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晚上,接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说熟悉是因为一听口音就知道是老家来的,说陌生是因为人家自报家门还等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这是个既可以说是远房本家,也可以说是乡亲的大哥。电话内容当然不是问候中秋,花长途的价钱说这个不值得,主要是问他儿子的工作,求我能否给看看找一个。
要说这侄子,倒是比这大哥还熟。侄子当年在村里上学的时候成绩还可以,后来难得的上了大学,当时自己还随了一份薄礼。再后来就一直没了消息,只模糊的知道毕业到广州下海去了。想来快七八年不见面了,印象里还是那个中学生的模样。从这次电话里知道这侄子在广州干的还可以,只是去年这个企业破产,侄子也就失业了。因此这次才求到门上来,就专门为这事。对这样的事,听了就头疼,因为实在感到为难,就只好模模糊糊的应承着。
接到这大哥的电话,还在发愁,不成想人家千里迢迢就登门来了,说要当面讲清侄子的情况,找不到工作不罢休。这样就更加感到为难。
从大哥嘴里,知道这个侄子上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本,学的是当时挺时髦的国际贸易专业。毕业后在广州一家企业当主管。曾自己捣腾了点生意,却上当赔了本,现在还要父母帮衬着还债。看看已奔三十岁的人了,家没有家,业没有业,孩子自己说没脸面回来。可我们做父母的,也只有干着急。
说这十来年在他身上也花二十多万了,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一想这些就更心灰意冷。真后悔当年不该让他上大学,还不如随大流,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打工种地。至少这样能省下钱来帮着盖三间房成个家,这样家长也算完成任务交差了。
听着大哥不断叹气,自己除了劝酒,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他些宽慰。
一起数点一些当年岁数差不多或稍小些的伙伴们,按说这个侄子算是好的了,毕竟是少数几个考上大学的佼佼者之一。而剩下的那些,现在多数都走上了父辈既定的路。多数已成家立业,基本稳定下来了。有学了木匠的,有学了电工的,更多的是泥瓦匠,很少上大学的。他们农闲时出门打工,农忙了回家种地。加上每家两三个孩子,苦不苦的,反正大家都一样,也就这么过来了。
要说其中的酸甜苦辣,那是一火车也说不完。有欠薪至今不还的,有受伤终生残疾的,有路上被盗发疯打架的,也有小偷小摸被抓了进去的,还有一个被整个埋在了倒塌的楼房里,连尸首都没找到。
其中一个比较特别,印象较深。这人该称呼妹夫,高中毕业后,跟多数人一样打工种地。只是脑子总不肯闲着,手也很巧。先是学了电工,后来学了焊工,这样打工的收入也就比别人多些。可他还是不满足,总爱自己捣腾点小发明什么的。为此就经常有些联系,买些书啊提个建议什么的。搞成过简易的农机具,还搞过自制花炮的机械,小有钱赚。更搞过一个新式电器断路器,特意把样品寄来。自己捣鼓的东西看起来很粗糙,且这个行业审批困难,先进技术多,没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支持,后来也就撂下不干了。
现在走火入魔搞什么便携多功能照明设备,灯泡是高亮度二极管,电池是回收的锂离子电池,外观既可头戴也能放在口袋里。这东西搞了三年,也作出了样品,钱花了不少,现在求我帮助申请专利,说是县里有个同学答应有专利就可给笔30万贷款。
对此我既不能泼冷水也不能跟着一起吹嘘。偷偷问了他爱人的意思,当然也是不支持。说因为这个东西,家里已搭进去不少钱,如果真有了贷款,到时候却还不起,那可就真麻烦了。这些话通过我也跟这妹夫说了。就为此好像还有些得罪他,最近联系都少了许多。看来要想特别一点,是需要代价的。
再说对这个侄子的情况,从其他人嘴里也多少知道些,其实他父亲说的主管什么的,只不过是孩子逗父母宽心的话。工资大家都知道,在广州那地方挣两千,也就维持生计,哪里就成了主管?可这孩子总放不下大学生的架子,出汗的活儿不肯干,受委屈的角色不肯当,学校学的知识没多少用,有用的本领也没抓紧补学一些。几年来,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浪荡着。在父母眼里,自家的孩子优点多多,老实、诚信、可靠、本分等等等等。可这些优点,在现实社会上都是笨蛋的代名词。
这些话不好和大哥直接说。到最后,还是劝放宽心。虽然没给孩子盖房成亲,可也花了一样的钱,尽了一样的力。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应该知道自己去闯自己的天地。就说广州那地方,生活不易,可机会也多。他呆五六年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而父母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一趟,想帮忙也没用。就说现在失业了,一定也饿不着,尽可以放心。
如果那里呆不下去,他早就回来了。现在这社会没有饿死人的事,只要自己努力。例如可以跟孩子商量一下,再学一门吃饭的技巧。偏文的,可学习会计、设计、广告什么的。偏工的,可以学电工、焊工、汽车修理、家电维修什么的。有这些手艺,不管是给自己干,还是给别人打工,都会有好处。在这方面一定可以提供信息和资金帮助。
对此建议,大哥当然不满足,还是希望帮忙找个工作。可大哥哪里知道现在城市生活的内容。想侄子都快三十了,在家里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可现在却还孤身一人。就算到城里有了份工作,刚开始也不过是维持温饱。加上农村的背景,谈对象的难度也可以想象。就算有姑娘看上了,动辄七八十万的房子,更是镜月水花。尤其是两地相距千里,往返不便,远离父母,我们俨然就成了父母的替代品。对这么多后续的任务和责任,实在是不敢想象也无法承担。怎么能想象三五年以后,工资还这么卑微,姑娘还那么遥远,房子还那么虚幻,孩子还影单影只。我们怎么向家长交代?
这些话,虽没明说,大哥心里也清楚。一个个数落一遍老家的同龄人以及他们正在长大的后代们,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想到这些又成长起来的一代很可能都会想要到这里来找工作,简直都有点恐惧起来。
不知道这究竟是他们既定的命运,还是自己太窝囊,抑或是这社会本身出了什么毛病?
很想跟他们说认命吧,谁让咱生来是农村人呢。吃苦是咱的特长,受屈是咱的专利。出汗会让人有劲,流泪会让人成长,流血能让人成熟。不要奢谈什么发财和成功,等到岁月流逝了以后,去抚摸满身的伤疤,应该感到自豪。因为那都是成长的代价。除此之外,哪有什么享受和安逸的大道,等着咱走呢?
住了三天,酒入愁肠没解决什么问题,大哥失望的离开了,临走死活还是丢下了我们给的两千元赞助。想来这次一定又把大哥得罪了。有什么办法呢?
于木鱼宅
2010-9-2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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