应弟兄们有事尽管来找他才罢休,我看到这一幕,有点想哭,更看到了他眼中的不舍,觉得自己有点残忍,那是一个男人的情怀,是我不懂的世界。很长一段时间,阿涛靠和爸爸下棋来缓解失落,我们渐渐的告别了过去呼风唤雨的生活,大手大脚惯了,一时节约不下来,再加上要安顿好我的一家人,阿涛的积蓄已所剩无几。靠拳头吃饭的阿涛不好出去找工作,还有的他的长相,也没人敢用他,所以看到家门口有招工的就来应试了。
听完燕子的故事,我有点不敢相信。但一切又是那么真实的发生了,看到她幸福的样子,我在心里深深的祝福她,一生永远幸福。
也许是天妒红颜吧,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燕子突然辞职了,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雨季,燕子很伤感的和我们一帮小姐妹告别。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事,否则她不会辞职。晚上我冒着雨去她家里找她,只有她一个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无声的哭泣,看到我,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扑到我的怀里大哭起来,老天似乎也在与她同悲。原来一个星期前,有一个朋友来找她老公帮忙,还跪着求阿涛,实在不好推辞,结果就出事了,义气的阿涛独自承担了一切,可能要判刑十年。
燕子曾经托人去看过他,阿涛让燕子不要等他,重新找一个人吧,如今后悔已经太迟了,他也没想到曾经的朋友会害他。燕子哭着发誓:要等阿涛一辈子!出事后,那个朋友就人间蒸发了。
此时此刻,语言显得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我只能多抽一点时间去看看燕子。
有一些朋友看到她老公不在,知道她的过去,竟明目张胆的对她提一些无理的要求,有的甚至还动手动脚的。而燕子也渐渐的很少露面,我们几乎失去了她的消息。一转眼春节又快到了,深圳的冬天一点也不冷,一件厚外套就够了。一个周日的黄昏,我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燕子!只是那身着装很暴露,看到我,她的目光是那么的陌生,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似的。
一瞬间,我呆住了。见我还想再说什麽,燕子却平静的先开了口:“由人到鬼容易,由鬼再变人很难。那是永远的烙印,阿涛曾经为我把它抚平了,可如今人情比纸还薄,有一天晚上一个熟人半夜撬开了我的门…就让我自生自灭吧。我恨我的父母,我都这样了,他们还向我要钱;我更恨我的亲生的妈妈,她知道我这样也不来管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燕子说的那样哀怨凄绝,却没有流一滴泪。然后转身走了,没有说再见。
我无言的挥挥手,望着她那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燕子。
第二年的春天,我离开了深圳。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无数个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燕子,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一种无言的伤感,就会慢慢的侵入我的心里。真的好想再去看一看,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曾经一同走过的那些地方,我也常常会遥望南方的天空发呆,希望风能带去我的问候:燕子,我永远的朋友,你在他乡还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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