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见证
我们村有九个生产队,其中一至五队集中在窝子。窝子这地方,处在远离河谷的山中。其名之所得,据说这个地方在有人居住之前,是一片枇杷林,也是果子狸的乐园。由于果子狸吃枇杷果,那苞谷子大小的内核不能消化,排泄出来还是老模样。所以,窝子的歇后语就叫:“果子狸吃枇杷”。
村的西南是一匹四五 十米高的岭和山岭让出来的一生谷地田野,也是村中可远眺数里的开阔地。东南是一座高数百米的佛塔状的大山,因上有古堡,我们叫它屯上,近村山腰以下有葱郁林木。西北是一座飞凤形的山丘,人称包包上。山丘从下到上,错落地摆着瓦房、石板房、草房。站在屯上看,装如旗帜。东北是一座叫沙坡的山。从寨中看,山如象身,不算高大,却显得宽厚结实。中间有高十来米的梯地,而上下的梯地呈长条形,并且地埂不过米把两米高。三十年前,山腰上有一大片刺竹。而今,连刺竹地都变成了一栋栋的楼房了。
记忆深处,这刺竹虽然不过两米左右高,但却显得实心,强健,有如我常年劳作在这里的父老乡亲。这刺竹好做面棍。将它砍来后,削掉每一竹节处的一圈的刺,就显得光滑无比。面条做出来,用这刺笔面棍接来搭齐,一挂、一挂地放在不足半米宽的木架上,阴干后切成八寸长的面条,并用报纸之类包成一把、一把的,算是加工结束,可结账了。
那时,在六枝大用煤矿工作的叔叔,花四十块钱买了一台手动的磨面机(制面条机)送给我家,希望父母通过为村里人加工面条,能增加些收入,多少改善一下难苦的生活。机子买来后,父亲请人做了个厚重的木架子,将机子安装上去。还在木架的后头放上一击剑大条石,以为平衡。父亲为因此还请木匠做了个大木盆,将村人送来的麦面分次称好后放入盆中,再按量兑好的硷水,和面、揉面。通过机子,反复压成薄而长的小布一样用木轴卷成简状的长长的面皮,再按加工的人家要求,安上宽刀或二刀的碾轮,以制作面条。
这之前,父母先将自家的麦面进行试验,做出来的面条薄厚恰当,口感不错后,便以此在左邻右舍中宣传,以便帮人加工,赚点加工费。
记得那时的加工费是伍角钱十斤麦面。农闲的时候,一天能赚几块钱的加工费,满身灰面,花眉花眼,汗流浃背的父母,劳累之中,常常会露出欣慰的微笑。而时还教十几岁的我也帮忙做。农忙时,父母除了农活与家务事外,晚上点上煤油灯,为村里人加工面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村里有人买了用紫油机带动的磨面机和制面机,我家那台从六枝退休后再花钱请来的手动制面机不情愿地闲了下来。由于不用,那块平衡石也下岗了。这台无用的机子,因为没有拆,也就在原位沉默着。
没想到的是,有一年春天,七八岁的二弟上楼去玩,将那台机子搬倒,砸断了腿。请医问药的,治了三个月,才慢慢恢复。父母因此恨那机子,才将它拆了,丢在山墙边。
其实,机子是无辜的。它在那儿,谁也没招惹。如果二弟不去搬动它,它永远都不会伤到什么的。但是,看到二弟被砸成昏死过去的惨象,父母就将过错推到了那台面机上。
有一年冬天,村里来了位收破铜烂漫铁的中年汉子,收走了那台锈头麻哈(锈得厉害)的面机。
其实,那台面机,是叔叔与父亲弟兄感情的见证。
六十年代初,年已十八岁的父亲就到贵阳矿山机械厂参加了工作。
聪明的叔叔,在“粮食关”的时候,为了生存,借四爷爷管仓库,仓库设在我家小楼上的机会,学会配钥匙,夜里蚕食集体的苞谷面,从而让母子俩度过困难时期。父亲也节药粮票和钱寄回家来补贴。
叔叔十七岁那年,初中一年级都未读完的他,在招工的动员中,很想出去工作。但二十八岁孀居的祖母,小脚细手的,难以干重体力活,就连挑水吃都困难。靠劳力吃饭的穷山村,没有一个能出力的男子,是难以度日的。所以,父与叔,必须有一人留在家中。父亲选择留下,把工作的机会让给了叔叔。有了工作,也有了家室的叔叔将家属转非随迁后,看到父亲依然在农村口朝黄土背朝天地艰难度日,就想到要帮帮父亲。如何帮呢?当他无意中打听到有人淘汰了一台手动面条机,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送给父亲。要知道,那时的叔叔,工资仅三十多块钱,花四十块钱买台旧式面机,是何等的心情。
那台面机,如今想来,它的命运虽然令人可叹,但它退休后又被重新启用的历史,却见证的父亲与叔叔之间的骨肉深情。
-全文完-
▷ 进入灵笔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