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快到了,到处洋溢着一片节日的气氛。
秋日的黄昏,秀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天高云淡,秋天明丽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泼洒在蓊蓊郁郁的行道树上,又从枝柯间泻下来,抖落遍地黄金。川流不息的车辆,比肩接踵的人群,幽幽飘散的桂花香,和着人们脚步的有节奏的音乐……
秀被拥挤的人们推搡着,一会儿就被挤到一家商场门口。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诱惑着衣兜里的几张“红太阳”,它们挤挤攘攘嘟哝着要出来。日用品,化妆品,副食品,秀的眼光定格在了一个地方:月饼专柜。各式各样的月饼挤满了货架,有包装精美的豪华型,有只用一层塑料纸包裹的实用型。和售货员进行了简单的讨价还价之后,秀买了两盒精装和十对素装的,一起用塑料袋包好,到邮局,给家人寄去。
秀跟着做包工头的丈夫出来打工已有十年了。每年中秋节都在工地上过,每年都只能通过邮局给家人寄月饼。幸好有邮局这根红线,才使秀和家人的心一直拴在一起。
寄完了月饼,秀走在返回工地的路上。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秀心中释然了许多。才开始用慵懒的眸光浏览这都市的黄昏。华灯初上,远远近近不同的灯次第亮了起来,高高低低,形成一个灯光的海洋。行道树在灯光里投下婆娑的身影,晚风轻拂,撩起红衣少女飘飞的裙裾。人流如织,人们扶老携幼,相拥着,或在大街上漫步,在草坪上喁喁私语,或是躺在广场长椅上悠然地听音乐。还有远处广场中央的五彩流光的音乐喷泉里,灯光变幻着不同的背景,一群大妈正在随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
秀想到了山旮旮里的家。巴掌大一块天,成天还阴沉着脸。山沟两边小小的舞台,整日就只有十几户人家几十个演员轮番表演。只有沟口那个偌大的鱼塘才是童年的秀和小伙伴们唯一的乐园。清晨把鸭子赶进塘里,用一根长竹竿去捞那开着紫色小花的水葫芦,或是在塘边的水草丛中捉迷藏,捡鸭蛋。一条不到一米宽的羊肠小路,是沟里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路两旁是一片又一片的玉米地,灌木丛和黑压压的慈竹林。小路长期不见阳光,终年泥泞不堪,到处是牛脚窝和烂草堆,泛着牛羊的屎尿味,臭气熏天。几间住了几代人的土坯房,吃的是玉米馍加红苕饭,咸菜加萝卜,山村里整日回荡着猪牛羊的叫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哀叹声和男人的吼叫声。
好不容易捱到初中毕业,十五岁的秀就被父母找了婆家。男孩是同村的异姓人家,是高她几届的校友。男友小名金桂,初中毕业后学了泥水匠,秀到他家时他已经学成并能挣几个小钱了 。经过双方父母同意,秀和男友走出山沟,来到外面的世界。
十年了,他们辗转全国十几个省。他们去过酷热难当的云南广西,去过白雪皑皑的青海西藏,去过黄沙飞扬的内蒙古新疆,也去过千里冰封的吉林黑龙江……,顶着风吹日晒雨淋干活,睡工棚,吃大锅饭,十天半月没洗一回澡,一年半载没理一次发。生活的艰辛不必说,就是每换一个地方出现的水土不服也把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然而,就在老家刨着祖辈留下来的几亩薄地,辛苦一年到头也至多刨个温饱。秀不甘心,金桂更不愿意。他们在外打拼了十年,期间也只回去过三次。一次是回去结婚,二次是秀回去生儿子,第三次是金桂的母亲去世回去奔丧。
家乡在像秀和金桂一样的一群年轻人的打拼下渐渐变了样:土坯房变成了红砖平房,家里添了彩电,洗衣机,电冰箱,西式家具,通往沟外的羊肠小道变成了水泥路,家家喝上了干净清洁的自来水,承包地里种上了桃,梨,枇杷和核桃,村里人谓之“花果山”;致了富的人们将摩托车,小汽车开到了家门口。山旮旮重于走出了封闭,牛肥马壮,花果飘香,人们的脸上成天漾着笑。
在外打拼十年,小两口手中有了一定的积蓄。心高气傲的秀在描绘着心中的蓝图:他们住在自己修建的高楼里,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把公婆接到城里,每天晨昏到公园里散步,打太极,让他们享清福;把儿子接到城里上学,秀像城里人一样,每天骑着车接送儿子上学,像城里人一样上下班。周末一家人到郊外踏青,放风筝,带孩子到游乐园坐碰碰车,道游泳池游泳,挽着丈夫的手逛商场,选购自己心仪的化妆品……
可听公司老总说,现在房价已经飙升到每平米一万多块,就算买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她和金桂至少还要打拼十年。
想到这儿,秀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深了,一阵凉风袭来,秀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从回忆中抬起头,不知不觉已走到城外他们的工地。
工地上亮着灯,秀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堆堆烂砖头水泥块,穿行在横七竖八的钢筋中间,翻过水泥堆成的小山,来到工地边缘他们居住的工棚前。
工棚里的灯熄了,劳累一天的工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秀伫立在这空旷的工地上,她还不想去睡,因为她怕工地上那些壮汉包括她丈夫在内的那些男人们雷鸣一般的鼾声,她要享受都市边缘难得的这片刻的宁静。
对面厨房里的灯还未灭,还隐约看得见桌上的啤酒瓶,地上的烟头,餐巾纸和撕碎了的月饼包装盒。还记得工友们喝酒猜拳时的情形。原来今天公司老总派人到工地上同工人们一起过节,每人发四百块钱的过节费。秀就是用这四百块钱买月饼给家人寄回去。
月亮出来了,如一面明镜,挂在深蓝的夜空。照得见大的沧桑的面孔:田野里空空的,只有稻草人在守候着最后的落寞;小河瘦了,裸露出嶙峋的瘦骨;山,沉默无语,再多的心事也藏在黑夜中。月光穿过参差地钢筋的缝隙,筛下一地白银。月光爬到秀大理石一般的面颊上,和她亲吻。秀不禁贪婪地张开嘴唇。夜凉如水,风轻悄悄的,月色无声地泻着……
秀想象着家里人吃月饼时的喜悦,特别是八岁的儿子像一只小松鼠在几个长辈的“枝柯间”跳来跳去。夜深了,儿子应该在外婆的谜篓里酣睡了。
想着想着,秀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月光下,儿子好像变成了长着两只小翅膀的天使向她飞来,秀本能地张开双臂。
一个趔趄,秀重重地摔在地上。后半夜,圆月西沉,拾起飘落在地上的”疾病化验通知单”,捂着头,走向工地对面的工棚的夫妻房。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歌声,乘着黎明的熹光,飘扬在空荡荡的工地上。
(2010年9月19 中秋前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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