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认为革命是一件无比高尚的伟业，革命过后是一派崭新的新天地。可看了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又很累的读完了《93年》，却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现代的巴黎当然是优雅和时尚的代名词，只是你是否知道就在二百多年前，那里曾是革命者和被革命者决斗的血流成河的蛮荒之地。曾一直收藏一个袖珍的断头台模型，谁成想原来就在这个貌不惊人的台子下居然有过成千上万人的亡魂！也许这历史并不遥远，读一下伏尔泰，卢梭，雨果，左拉，路易十四，拿破仑，似乎他们都是法国的骄傲。可就在这骄傲的后面，却一样掩盖着不可或缺的悲壮。

抛开巴黎表面的繁华，挖掘百年长河的沉淀，倾听历史的回声，感悟前人在血与火中凝成的思想与智慧，也许历史终归不是只是一场过眼烟云。解读1793年的巴黎，那场仿佛引领了人类最文明进步的法国大革命，真正带来的，不是世界的文明和进步，却是满地的血腥和野蛮。

革命的口号当然是最革命的，因为他们是至今没人不赞成的“自由、平等、博爱”。就在这革命的口号里，民众得到了“平等”，而且是绝对意义上的平等：消灭了高高在上的贵族，砍杀了不可一世的国王，哪怕你是个乞丐，也拥有了名义上绝对的“平等”。

同时，你还获得了强制送来的“自由”。这“自由”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不得不要，还不敢不要。连“不自由”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至于“博爱”，实在太奢侈。当你暂时是某个阶层的圈子里的一员时你可能偶尔获得这种博爱，而当圈子很快瓦解时，曾经的同志，又成了你死我活的敌手。

于是，就在这最文明的《人权宣言》下的自由平等博鳌里，坚强有力的路易十四、疯狂残暴的路易十五、软弱却开明的路易十六、比赛谁更革命的雅各宾人、开明进步的贵族、和狂热的民众，一一出现，轮番上阵，演绎了一场对“革命”最彻底的注释。

于是，巴士底狱被攻破了，从里面解放了聊聊的七名犯人。然后又以自由博爱的名义关了七万名。昨天的同志今天分手，明天就成了敌人，后天就躺在断头台下身首异处。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躺在那里的人，是你还是我。这就要看谁更革命了，至少口头上要如此。于是，刽子手都太累了，怎么卖力也砍不过来，连磨斧头的时间都没有了。这样就有了最革命的象征物黑寡妇断头台，并进而成了革命的中心。在这个中心力，永远挤满了嗜血的民众，永远都看不够掉下的头颅和流淌的鲜血的兴奋。于是，2500万人口的法国，在1793年到1794年一年中，就有1．7万人上了断头台。最快的记录是31分钟里24颗人头落地。看看这“革命”的效率提高了多少？！

而恐怖是可以传染的。杀人的痛快和被杀的恐怖是一样的无法延续。残忍的背后只能是更加残忍，暴力的杀戮后面是更加的残暴。不管你是平民阶层，还是开明贵族，或者是昨日的革命领袖，一切思考和理性都变成了对革命热情的背叛，仅存的革命就是政见不合先下手为强，死了的自然是反革命，活下来的自然更革命。于是，一场持续了10年的革命，就在今天我杀你，明天你杀我的杀戮里走着怪圈，以便让更多的鲜血和生命来祭献“革命”这个怪物生长壮大。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烈火如暴雨一样总是很难维持长久的。当民众厌倦了这种生活之后，拿破仑出现了。那些几年前曾呐喊着自由平等博爱的斗士们，很快就转变成了拥戴拿破仑皇帝的新朝臣民。那些为了路易十六的断头狂欢的民众，又来为拿破仑皇帝而高呼万岁。不知道其中有几个人明白了数万人丧失生命要争取的自由平等，最后恰恰断的是要争取的东西。

掩卷沉思，从‘革命’中醒来，革命者和暴徒，原来只是一张纸的距离。伟人和独裁者，只是同一个人的两种称呼。改革和复辟，其实是同一件事的两种说法。革命先驱和人民公敌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原来“革命”是这么复杂：与革命伴生的还有暴力、暴民、暴君、疯狂和血腥。最初那些最最革命的革命家们最终的下场往往也摆脱不了被他人革掉命的命运。只是不知道，在他们登上断头台的那一刻，是否还会优雅的向刽子手致一声谢？是否也会给后代留下一份“千万不要寻求复仇”的最后的遗言？

从巴黎走回来，让我们重温我们自己革命的丰功伟绩：蒋家王朝八十万军队覆灭的命运，回忆一下文革红海如潮的热烈场景，似乎再一次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革命总来都不会是理性的。90年的党史，六十年的国史，中国一直在燃烧和腾飞。神州大地上，熊熊地燃烧着的，有前辈的生命和热血，有你我的汗水与热泪，有后代的青春与无奈。所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要破坏一个旧制度，需要点燃民众的热血，给他们足够的刺激。这样你就会趁着民众的嗜血的呐喊与狂欢，实现你早就设想好了的收获。

想到这里，就有点害怕，其实你我都有着这样辉煌的革命历程，都是喝着一头貌似慈善的狼妈妈的奶长大的狼崽。真的很担心自己身上究竟还残存着多少作为人的文明基因？　

烈火依旧燃烧着，灰烬依旧产生着，在爱与恨的边缘凝结的，或许会涅槃重生，或许只会留下一堆灰烬。作者说：当一个“坏的制度”开始改革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在这样的时候，不知道是该高唱国歌，还是国际歌？

于木鱼宅

2010-9-2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