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不知是谁报的警。
警察在垃圾池旁边找到了他。先是对着他喊话,然后用警棍戳他的胳膊。过程持续了十几秒钟,他还是没有反应;仍旧直直地躺在原地,像一段久经风雨的朽木,斑驳而灰暗。
他死时,面庞还很年轻。晨曦中,他周身潦草,肤色苍白如纸,头发蓬乱胡子稀疏,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起初,这个衣衫褴褛的外来流浪者曾引起小镇居民的不安。人们小心翼翼防范着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警告自己的孩子远离这个不素之客,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由他们引起的种种灾祸。除了懒汉、逃犯和神经病,谁会这样悲凄的流浪呢?人们有理由怀疑他。
后来,有几个胆大的顽童不听大人劝诫,远远地朝他扔石子,对此他也不加理会。而且他通常是在远离人潮的地方平静地呆着,从未有吓人举措。渐而久之,人们对他也不再抱太深的敌意。
诚然,他脑子似乎有问题。他总是一语不发的僵着脸,要么蹲在马路旁发呆,要么就是不断地行走。他从不向人乞讨,全靠捡拾路边的残茶剩饭维持生计。偶尔会有好心大嫂丢几个馒头给他,那种时候他总是低垂着头,脸上露出卑怯的神情。
夜深人静时,赶路的人会在窄小的拱桥洞下发现他寒碜的身影。那儿是蛇鼠的家,也是他躲避风雨侵袭的港湾。我想那种时候,他睁着无助的双眼凝望漫无边际的黑暗,总有那么一会儿,会想到家吧?
据说有一次,一个姑娘在深夜回家途中被两个歹徒拦住去路。危急关头,只见黑暗中飞来两块石头,嗖嗖打中劫匪,又恰有路人经过,终才化险为夷。而事发地离那个流浪者赖以为家的拱桥相距不远。加之那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的行为倒也还算规矩,未曾做过令人厌恶的事情,渐渐的,镇上居民也不再憎恨他了。提起他的时候,嘴上也多了一些德性。就像对待陌生的邻里人,互不往来,互不相干,各自为生,无需彼此诋毁和伤害。
然而,一个人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失去了光鲜衣着的庇护,想要获得尊重总是很困难的。甚至连家狗也总喜欢撵着他凄凉的背影吼叫,这样的景况让我倍感心酸。沦落天涯之人,大多恐怕难逃凄怆一生的宿命。
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本来我有几件多余的秋衣是要拿给他的,事到如今,也不必多此一举了。况且,区区的几件衣服又如何抵住整个社会的冷漠?
他死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来自哪里,为何流浪。也没人试想,或许他曾经拥有温暖的家,身旁也有朋友和爱人。自然没人在乎,在他远方的家中是否还有牵挂他的结发妻子和年迈母亲。
他不过是一个飘落此处的异乡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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