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从我一出生起,便有一条不成文的家规,每逢周休,家族所有的成员都必须在爷爷家聚合,以便联络感情。那时,我还很小,每天都要被爷爷家那细细的门栏拌倒好几次,然后一边大声地哭惹人同情,一边用脏兮兮的小手抹着眼泪,每每这时,高我一个头的哥哥就会过来牵着我,哄我。于是,我总爱踮着细细的脚尖,跟着哥哥身后跑。
哥哥是大伯的儿子,也是爷爷唯一的孙子。那时的我不懂男孩与女孩到底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哥哥是男孩,我是女孩,所以,太奶奶总是搂着哥哥亲,却不喜欢我。有时甚至会用让我害怕的眼神瞪着我,趁我经过她身边时,突然掐我一把,看我哭了,眼里才透出一种快意。大人不懂我为何突然哭,可哥哥却知道,总是尽量让我避着太奶奶。我想只要我也变成男孩,太奶奶就也会搂着我亲亲了。我跑去对爷爷说,我也要做男孩,做你的孙子。可爷爷只是笑,他不懂我莫名的害怕,自然也不会理会我的童言。于是,当大人不在时,哥哥自然就成了我的保护神。
爷爷家的屋子是古宅式的,前庭两边种着果树,相邻的中堂香案上摆着太奶奶慈祥的照片,据说这可以使人长寿,避开牛神鬼面的索命。可我却从不敢正眼看那张照片里的眼神,当我独坐在摇椅上晃呀晃的时候,太奶奶拄着那特有的樟木雕龙拐杖敲击着花砖地面的哒哒声,总是让我心惊。当我扎起了两个小辫子时,我已经学会了逃避。我会在家里无人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躲在院外的墙角,看地上的蚂蚁忙碌地来来去去。
躲藏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发现了一个秘密,住在爷爷家隔壁的人竟有一个傻儿子。我好几次看到一个比哥哥还大的哥哥扒在窗前看着我傻笑,我还曾冲他挥过手呢!紧接着就是那家大人的斥责声,及大哥哥委屈的撇嘴,最后便是落下一层厚厚的窗帘。
终于有一天,我象往常一样蹲在地上看着小蚂蚁。因为久了,脖子也酸了,我抬头竟看见了那个窗户里的大哥哥就站在我面前,嘴里还叫嚷着“媳妇……媳妇……。”小小的我根本不知道媳妇是什么,更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只是单纯地以为他想和我一起玩。直到,他硬拉我到了他怀里,手粗鲁地伸进了我的碎花短裙内掐我的腿。我吓呆了,惊醒过来只是大声的哭……泪眼蒙胧时,我看到哥哥跑了过来,愣了一下,马上拾起了地上的大石头,向他头上砸去。可惜却只砸在了他的身上,没有伤皮也没有出血,却放开了我,溜回了他的家。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被哥哥拉回了家。我什么也没说,哥哥什么也没问,心灵却笼罩了一层黑影。那一年,我才六岁。
等我长大一点,我总是爱在下雨的时候,站在雨中。初时,哥哥也总会陪着我一起淋雨,我不知道哥哥有没有看清我脸上的泪水,那是在雨中学会的无言的哭泣。父母是疼我的,怕我淋病着,几次反对却拗不过我,也就随我了。可哥哥却是爷爷唯一的孙子,是太奶奶捧在手心怕摔着、呵口气怕冻着的心肝宝贝,他们发现了哥哥的行为,有效并迅速地强行制止了。那种魄力,不得不让我至今回想起,仍觉得佩服。
因为性格的冷漠,我任性的生活着。无意去伤害别人,也不想被任何人伤害。
12岁那年我上初二,如常地放学回家上厕所,发现内裤一片殷红,茫然的在厕所呆了一个多小时不敢出来,妈妈煮好饭后才发现我在里面呆了这么久。逃不过的我闷红了脸,告诉妈妈,我流了好多血,妈妈听后笑个不停,说我长大了。难道流血了就是长大了吗?那时的我根本没有上过生理卫生课,对生理知识几乎是完全空白。长达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我象贼似的躲躲闪闪,感觉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可越遮掩的东西越引人注意,尤其是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
还有几十米就走出校门了,一只小小的手夺去了我的书包,是同班的伟。
“包里藏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呢?给我尝尝。”他嘻笑地说着,并伸手就去取。
我恍然过来,着急地想抢回来,却来不及了。只来得及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包未启封的卫生巾,脸上的笑还未散去,却多了一丝尴尬与不知所措。那表情让我看了忍不住想笑,却又在眼角扫过我的书包和他手里仍拿着的东西时,涨红了脸。我走过去,近乎是抢般拿回了我的东西,快速跑开了,留下他仍愣在原地。那一刻,心里竟感到有些报复的快感。
第二天,我在抽屉里收到一张纸条。“后山见,有事。”是谁的恶作剧吗?我皱了皱眉环视了教室一周,伟在低着头看书,眼神却不时向我位置飘来,原来是他。有什么事呢?难道他是想向我道歉吗?我心里盘算着,却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揉成了一团。
后山上。
“对不起。”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他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从此刻他红透的脸,用力撕扯着衣角的手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反倒让我放松了情绪。“哦。”我依然是没有表情的应着。就这样对站了三十秒左右,我有点不耐烦了。“没事我走了。”
“等等,还有事。”情急之下,他抓住了我的手。“做我女朋友吧。”
内心暗笑着,你懂什么叫女朋友吗?就学大人交女朋友。正准备直接回绝,却发现了被握在他手心里的手,我着急的想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一刹那,仿佛有种暖流,从他的手里流进我冰冷的手里。记得我曾戏言,我的血一定是冷的,否则为何我坐在火炉边,手也还是冰冷呢?不知是他的执着打动了我,还是那丝温暖打动了我,我竟点了头。
于是,相处的日子里,对视的一笑,也似包含了千种意义。少女的幻想,不安都装进了书桌里的日记本里。平静的日子里多了丝甜蜜,却也隐藏着暴风雨的袭来。当我面对摊在桌上的日记本的碎片,父亲严肃的目光,还有母亲哭红了的眼睛,我的心在痛着。我没有解释,也不习惯解释。只是在一个午后,亲手烧了那些碎片,并结束了这段刚刚开始的爱情。那次的牵手,竟也成了唯一的回忆。
终于,我学会了在孤独中品尝寂寞,在黑夜中释放灵魂。
14岁,我毅然地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封闭式学校。离开家的那天,我点燃了一张白纸,向自己告别。没有泪水,我冷静地目送着父母走出学校。看着别的同学眼泪漤漤,甚至泣不成声,只觉得如戏场人生,幕起幕落,是戏总要散的。
一年的时间内,我给家里打过的电话不超过五个,而且每次都只是重复我很好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同学能抱着电话不放手,忘了曾经自己也是赖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已渐渐将自己隔离。是心中有怨吗?不,我不怨。当夜里被恶梦惊醒时,亲情是我度过漫漫黑夜唯一的支撑。
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有时甚至沉默寡言。我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说着自己的语言,写着自己的故事。我独来独往的穿梭在教室、图书馆、寝室之间,同学间渐渐开始流传我是奇怪的人。我可以笑着向每个同学点头,却无法对任何一个述说心情。奇怪又如何?我不需要为你们的感觉负责。我只是我自己。我用自己的方式生活着,直到我踏出校门。
社会是一个大容器,大到无法想象,它可以接受任何存在的事物,偷、抢、骗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我的生活方式开始碰壁。
18岁时,我与家里进行了半个月的战斗,我终于争取到了独立生活的权力。我带着简单的衣物和2000元钱,坐上了广州惠阳的火车。一切都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顺利,一个礼拜的时间,我找到了一家广告公司录用我,包吃包住,试用期底薪800元。对于刚出校门的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家里总是担心我在外面太辛苦,按照和家里达成的条件,我必须每个周未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我以为我要面临大量的工作试用期和学习期,可很奇怪的,我只是需要在另外两位设计人员忙不过来时帮忙,平时里只要坐在办公室吹吹空调,看看杂志。我称自己是“储备设计力量”。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自已是被人家早就储备的。
在公司呆了半个月左右,老板开始若有若无的找机会接近我,三翻五次地约我吃饭唱歌。每回吃的都是海鲜,可能他以为我是小城镇的女孩子,就定会喜欢这些,偏偏我从小就讨厌吃海鲜,记忆里几乎是不碰的,我有轻微的洁癖,我不吃的东西若是筷子不小心沾着了,都要重新换一双。于是,只有喝酒。浅浅地饮一口,停留些许时间,再饮。所幸老板看我喝酒也就不再劝我吃菜了。爷爷曾说过,我天生就遗传到他的好酒量。也许他希望我能喝醉吧,可惜却总是没如他愿。看他买单时,甩出的百元钞,简单几个菜竟上千元,不知他心里是不是会心疼,至少我是真的心疼了一下,我一个月的工资竟还抵不上这一餐,什么世道。那一刻,真是觉得老天的不公平。
老板暧昧的态度让再没知觉的人,心里也有了底。我开始避开所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唱歌吃饭我都会叫上另外的设计员,一段时期内,老板不再有所行动了。我平静地过了好几天。我住的地方是公司安排的,二楼住女的,其实也只有我一个女生,因为别的女生都是当地人,可以在家住。三楼住男的。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自己找地方住,可因为要自己开销就没拿定主意。直到那次晚上,我正准备休息了,老板突然开着车来找我说有公事,我只有上车,却选择坐在后座,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一路上,老板都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开车,我看着车子离我半熟悉的城市越来越远,我几乎可以确定我迷路了。我揣测着老板的意图,脑子里开始准备着应该有的各种反应。终于,车停住了。他很直接地向我许诺了丰富的条件,房子,事业。只要我做他的情人,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二奶”。我不敢直接拒绝,因为我不想他把我扔在这个陌生的郊区。于是,我要求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我的理由很简单,“我太小,这事太突然,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好的事情。”看得出来,这话也很让老板满意。于是,我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第二天,我开始找房子,三天后搬出了公司的宿舍。我对公司所有的人员都拒绝透露住址。这方法很好,除了上班时间,我都很轻松。到了约定的一个月期限,我没等老板开口,带着我的骄傲和自尊,递上了辞职信。
辗转到了深圳,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几乎逼的我喘不过气。这里的环境没有儿女情长,没有同情弱者,只有无情的竞争。虽然已经有了几个月的工作经历,可那等于是零。一切还是从头学。规范的公司有着严格的工作流程,我抱着虔诚的态度向公司的前辈请教,热情的笑脸让我缓解了许多的压力。当我开始埋头工作时,背后的冷箭却让我不寒而颤。商场的冷酷让我领教了什么叫作笑里藏刀。我败下阵来。
如果说痛苦是通往幸福或成功路上必经的一个驿站,那么何时才能到达终点?
记得有人说过,女人的幸福是找到能停靠一生的港湾。而事业,只是点缀。
我不知道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是不是也必须承受灾难。我似乎总是与雨有着难解的缘,记忆中是很大的雨,拍打在脸上会有生生的疼痛。当我最好的,似乎也是唯一的好朋友亲口告诉我,她和我男朋友的暧昧事后,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碎,只是近乎麻木的感觉,我在那场大雨中站立了几个小时,让雨水彻底刷洗着我的屈辱和愤怒感。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一片狼籍的“家”。还用不着我动手,他们之间似乎已经爆发了一场战争。地上的碎玻璃到处都是,门上也已经砸出了一个拳头深的洞。我好象听到自己在冷笑。这就是爱情吗?我沉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这个不干不净的地方,我必须让自己远离它。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在做错事后,都会忏悔,甚至会用自虐的方式挽留对方。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在受到伤害后,都会因为一丝的犹豫,选择遗忘背叛。
打碎了的玻璃,用世上最巧的手可以粘得平滑无痕吗?如果爱情不再可以依靠,那么女人的幸福在哪里?
有个不曾谋面的朋友曾对我说过张爱玲的一句话,“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也许,人生真的只是一场戏,勿勿地来,勿勿地去。生命中曾经停留过的人或事,只不过是白纸上的一个记号。当时间冲淡一切的爱与恨,痛与乐时,记号述说的只不过是遥远的一个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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