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水鬼火魔美知

发表于-2010年09月28日 晚上9:44评论-1条

这是一个让人心慌意乱的季节。中秋节前夕的十多天里,天气异常,秋老虎二度袭击这片美丽的土地。连续气温高达35度,原野上树叶和野草早早地被火辣辣的太阳烤黄了,烤焦了,只要不小心一遇火星子,定会燃起熊熊大火。这样的反常天气对前进镇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这既是农村稻子收割归仓的大好机会,又是学校开学之初安全工作的最大隐患。前进中学尽管每天都在讲安全,强调安全工作重如泰山,但还是发生了安全责任事故。而且,受害者家里在遭受了水鬼后又遭受了火灾。村民们说,赵家真惨!

赵明明是个调皮的孩子,今年刚进中学读七年级,大不了混了半个月。他在前进镇中心校六年级毕业,毕业会考成绩是第一名,不过要从后面倒着数。要不是义务教育强调得严,赵明明是进不了中学的,一是家长觉得那么差的成绩,再怎么读都没有什么意思,还可惜那几个钱,二是学校老师也不想收留他,因为他的考试分数不仅连累班上的整体成绩,而且他的调皮劲真让人恶心。也许这话说起来对一个少年儿童有些过重,但事实的确如此。

记得在暑假分班时,6个班的班主任都不想要赵明明,他们说,谁都可以,就是不想要这个调皮出了名的赵明明。而6个班主任中,只有一个人是新进老师,她姓黄,个儿不高,接近157cm,但人长得娇小多姿,走起路来象跳舞。黄老师从县城里来的,今年师范大学外语系毕业。她凭着自己过硬的本领,在全县中学教师招考中名列外语学科第一名。按成绩,她是第一个选择学校,可以留在条件最好的县城。可是,黄老师深知,县城严重超编,真正急需教师的地方是乡镇,那里才是年轻人施展才华的大舞台。为了得到磨练,她选择了前进中学。她来到学校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赵明明进班上。教务主任知道黄老师初来乍到,对前进镇的情况很陌生,便把赵明明分到了她班上,有科任教师把赵明明分班的事告诉了黄老师。黄老师说:“分来了就好好管教,不是有教育家说:没有教育不转的学生,只有不负责的老师。”那位科任老师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黄老师为了赵明明的事,专门做了一趟家访,这是她初为师表的第一次,她感到特别新鲜有趣。那天周五放学后,老师们都回家度周末了,而她看见太阳还高高悬在西边的天空,感觉很炎热,她打着防紫外线的太阳伞。赵明明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问赵明明家里一些情况。走了一段稻田小道,再经过一条山坪塘堤坝,再穿过一片茂密阴森的竹林,就到了赵明明的家,一个单家独户的农家小院。

赵家院坝里堆满了从田里背回的没有脱粒的稻子。赵明明给黄老师找来一条陈旧的木板凳,顺手抓起一卷稻草使劲地擦拭了一番板凳上面的灰尘,很礼貌地请老师坐下。他说:“黄老师,你等一会儿,我去叫爷爷回来。”

从路上的交谈中了解到,赵明明的父母到浙江嘉兴打工七八年了,他们离开家的时候,赵明明还没有读小学。这么多年了,他们只回过一次家,那就是赵明明奶奶去世那年,回来只呆了一个礼拜。他爷爷今年快进七十了,还种着全家五口人的责任田。平时家里就是赵明明和爷爷两人。

爷爷弓着腰背着一筐沉甸甸的稻子回来了。赵大爷土黄色的布满皱纹的脸,在汗水浸泡下,笑起来是那么散淡与勉强。黄老师看见赵大爷后,站起身打招呼:“赵大爷,你好!”赵大爷回敬说:“黄老师,这么大的天气,还来关心孩子,稀客,稀客哟。”

赵明明帮着爷爷把东西从背上缷下来后,家访正式开始。赵大爷说:马上做饭,自己为了赶时间抢收割,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还叫黄老师就在家吃顿便饭。她从赵大爷那里了解到,赵明明读了这么久的书,还没有老师来过家里,更别说关心孩子的学习。当爷爷的整天忙于农活,自己又不识字,对孩子学习一窍不通。只要孙子吃够了,冷不着,病了就找医生,其他的就由着他马儿跑了。学校也没有去过一次。好在孩子身体还结实,只感冒了一次,咳嗽两天,吃了两顿药就没有事了。

赵大爷还想多说什么,而黄老师叫他快做饭,经常饿肚子会得胃病。赵大爷找来干柴块,烧起了火,还从炕上取下一块黑魆魆的老腊肉烧起来,一股肉香扑鼻而来。黄老师在火塘边抵不住了,汗水大颗大颗冒出来。赵大爷叫她到外面乘凉。她很想跟赵大爷多聊会儿,但熬不住这样的高温,时间也不等人,她一看外面,正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时刻了。她离开赵家时,再三叮嘱赵大爷说:“这段时间特别炎热,要管好孙子,注意安全,山塘这么近,不要让他私自下水洗澡。”

而赵大爷微笑着说:“你一百个放心,没有事的,赵明明从小就跟我学会了游水,还是村里出了名的水鹞子。”

黄老师又回到到竹林外的绿幽幽的山塘边时,心里一阵发麻,要是不会游泳的学生娃不小心落到这深水里,多可怕啊。

家访后的第五天放学了。这时太阳还发出白炎炎的光,照得身上怪难受的。黄老师正在办公室阅作业时,手机响起来了。她一看,是校长办公室打来的。真的出事了。黄老师来不及收拾东西,连办公室也没有关,就跟着老师们跑向赵明明家门前的那口大堰塘。她到了堰塘埂子上时,看见跑到学校报信的那位男同学吓得周身发抖,她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经过村民和学校老师全力打捞,半小时后,把落水的赵明明捞上了岸,可此时的赵明明已经是肚子灌满了水象青蛙一样的身子,鼓鼓地摆在塘埂上,没有一点气息。平时最怕见尸体的黄老师,此时全然忘记了恐怖,竟然抱着赵明明嚎啕大哭,哭得死去活来,仿佛死者不是自己的学生,而是她最亲的人。

赵明明的爷爷也哭得很凄惨,但比起黄老师来,还要差那么一丝丝。老师们把黄老师拉开了,扶着回了学校。

赵明明的爸爸妈妈闻讯后立即赶回了老家。他们不听从赵大爷的劝告,用白布把儿子裹尸后,抬到了学校的大礼堂,要求学校赔偿,还要安排后事。

好在学校近期来一直在强调安全工作,每天放学都在讲,并且,黄老师作为班主任,提前专门做了赵明明的家访。这是她不幸中的万幸。县教育局和安监局的联合调查组作出的结论,对黄老师的安全责任大大化小,并对她的班主任工作给予了肯定。这一满意结果的获得,跟赵大爷凭良心摆事实讲道理分不开。赵大爷当着调查组同志的面,尽说黄老师的好话,他说黄老师是第一个到他家的老师,并且还顶着烈日,汗水湿透了衣服。黄老师很感激这位善良淳朴的老人。处理这起安全事故,虽然黄老师没有受到什么处分,也没有赔一分钱,但对她的影响很大,几天来寝室难安,这是她人生旅途中第一次受到心灵的震撼。尤其是赵大爷不久又发生了意外,更增添了她的伤感。

在县教育局与保险公司的协调下,赵明明父母得到了理赔和补偿共计10万元,后事由学校负责处理。学校聘请的法律顾问说,要是赵明明在跳水前,先主动把书包放在家里,那么学校可以不负任何责任。可一路下水的两位男同学实话说了,他们是看见赵明明脱光了衣服象跳水运动员一样,“扑通”一声跳下水,然后一点没有了动静,他们才慌乱了手脚,一个跑回学校报信,一个抱起赵明明的衣物书包,边跑边呼救。遗物虽搁在家门口的板凳上,但不是他自己放下的。两个学生娃子都不说谎,老师们也没有办法,学校赔一半也心服口服。但毕竟是在回家的路上,学校和家长都有责任,于是各负责一半,这个处理结果是很公平的。

这个事故算是划上了句号,但对赵家来说,故事远没有结束。

赵明明父母给死去的孩子烧了头七后,又哭丧着脸离开了老家这座粗糙的新坟茔,别了年迈的老父亲。谁知,他们还坐在火车上,家里又发生了不幸。赵明明的爸爸身上有手机,只能当手表看时间。他们入的是嘉兴的移动网,没有加漫游,所以老家里给他打了数十次,都是“不在服务区”。直到他们到了浙江,才打通了他那该死的手机。他们的事假刚满,又急匆匆向厂长请了事假,马不停蹄地订机票赶回家。

赵家夫妻二人赶回家时,老爹已冷冰冰躺在堂屋的棺材板上,只是他们揭开那块白布时,已认不出面目,因为周身都象炭灰一样的黑。他们的泪水在路上就已流干了,现在只是哭泣,胸口隐隐作痛。非亲非故的黄老师也抽空去看了老人,还在灵前悲伤地流着泪水,虔诚地做了个三鞠躬,表示对老人的怀念与感激。难以面对的是赵明明父母,他们看见黄老师便躲得远远的,不敢见她。

就在赵明明入土的第二天中午,赵大爷吃了碗绿豆稀饭上坡了。他现在已收完了稻子,金灿灿的谷子装满了粮仓,要准备小春秋播。山坡下那块玉米地,还没有收拾稿杆,要尽快打扫了,才能种油菜、小麦。他挥舞着亮闪闪的柴刀,不一会就把玉米地弄得亮堂堂的。他坐在玉米地边的一块巨石上,用穿了孔掉了边发了黑的草帽当扇子煽风,还捆了叶子烟点上火,“吧嗒吧嗒”抽起来解闷。他忽然思念起孙子赵明明了。他回想起不久前在这块地里掰玉米棒子时,他口渴得喉咙冒烟,明明给他送来一瓶水,是用“乐百氏”空瓶子打的井水,他喝起来是那么的香甜凉快。现在家里孤身一人,再没有人陪他说话了,他越想越伤心,老泪纵横。他用袖子揩泪水后,眼睛花花的,山林里一朵朵柏树,千姿百态,好像棵棵都是人,其中一棵细细的,矮矮的,跟赵明明一般高。他心里打了个抖,说自己走神了。她把抽完的旱烟扔到成堆的被太阳烘干的玉米杆里,一会就冒起一丝笔直的青烟。又一会,青烟大了些,被一股风吹偏了,还顺风跟自己靠近了。再一会,玉米秆燃起一团火,越燃越旺,竟然把几堆秆子引燃了。他感到很热,便躲进大柏树的绿荫下纳凉。不知怎么,他感到越来越热,吸进的空气全是热的干的。他站起身跑出绿荫一望,惨了,到处是火,火漫山坡,还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山风也不停地刮来,直逼他的影子。他心神慌乱起来。

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天空笼罩着一团黑雾。赵大爷不知向哪个方向跑,呼吸也十分吃力。再后来就不知怎么昏了过去。

有村民形容装在棺材里的赵老汉象农村过年时烧熟的腊肉,面目全非,这话一点不假。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死得太突然,太惨了。

林业局请来的消防队员赶上山时,山坡燃了个精光,还零星地冒出青烟。他们仔细寻找事故责任人,却只见一团黑影倒在地上,再没有发现其他任何踪影。

此时,太阳西斜,烧山的热气和阳光混杂在一起,烘烤着烧焦的黑土地,山风嘎然消逝。

黄老师很好奇,叫一位大嫂给她带路,专程去了一趟那片黑如焦炭的地方。一路上,她听那位大嫂说,赵大爷平时很少说话,也很少串门,跟任何人都没有发生过口角,也不说长道短,是大家公认的老号人。

她站在山脚下,仰望被火魔肆虐过的大片土地,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打在地上,掷地有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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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知-评论

一个空巢老人和一个留守少年的故事。at:2010年10月05日 下午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