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是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可是黄妮家刚死了男人,还不满一七,儿子在学校住宿。窗边的月亮还是挺圆的,也有些冷寂,白花花的光有些刺眼。左黄妮从床上翻身坐起,伤感突然降临。她对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甚至有些讨厌。唉了一口气后,她暗暗地盯着身边那一堆横肉,发现着实比自己还要讨厌。这个人见投笑的男人,是一个癞皮杂种。他所赚钱的黑矿谋去了丈夫的性命,还让他死也不瞑的眼睛看到一顶绿帽子。面对这个猪狗一样的男人,她无法挣扎,无法逃避,也无处辩说。
房间里的空气十分暧昧,月光应是中止野蛮鼾声的一盆凉水。她来到窗前,掀开帘布一角。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风声,那些阻挡人们视线的树丛保持沉默,上面一定是挂满了秋露。惨淡的月光,流水一样分不出上游和下流。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很想问这个秃着头顶喜欢操野心的老男人,但她又不敢。
这个男人就是余再水。他是村里的矿长,十几年来依靠发掘地下矿藏起家,如今已是身价亿元的大老板。是的,他的确有钱,也喜欢施舍。要不是这个人年纪当得了自己的父辈,她也不至于不理解“乐于助人”,也不至于把防线设得这么低。一个妇人,本来特别重视自己名分和地位,这大部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儿子的学校收费很频繁,中秋回来准会催促上次的欠费了。
当然是这个男人,非常主动地支付了30万元赔偿金,而且还为自己儿子争取了抚养费用。这在以往煤矿事故的处理中从来没有过的。今晚的兑现本来让她感激不尽,可是这老家伙在与众人离开之后,提着月饼和美酒专门慰问。她很后悔自己的热情,更后悔自己的敬酒。其实,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绝对靠不住的。
她再次看了床上的那堆横肉,竟然老脸上布满满足,口角流着涎水。她想起一些“保证”,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小三了。
她果敢地推打横肉,鼾声中止了。
“你怎么回事,快点走。”
余再水极不情愿地起床了,眼光盯着黄妮的身体,笑了:“妮子,我对你是真的。有什么事,只管找我。我会让你有钱用,会让你幸福的。”
“走吧,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余再水对着黄妮堆着笑,说着“我会再来的”,摸索着离开了。
矿上在事故后,进行了一周停产整顿,但人们发现,事故的隐患还在。到2010年7月,矿上又发生过三次事故。黄妮听矿长自己说,这些事故的处理都是同样赔30万。“那你也去她们家了?也是对我一样?”
余再水没有发火,还是堆着笑,用手指挠她的鼻尖,“小东西,你猜呢?”
黄妮听说那几个寡妇比自己更年轻、漂亮,于是死死地盯着秃顶下的细眯的两个黑洞穴。
矿长告诉她,其中一个寡妇叫左星薇,想傍他呢。“鬼信,那不是你们男人好色?”黄妮似乎是在为全体女性的声誉权而抗议。
不过,黄妮也听过别人背后议论,说星薇有一些过分,早就红杏出墙,别人都叫她“腥味”。
黄妮听老人说过“芝麻理论”,它是用一句土话来表达的,说“芝麻不开口,谁个也不能拷”。想起这个,黄妮决定再一次把这个家伙绝情地赶出了家门。
黄妮割断了与矿长的不伦关系,以后再也没有受到侵扰。可是矿长闲不住,一天到晚去市内,往往要到很深的夜里才回来。
一旦有人在矿长面前提起星薇,矿长就不说话了。开始人们感觉很奇怪,以前不是这样的呢,只要提起那女人,要不是手舞足蹈,就是眉飞色舞,他的印堂发红,像是灌多了酒,而且崛起的中部撑得像猪。直到有一天某矿工听到他们夫妻吵嘴,才明白其中所以。听他老婆秋菊说,那女人与矿长勾搭才一年,就掳去了秋菊家三十多万呢。秋菊大声地骂矿长不色,骂他贱,骂他傻,骂他不配当一个共[chan*]党员,什么“八荣八耻”,你没有荣,只有耻。据说,余再水好久没有做声,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秋菊竟然冲出了门,扯开喉咙大笑:“哪个女人这样贱,白送你搞?你个傻蛋,人家不是图你的钱吗?你以为你长得好相貌,呸!也只有我瞎了眼,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矿长像山一样移过来,一把抱住女人的腰,把她提了起来,直往门内移。女人突然笑了几声,双手乱抓,扭动着身体。后来,门关上了,声音也越来越小。这个矿工倒是耳朵灵,在窗边听了一阵,原来,秋菊只是发发气,因为她早就知道余再水在外面瞎搞,她只是在乎那些钱财。女人最后告诫矿长,你要玩就去玩b*子。
不对呀,既然老婆知情,且他是被迫答应不与星薇往来,那矿长怎么不愿说起她呢?有些好事者想一探究竟。这些探子像是排了班一样。矿上谁班,谁就到矿长家查夜打探。
好些日子过去了,人们在背后的交流中都没有透露新的信息,因为很难得碰见矿长回家。余再水矿长保持长期的沉默。久而久之,人们的背后议论也没有了什么内容,有人发现有些后生的探子在众人的追问下脸色怪怪的。
终于有一天,矿长打破了沉默,他发怒了,他开口骂老婆,并要老婆离开这个家。那天夜晚,其时还早,矿长从市内回来拿一份放在忘在家里的文件。他远远地看到家里竟没有开灯,等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的时候,他惊呆了。矿里的一个后生竟然与老婆在床上共枕。
后生逃走后,秋菊说自己绝不是故意的,谁叫你每天夜里要安排他们来监视呢。“你这是报复!”余再水因沮丧而疯狂,接下来,沉默一阵,破口大骂一阵。
再后来就是再也没有人去打探了,好多事都是从远方的人口中听说来的。听说,秋菊威胁过矿长,如果要离婚,就去党委告发他。听说,秋菊还是时不时地约一些后生鬼混,并且矿长装聋作哑。还听说矿长又撞见过一次老婆的红杏出墙,他仍然破口大骂了。最受别人关注的是听说秋菊主动约见左星薇,当面索取矿长为什么不愿提起她的答案。星薇告诉她,“不知道我叫腥味吗?你男人哪个稀罕,我只稀罕钱。但你老公很怕你,我决定不与他来往。后来我去了按摩院赚钱。有一次你老公去按摩院,竟然碰到了我……。你现在知道了吧,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一带的刚走上富裕路的人们,可能以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不犯法,以为不过是道德上的事儿。但是,读了十几年书而后游历过天南海北的矿长、多年被为优秀共[chan*]党员的矿长、亲自朗读由秘书写出党性分析材料的余再水同志他一定知道,这是一种社会堕落,是严重的犯罪。也许是害人害己遭受老婆的变心才让他再也不会如鱼在水,他似乎有所悔改。按照秋菊的说法,他更看重钱,因而常呆在矿里的办公室。按照黄妮等职工家属的说法,他更加隐蔽,而不是收敛,更加明目张胆地“关心”别人。所有这些,在一年一次的党员教育活动中,不可能听说更多这方面的事情。对于普通矿工,有碗饭吃,已经是感恩戴德了,岂敢说领导的是非呢。
从3月份以来,“五个基本建设”活动在余再水同志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开展。他主持了每月一次的主题会议,周密布置各项党组织的基本活动,发起一系列主题活动,比如“争先创优”活动和“三比一推进”活动。值得一提的是,他力排众议,在煤矿经费不足的情况下,主动划拨充足的活动经费。只要你进入矿里的党员活动室,你一定会惊叹它的布置何等规范。标语很鲜明,其中有一条这样写的“小事不出矿,大事不出镇”,它的原本意思应该是你来办事,我全心全意为你服务。可你仔细一琢磨,这标语还是有歧义的呢。
学习的确可以提高一个人的素养,余再水矿长的形象大职工中不断地提升。他要求广大党员把学习活动与单位实际结合起来。在一次党员会议上,有党员问大家有没有看到新闻,题目叫做《矿长下井,必须的》,多数党员们说看过看过。在灯光下,余矿长微低着头,脸色要比白天黑些。不过,大家注意到他也点了点头。有人说话了,我们矿位于农村,条件不能与国有矿比,矿长兼书记,党务忙,矿务也忙,每天都忙,有许多公务要在办公室处理,哪里有时间每天下井呢。这不是党员会吗,我看选几位矿长助理,再排个班,由助理替矿长负责轮流下井吧。会上,多数人表示了赞同。余矿长总结说:“自争优创先活动以来,我们支部党员表现了良好的素质,一是民主气氛浓,既然多数同志都赞同,我也没有意见。二是能结合矿情特殊对待,打个比方,这好比对付不同的女人,得有不同的方法,同志们很有创造精神。三是责任感强,矿里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每一个人责无旁贷,党员同志们抢着勇挑重担,真正做到一个党员一面旗帜,一个支部一片新天地。”
最后,大会选出了四名矿长助理,他们都是与会的党员。他们的担子真的很重,此前他们都是井下班长,上班时候他们是当班的第一个下井的人,也是交班时最后一个出井的人。这里得提一句,黄妮和星薇的老公生前都是班长。
第二天,矿里传开了矿长下井的新闻。可是,工人们很多次看到矿长向井口方向走,到井口的时候,他的脚不再抬起,抬起的只是他粗黑的右手,它同班长握过后收回再垂下。工人们在井下看到了一些新的设备,而且用作支柱的木料也粗了一些。
这样,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矿里是安全与和平的。只是矿长家里不太安静,听说余再水又对老婆破口大骂。进入9月份,矿里再一次投入资金,加强矿下生产安全保障。10月初的一天县里派检查团来矿里。矿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整个上午是在听矿长关于安全工作的汇报。余再水还详细地介绍自己每天下井两小时的情况。他说:“今天我得好好招待各位,
要是往日,我正在井下呢。”
检查团用餐时候,余再水发现有两位领导好能喝,陪着陪着他都招架不住了。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再坚持。陪好了领导真不容易呀,余再水对着秘书说:“你送你们去招待所休息一下,我呢,还得去下井。”领导们听了,都很高兴,都说有这样的矿长,我们放心,人民放心。
只有一位领导被检查团示意随矿长下井,其余的去了招待所。余再水知道这位年纪轻领导官职也一定很轻,他还不抽烟呢。为了表示客气,余再水摸萦出一支烟,劝他说:“领导,接最后一支烟吧,我们再下井。”
余再水呀余再水,你是喝酒喝傻了吧,什么叫最后一支烟呀。这破口话是下井工人最忌讳的!但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脑的余再水同志,就这样下井了。这是他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这样:井下斯瓦爆炸,出事故了。余再水矿长再也不用担心下井的事情了,他的躯体永远留在了井下。但是对于他的灵魂,是要用金钱,还是要用道德与法律来度量呢?
2010.9.3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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