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太阳躲在蓝灰色的云层里始终没有露面,风倒是满世界随意游荡。一直憋闷在家的我总算走出屋子,漫步校园,满目绿树碧草。风扬起一绺树枝,抚弄着我的脸颊,痒痒的,信手抓住,哦,竟是柳枝!几棵不大的柳树在风的撩拨下翩翩起舞,极尽妖娆,这或许是自然界最最未经雕琢的曼妙舞姿!
说来好笑,不认识柳树之前我便喜欢上柳树,仅仅因为“杨柳依依”一词,我想当然地认为,所谓“依依”定是柔婉婀娜、摇曵多姿啦,后来见识了柳树,一如我所想,怜爱之情更是油然而生。
首次读到关于柳树的诗词,是在小学三年级时。一首贺知章的《咏柳》,老师浅吟低唱般的念出: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在我眼前展现的是一个春风微拂、柳条轻舞、柳叶吐绿的画面,那时便想:要是我们学校也有这许多的柳树,我们在它的下面嬉戏玩耍就太好了。
那多梦多雨的少女时节,心中总是满溢愁情感慨,无事时老爱站在外婆家门口的小树旁遐想,其实那只是一灌木,外婆告诉我这就是柳树,柳树有好多种。我想贺知章诗里写的定是垂柳啦。慢慢接触到一些借柳抒怀的诗词,细细读来,却是忽明忽暗、或喜或忧的影响着自己的心绪,不知是诗因为柳而清丽生动,还是柳因为诗而妩媚多情,心底渐渐倾慕它来,几度曾偷偷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有柳的词组:柳溪、柳含烟、柳笛……独自玩味欣赏,总觉得别有韵味。
那时就我和四舅在外婆身边,虽说是舅甥,我俩却是相差无几,每到吃饭时碰到一块总要争争吵吵,外婆对此也无可奈何。毕竟是舅舅有自知之明,比我大,凡事都让我三分。我念初三的那年初冬,四舅要去当兵,外婆哭得痛彻心肺,想着五个儿子都一个个的离开了外婆,千愁万绪让外婆不堪面对,本想安慰外婆几句,自己却也泪水潸然,想想饭桌上再也没有人同我聊那解不清的疑问、争那辩不完的真理,顿觉莫名的伤心,躲在柳树底下抹那汩汩而出的眼泪,倒是舅舅乐观,一语双关地说:“灌溉柳树不需要眼泪,柳树没那么娇气,你没听说过‘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第二年初春,舅舅寄给外婆的家书中写道:妈,你不是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那就不要悲伤,鸟儿大了总要离天母亲庇护的羽翼,经历风雨才能让我们勇敢面对明天的生活……外婆听着依然泪流满面,我知道那欣慰的泪。在给舅舅的回信里,我郑重地夹上一枝嫩柳,让舅舅在遥远的渤海之滨感受到家乡春天的气息,愿他永远保持“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品格。
中学毕业离校的那天,同学们都难分难舍,好友在赠我的书籍扉页题着李叔同的诗: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霄别梦寒。……
本是惆怅落寞的心情更是被他渲染得忧伤低徊,隐忍的泪决堤而出……我给每本赠出的书里夹上一条柳枝,没有留下任何文字。
时光流逝,大家各奔西东,转眼已是十几年了,偶得一点消息也是隐隐约约、零零碎碎,不知当年那泣泪而摘的柳枝是否安然?不知它的主人是否一如杨柳的柔韧?是否也象我偶尔会想起那曾经同歌同泣的岁月、那岁月里多愁善感的人儿、那人儿点点滴滴的喜乐哀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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