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片　小　瓦　（散文）

金　矿

这应该是一个一百多年以前就已尘封的故事，离现今的气息、生活、思想都有了很遥远的距离，然而竟让我幸运地发现了它，让我莫名地感动过。也留给我以深沉地思考。

那是三十年前，因很原始的老宅屋墙倒屋塌，不能再居住掩身，生产队按照社员的意愿依河集中规划了一处新住宅点，当时我的家庭还及其贫困，新房盖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到新住宅点搭个临时小屋。在拆除旧屋时，年迈的父亲告诉我一个秘密，说曾祖父在临终时留有遗嘱，说西山墙窗户脚地下留有一样东西，只有到重建新屋时才可以取出它。

这可是对我这已经穷得接近落荒的家庭是一个不小的惊喜，说不定在这时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遗产就会把新屋盖起来。当时儿子只有十岁，妻子身体患病还躺在床上，一天夜晚月光下，我哄孩子陪我到旧宅基地去挖宝。孩子很听话，帮我提着一盏马灯。测了一下方位，就在原西窗户脚下像挖地道一样，不辞劳苦地挖了起来。

很辛苦地挖了两三个钟头，孩子不耐烦地坐草地上打起了瞌睡。我挖的是满头大汗，特别是在深一点的泥土中，更是小心翼翼，真在盼望着能在眼前有一个无限地惊喜。大概已经有一米深了，碰到一截桑树根，我用斧头把两头一砍，还是继续挖，然而已到深夜，却仍然是毫无收获，不觉感到一丝失落，只好悻悻然带着孩子回家，消耗体力太多，也不抱任何希望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一说，又过去了十五年，生产组决定大面积方整土地。我很有心地参加了在那藏宝地地段的挖土填河。小组七个人，我偷偷同他们交代了几句，请大家小心点小小锹头挖，说如果挖到东西，我就请他们一桌客。几位都是我童年的伙伴，大家都在成全我的美梦。

我预测的方位到了，大家都在很谨慎地边挖边找。终于在一处铁锹被一个硬东西咯了一下，一位小老二同我开起了玩笑，说看样子到了，说不定是金银财宝，一顿肉饭到嘴了。其余几人也为我祝贺。小老二很细心地把旁边的细碎土一点一点地分开，没有想到挖上来的是排在一起的九片小瓦。还有一个用油皮纸包得很紧的小包，还好一点还没有腐烂，里面是一大张发黄的册页宣纸文书，地下的纸页书信应该说是文物了，大家都同我开起了玩笑，说你家老太爷就知道你百年后是文化站长，非要写封信给你呢。

这件事还真有点玄乎，幸亏我肚子里有几滴旧墨水，还能很朦胧地理解是怎么回事，原来这是曾祖父在年轻刚自立时写下的柬贴奠基文书。这是曾祖父请的一位张氏笔师代笔的，毛笔小楷很有晋代二王大家父子的兼容之风，个别地方是蝇头小注解，标点符号都是红朱砂笔装点。

正文写于光绪十年冬月，好家伙，那还是十九世纪的事情，迄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年。文中记述的事情，是曾祖父当年十八岁，父亲已经让他自立成家，他一个人到江南跑码头，受尽了欺凌。决定回家创业，于是在市场买了九片官窑小瓦，随着简单行李带回了家。在自己父亲分给自己的三亩地头挑土做一份宅基地，同时也请了笔师写了这篇文书连同那九片小瓦一起埋下地，算是奠基石。又是告诫后人当时创业的艰辛。

九片小瓦代表着什么，我想毛泽东主[xi]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曾形容旧时代农民一贫如洗的形象，“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意味着是什么也没有的穷光蛋，而曾祖父大概就是特别看重这一点，从遥远的地方买来这九片小瓦，他认为自己一定要争口气，从此自己就是一个有产业的人了。

我听说，将近一亩地那么大一方一米多高的屋基地，都是曾祖父一个人一担一担挑土填堆起来的，有的一担土源要有半里路，还有的是寒天小沟干了，从河底取上来的泥，在他自立后的几十年应该说每年都得不间断地在屋基地上加泥加高，因为屋基地增高后就可以少受水罪，高平台上还可以做打谷场，边边角角还可以长蔬菜。这种工程可是何等艰辛啊。

这下我还真有了一点理解，九片小瓦确实是曾祖父留下的宝贝，这里有自立的尊严，也是汗珠的凝固，更是传统家史沿革的篇章。虽然岁月向流水一样逝去了一百几十年，曾祖父一辈子辛苦挑土筑起老宅基地早已不复存在，那么多的土如今都已经填了河，一大方又成了长稻麦的良田。如今我回老家，清晨都要到那小田埂上走走，去寻觅那一百几十年前那辛苦的踪迹。

那九片很精致的满清时代官窑小瓦和那纸发黄的文书，我已经把它当做家传文物的骄傲，特地制作了一个很密封的盒子在床底下收藏着，同时还附纸一张，自己撰写了一篇纪实的手稿，写的是白话文，也同样用宣纸、小狼毫毛笔、一得阁书画墨汁，王体小楷竖行抄写。也显得很庄重典雅，如果到了我的第几代后辈发现了它，也许会更是一种新的感悟，更有一种新的思维，更会发挥一种新的传统教育效果。也许这九片小瓦还能收藏好多代……。

qq：45216315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