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她几次,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她是我父亲的一个姑表哥的爱人,一个先天性的哑巴。论起辈份来,我应喊她伯娘。但我从未喊过她,因为她听不到。遇到她,同她打手势比划,也不知她是否明白,只是盯着我,露出迷惑的笑。
比她辈份高或同辈的,都直接称她为“哑子”。我则叫她哑伯娘。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和姑伯父的婚礼上。因为姑伯父从小没了爹,家境不宽裕,加上自身眼睛先天性近视,比盲人只是多看到一点眼前的东西,所以到了近四十岁,才成就了这一段晚来的姻缘。
那时,哑伯娘才二十出头,花朵一样的人儿。旁观的人啧啧称道:“唉呀,这么个水灵的姑娘,就是不会说话。可惜了呀。庆章(姑伯父的名字)真是好福气呀。”姑伯父则露着含蓄的笑意:“真那么好看吗?可惜我看不清。”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但他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哑伯娘失去了语言功能,但她却心灵手巧,会绣那种活灵活现的鸟,鱼,猫,狗以及各种花朵。一开始,是偶尔帮别人绣绣,后来喜欢的人多起来,她便摆起了摊,做起了描绣生意。因为独树一帜,无人可竞争,哑伯娘的描绣生意为他们清贫的生活带来不小的改观。
第二次见到她,是我上初中时。那时,她育有一儿一女。因为生活负担的加重,而经济来源有限,于是成了“负债户”。左领右舍都借过钱,几乎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为了增加经济来源,她和姑伯父做藕煤去大街小巷出售。在一次下雪天,因为路滑,姑伯父的手摔伤骨折,需马上进医院。近千元的费用折磨着这位不会说话的伯娘。在左邻右舍亲戚处碰了很多壁以后,姑伯父想到了他的那位三舅妈也就是我奶奶,他对哑伯娘说:“去三舅妈那里借,她如果有,肯定会借给你的。”奶奶那时手头上的确有几个闲钱,有些是子女们给的,有些是她自己摘药材卖来的钱。当哑伯娘眼泪汪汪地站在奶奶面前时,奶奶也陪着和她一起掉眼泪,并将钱借给了哑伯娘。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因为穷,哑伯娘家的两个孩子特别的懂事。别看两个大人目不识丁,可小孩子的成绩在全校总是名列全矛。但这更增加了哑伯娘一家的经济负担。很多人因为怕他们借钱而躲得远远的。我读高一时,奶奶去世,哑伯娘也来了,除了参加奶奶的葬礼,也是给奶奶还钱的。但奶奶早就嘱咐过父亲:“哑子的那一千元钱等到他们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如果他们日子一直不好过,那这个钱就不要了。权当帮助亲戚了。”因为奶奶的善良,让两个濒临退学的孩子又有了上学的机会。几年后,一个考上大学,一个上了中专。这在当地一时传为佳话。
随着两个孩子有了工作,慢慢地,哑伯娘的日子开始好起来了。奇怪的是,昔日那些躲得远远的人,居然开始聚在哑伯娘的身边了,有不乏主动送笑的,更有主动上门送礼的。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哑伯娘的儿子在县政府做了官。那些送笑送礼的人,是有求于哑伯娘的儿子的。
每年的清明,哑伯娘会走十几里的路,来给奶奶上坟。其实,在她的心里,有一杆秤,一杆良心秤: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知肚明。
想起哑伯娘的大半生经历,我真弄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世界和世界里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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