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外公我想你。写了好久的悼文亦没封尾，外公你若醒着，那个尾便可以舍去了。

这几天我老想起很多很多的事儿，想起那个小镇你买的糖，想起墙角你的拐杖，想起你常带的黑色小帽，想起你很宝贝的假牙……外公，这些你还记得吗？在那边，你的身体有好些吗？我们好久没见。那年的秋天你走后，我便一直都在梦里寻你的踪影。然而即使是梦，你也难得出现。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呢？

公交车上爸的话一直冲蚀着耳膜，你外公走了……外公走了……外公走了，能去哪儿呢？我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你可以去哪儿呢？不就是在小镇上随便逛逛吗，逛够了还得回来啊。可是外公啊，你逛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我在街边一直等你，我以为那个转角处总会有你的影子吧，你还是会同以往一样拄着拐杖晃悠悠地向我走来，笑的好亲切。可是哥让我走，哥说你在那个小小的相框里面呢，哥让我去跪着。我干嘛要跪着呢？那个相框里的根本不是你吧，我知道的，你只是想出去走走而已，你总是在接近吃饭的时候跑出去散步，不是吗？所以这次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就是这样想着，所以大家都哭了的时候我亦没哭，我还跟自己讲要淡定呢，是不是很可笑？我跪了几个小时，跪的最后倒在坐垫上，跪的眼睛都花了也没见到你的踪影。我真想出去找找你，也许你就在某个小路上和人聊天呢，那会儿我就要牵着你的手，要非常凶地跟你讲“外公下次不要乱走了，我会担心的”。

外公，你不知道吧，很多事儿你都不知道的。妈来接我时强打着精神对我笑，笑得眼泪花花的。那一年妈被接二连三的死亡打击的不成样子，可是妈总说，还有你啦，还有你啦，然而你也走了。你真得挺狠心的，外公。妈很痛的说以后就她一人了。然后，她连眼泪都没了，在大厅便直直倒下。这些你都不知道吧，我肯定的，如果知道你不会舍得她伤心的。我握着她的手那么用力，不过妈感觉不到了。妈没说的话我都知道，最爱她的就是你了，妈舍不得。我其实很想跟妈讲，我也舍不得，我最爱的人便是你了。

你走了老远来看我，气喘吁吁的；你像个孩子似的，买了糖却要我哄你；而当你终于跟所有老人一样昏沉沉的时候，能辨认的竟也只有我跟妈……这些，我都记得。你不要以为那会儿我还小，其实我设想了好多的，我做了好多个有你的梦。我跟妈说，等我长大了就接你过来，再不要你戴着假牙一个人坐饭馆里吃冷冰冰的饭了；我跟妈说，此后我要好好学做饭，将来给你做；我跟妈说，要让你好好活着，等妈老的时候还能陪着你。我跟妈没事儿时就喜欢计划这些，但还没来得及跟你讲，你便走了。你常这样，总跟孩子似的，认定了什么，别人要说的便都不作数了。可是外公，这次，你总该让我们说完的，总该让我们再回来抱抱你，总该，总该再给我最后一点记忆。你知道的，关于你的记忆那么少，我想多数几天亦不行。人家说童年每个人都有，但并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是金色的。我从来没想过什么金色的童年，单是为那一点有你的童年有你的日子而开心。可是我的童年来得晚去的又早，这，还真是可笑啊。

外公，那座山，看到了没？哥让我把硬币投进去，说是要祝福。不知道是求你的祝福，还是为你祝福，但我觉得肯定跟祝福没关。我还记得那时候多冷，满地都是枯黄的叶子，踩上去“沙沙”的声响。我好傻的，一步一个脚印，我幻想着你跟我一起在上面踏跳着笑闹着。可是你已经走了，不是么？我们是去给你送行的。妈一路笑着，送走了一批一批的客人，我不知道她怎么撑了如此久，还笑得极丑笑得比哭还难受。我就想，我要是不跟妈讲，那你就会出现了，你会跟妈说别笑了别丢人了。不过，我始终没有等到你出现。我在心里不知哭了多少遍，我说，外公你不要跟我捉迷藏了，你回来吧。外公，你才刚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我又怎么舍得失去你离开你？外公啊，是不是你不知道我们宁愿丢脸也想要你回来呢？是不是你已不再爱妈妈不再爱我？是不是你要的幸福终究不在这里？我的眼泪唰的流下来，妈便用力帮我擦，妈哽咽着说这样也好，你早该陪外婆去的。

外公，其实我知道外婆一个人会很孤单，你去陪她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也很孤单啊，我多想你陪我的……

外公，我孤单了竟想拖着你，是不是好自私？然而我连外婆的面亦没见过，我总想多个人疼我，就只好在你身上加倍的摄取，你不要怪我。妈跟我说你找外婆去了，我悄悄地在心里想外婆走了那么久你肯定找不到的。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想的，我现在才懂，我寻你便如你寻外婆，我们只是想找个点保持快乐。外公，你把我的快乐带走了，真的。此后疼我的人便只有妈了，可是妈要想得很多要顾得很多，所以，我总被放在最后，然后我便笑不出来了。外公，你知道这样的答案后会不会后悔当初扔下我?如果你后悔，那我真有点开心，你还是疼我的不是么？但是，外公，你还是不要后悔吧，去找你的快乐好了。我已经长大，很知道聚散离合的意思，我清晓每个人走的路皆不一样，你能陪我那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有时候在想其实真的要谢谢你，你带给我的欢乐胜过每一个人。虽然我不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可是能够在某一天回来便见到你真的是孩子时的我最大的欣喜，你说的每一句话皆能让我的心膨胀无限大，那些狭小的悲伤不快在你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外公，我很快乐，有你的世界是一直快乐的。

可是我在心里怨了你很久，你不知道吧？别生气啊，外公，我只是想说就算怨你的那些日子我亦觉得甜蜜。我知道你对我好，才舍不得你离开的。我总是很骄傲的跟朋友讲外公有多好多好，虽然你们有很多人疼，可是我外公一个人的疼爱便敌过所有人了。呵呵，外公，有没有觉得很开心？外公啊，虽然现在我没法时刻保持很好的心情，但我会努力的，你也是啊，要幸福，要开心，要好好的。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以后，以后，我也老去的时候便来找你，我们跟外婆一起生活……那时，便不会有痛苦，不会有孤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