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偶然一个侧面发现小侄女长得很像外公，此话还没出口眼泪就落下了。外公，一个挺久违的词儿了。家里很少有人提起，外公走后仿佛大家便忘了他，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我知道妈不会忘的，可是妈也不提了。妈在舅舅走的时候哭的歇斯底里，在外公走时却异常淡定。究竟那个“痛”更“痛”一点，思考这么多年我也没得出结论，只是今天想到了就有点难过。

只是一点点的，像被猫爪子轻轻挠过。

昨天我在蒙阳一个小药铺里看到一只很大的猫，身体修长。我像招狗一样对它伸出手，它竟然就顺势站起来要抱我。我却吓得退了开去，我以为它想挠我。我怕。然而它又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那双眼睛散发着绿幽幽的光从四面八方扑向我，震得我心里茫茫的凉凉的。我犹豫着，想伸手再抱抱它。可是它变得很安静。它的眼睛好冷，我心里的那丝胆怯在这种注视下疯狂四溢。都说动物是最敏感的，我一下子就明白，它一定看透我的懦弱并因此不屑了。我被一个小动物歧视了。我很希望这时候谁来跟我说句话，我希望有人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然后我便站起来，很烦躁的样子。小侄女却笑着拉拉我，你看，这猫多乖啊。

这猫多乖啊。

这猫多乖的。我小时候也曾说过这种话，也喜欢把外公养的猫抱在怀里，也被他的猫这样安静凝视过，可我从来没这样无措这样难过。我看到那只猫对小侄女竖起了尾巴，很凶恶的样子，我只记得把她拉到我身后。我什么都忘了。我看到它什么也没做，单是转身走掉。我才想，什么时候我们竟站在了对立面？我似乎只记得保护自己，却忘记，拥抱他们，或是接受他们的拥抱。

说到拥抱，外公走时我们也没有给与他拥抱。外公的最后期限拖得太长，大家期待着他的康复却又知道是没忘的，就在那些无尽的期忘与失望中他走了，然后，好像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想这是应当的，这一天迟早会来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不敢想。我是考完试才回去的，那一场考试相比之下我还是很冷静。我现在亦为这份冷静感到恐惧。在化学实验台边我吐得一塌糊涂，可我还跟自己说考试最重要。漫长的四十分钟我几乎没有想到过外公，我不敢想，我总以为外公会等我外公不会走，就像我以为奶奶只是睡去奶奶可能马上就要醒来。等我到老家时哀乐已经想起，我便连外公的遗容也未看悄悄跪下了。我知道这是习俗。给人办葬礼有很多习俗的，比如说下跪，比如说守夜，还比如说打麻将。是的，守夜的人一定会打麻将。我那时也守在哥哥身边看他们打麻将。哥哥他们闹得很欢——我一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当时的气氛，这个“欢”字让我心痛。痛我的无知，也痛所有人的冷漠。我不明白我们怎可以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我们，怎么可以对此不说一句话。

我觉得很多单纯的东西皆离我们很远了，不知道是从外公走后我们开始变了还是外公活着时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不再经常回老家也不再关心哥哥们是如何生活得，也不会去逗弄小猫小狗了。哥哥亦很少来看我，我们之间的距离终于越来越大。我终于是，学着做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我要什么都会又要什么都不会，我必须学着照顾自己又要装作不会照顾自己。我不能跟哥哥们比因为我一定比他们差，我不能好因为某些人始终认为我是差的，我不能成熟因为我只是个看动漫的小孩，我，什么都不是。

最重要的，我没有了一个，即使我什么也不是亦当我什么都是的，外公。我，没有了。

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连猫猫也离我而去了。最单纯的外公、最单纯的小动物，他们都走了。他们带走的爱跟我丢失的一样多。我想，我真的错了，那时候如果好好哭一场如果把爱埋进土里，现在那些爱的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吧，现在我一定收获了很多爱学会给予爱了吧？

我在脑里给自己列出很多的如果，很多的如果却没有结果，生命不相信如果，所以我还是现在的我，我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猫猫离去看外公离去看很多很多对我重要的人重要的东西离去，无法给出任何反应。我只能默默的抱着自己想很多很多很久远的事儿，只能悄悄的在这里说一些早该说出的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