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拒绝是一门深奥的技巧。

那位熟悉的理发师电话邀请去理发，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等理完发，理发师说还有礼物相送，就更有点受宠若惊了。这位理发师是位安利人，拿到的礼物是一张安利的讲座门票。说这张门票是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搞到的，主讲是安利中国的资深营销总监周亚星先生，主讲题目是智慧和人生，听听一定很有意思。有了这么多铺垫，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就答应参加了。想想三天假期抽一天听听怎么增长智慧更好度过人生，也算有意义。

这一天，提前半小时到了演讲地点，这是一个容纳千人的影剧院。门口已是人头攒动，据说都是没票想听演讲的，到了里面更是人潮汹涌。有靓丽女士，有摩登帅哥，有白发老者，还有稚嫩的幼童，唧唧喳喳，看来这演讲的确吸引人。

等到了时间，台上上来的却不是主讲，才知道原来还有不少铺垫。先看了几节短片，有讲安利发展历史的，有宣传安利营销策略的，还有一段是盲人登珠峰的片子，看完给人的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希望总美好，努力就能成功。看影片时，台下还算安静，除了每看完一段的照例的鼓掌。

影片看完了，是给销售明星发奖。每班七八人，总共四五班，根据每人的销售量不同分成明星，银星，金星等，奖品是一本书一把花。主持人很会与观众互动，每次明星上台，台上台下都是一阵热闹的欢呼。等到发完奖，明星们举花示意时，会场更是掌声雷动。每次台下的情绪都更热烈，最后大奖发完，台下的气氛已接近沸点了。

此时，主讲终于上场。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就那样站着侃侃而谈，从自己的家世开始，说父亲是残疾军人，在朝鲜战场上受伤被一个重庆女兵包扎，然后就产生了爱情。到自己武汉美院毕业后工作不满意。在安利进入中国之初，妻子在偶尔的机会加入安利。此后自己也受鼓舞，于是妇唱夫随，到现在做了18年，成了安利高级销售总监，算是位相当成功的成功人士。从自身的成功经验就是告诫人们，要有希望，要学会选择，要勇于冒险，大家都能成功。

主讲的内容，虽然与智慧人生关系不大，倒也没什么不妥。而他更拿手的是能更好与观众互动。不断插科打诨，惹来台下一阵阵哄堂大笑。更有不断的问观众问题“你们想不想发财，想不想当总监，想不想成功，想不想坐宝马？”每次观众更是一次次欢呼和鼓掌。到最后，有点观众就坐不住了，一群人站起来一起呼喊。那情景跟当年主[xi]接见红卫兵的情景大概差不多。那气氛已经不再仅仅是热情而简直是疯狂了。

在这震耳欲聋的气氛里，我一个人呆呆的坐着，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坚持了一个小时，感到心肝五脏都有点颤抖，嗓子都有点要呕吐，实在坚持不下去，只能起身离开了。

从影院出来，仿佛刚才做了一个梦。一个人来到一片冷清的水塘旁，看水波荡漾，赏秋花萧索，逗蝴蝶飞舞，听秋虫唱和。好长时间才慢慢安静下来。回顾一下刚才的经历，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就公司而言，对安利没多少了解。想来作为以经营为宗旨的公司，其最根本的职能一样是创造更大效益。挣钱多了，也就算是做强了吧。换个角度，公司之所以挣了更多的钱，不过是从每个顾客身上割了更多的肉。而公司产品市场占有率提高，也就是做大了。这做大其实也不过是割了更多的顾客。据说可口可乐的广告要让每个婴儿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自己公司的产品。相信安利还远未达到这个目标。可即使达到了，可乐也不过是一罐含有亿分之一不明物和大量二氧化碳的碳酸饮料而已。就算你天天喝它，对你的健康和你的快乐又能有多大帮助？

就销售而言，济济一堂的这些中国人，都是安利的销售代表。并不懂得其产品的制造秘密和质量水平。尽管每个人嘴上都能说出一万条为顾客称道的销售措辞，其实最根本的目的还是销售自己的产品，并从中提高销售业绩，分得一份销售提成。其中究竟包含多少为顾客自身利益着想的成分，很让人怀疑。从顾客角度看，一个人幸福快乐与否，似乎与是否用安利产品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如果说这些销售人员的自私可以理解的话，可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帮洋鬼子欺骗国人的帮凶罢了。

就希望和梦想而言，就更是画饼充饥。每个人都会做发财的梦，但绝不是每个安利人都能当销售总监，不是每个人都能因销售安利而坐宝马。这就如同假如每个士兵都成了将军，或只想当将军的话，一场战争是势必要失败的。

也许周亚星真成功了，可他成功的模板并不能为别人所复制。而现实中的成功更是多种多样，并非只有金钱和地位才是唯一判断成败的标准。你完全可以定义你自己的成功，并追求这份你自己定义的成功。

比较一下梵高和毕加索哪个更成功？用世俗的眼光看当然是后者。因为从金钱的角度看，梵高生前食不果腹，自己的作品无人问津，最后以自杀终结了生命。而毕加索却家产万贯名利双收。可百年过去，我们都知道了骑士梵高的价值更高。

比较一下梭罗的木屋和比尔盖茨的豪宅那个更有价值？相信一百人中九十九人会说是后者。豪宅的价值超过3000万美元，木屋不值三千美元，这用不着任何比较。但从对人的心灵启迪以及百年后对后人的价值引导来说，也许前者的作用远远大于后者。

比较一下星云大师和释永信方丈哪个更得意？答案似乎自然也是后者：释永信的香火更旺，宝马更靓，作秀更多，那阵势就是佛祖在世也不多如此。而星云只是个耄耋老人，青灯古佛，劝人为善，自然没有释永信的派头。然而我宁愿相信他那宝马车上也许会有不少鄙视的吐沫，而真的西天也不会因他钱多而给他预留一个位子。

但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周亚星的受拥戴，自然有他的理由。不过，对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歌儿，也应该是常理。给二十岁的人讲人生，对五十岁的人讲养生，对八十岁的人就只能讲来生了。而他能将这一套发财坐宝马的美梦，让所有十岁到八十岁的人都一起发狂，这的确也很了得。

如果周先生不仅仅是一位安利的销售总监，而是成了一位部队的将军和国家的领袖，那么他的天地也许不再是这窄窄的舞台，他的观众也不再是这区区千人的影剧院，他的目标也不仅仅局限在安利发财和宝马，……也许到那时整个中国都将为之欢呼，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颤抖。而这欢呼和颤抖的结果，则很可能是再画一张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或再来一次第三次世界大战前的全面动员！

在这疯狂的所在，要保持一个人的理智，实在太各色太困难。想来在希特勒的演讲会上没人敢不鼓掌。在斯大林的宣判会上没人敢特立独行。在红语录的海洋里也不可能留存一丁点黑色的闪光。当一个群体开始疯狂的时候，要保持一个人思维和表现的独立，实在是一件很困难且危险的事。还好，在眼前这偌大而疯狂的海洋里，还允许我安静的坐着，不鼓掌，不欢呼，不疯狂，不将自己的脑袋奉献出去。这实在是一种难得的宽容。

晚上到一个朋友家串门，朋友快六十了，年底就要办理退休后续。问到退休后的打算。他说也没什么特别，无非还是捣鼓自己的爱好。现在钱够花，身体也还可以，孩子们也自立了。一个人，写写字，旅旅游，听听曲，颐养天年呗。

说实在话，朋友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并没积攒多少财富，仅有一个女儿还在为房子奋斗。他自己书法练了几十年，圈子里小有名气。以前办过书法班，颇受好评，收获也远远超过教职。像他这样的，居然说自己钱够花了，实在让人惊奇而佩服。

想到中国人一直讲知足常乐，其实“乐”谁都想要，但“足”的定义才难。朋友千元退休费就知足了，而周亚星千万家财却还在奋斗。想来朋友倒比富豪更快乐，而如果富豪终于富到上了排行榜，大概也就离被宰差不远了。

“足”没法定义，“成功”也一样。你多卖了一份产品而成功，我多认了一种蝴蝶也是成功。你因多挣了一分钱而成功，我因多留恋了一回大自然也一样成功。你因鼓动千人的疯狂而成功，我因没受到你鼓动而保持了一份冷静也感到一样成功。……

公而忘私是一种美德，正如成佛以后的忘我一样。但是，当连“我”都不存在的时候，这“德”和“极乐”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世界之所以存在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有了每个和别人不一样的物种的独特性。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实现了共产主义，大家都“按需分配”了，但却只许有一种“需”，那么我宁愿不去这个社会。假如到天堂的唯一条件是丧失自我，那么我宁愿保留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自愿去下地狱！

你去追求你定义的成功，请允许我保留我自己定义的成功。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一个国王任你纵横跋扈。我不会完全听你的，请你也绝对不要都听我的。如果我完全信服了你，跟随了你，服务于你，那我岂不是奴隶？如果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样了，那我的肩头顶着的，究竟是谁的脑袋？

……

最后，还有一件事交代一下，那就是在我中途离开会场时，门口站着的人主动递给我一张下午的门票。快速浏览了一下，见上面写着下午的主讲人是另一位安利高级总监，演讲的题目变成成才之路。当着这位的面，我顺手就将这张门票撕碎扔掉了。

现在想，这个举动一定很粗鲁。但是，在这疯狂的所在，保持自己的这份粗鲁，也一定比和他们融入一起去疯狂，更好吧。

于木鱼宅

2010-9-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