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叫蝶儿,是我认识她半年以后,也就是在她离开我的前一天。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包括丝毫消息都没有。
(一)
三年前,我从集团总部调任设在天津的华北大区行政总监。我们集团主要从事健康产品的生产加工及销售推广,产品技术专利都是从美国引进。近几年集团发展速度很快,上市产品受到各地经销商的热烈追捧和消费者的好评。
临行前夕,我与女友阿成告别。那天下着小雨,夜色笼罩了我工作近两年的古城南京。
阿成是我到南京以后认识的,她不太爱说话,但娇小玲珑,乖巧可爱。初见她恰好在我们一家业务对口公司工作,负责单位的前厅接待。阿成没有一般女孩子叽叽喳喳的风采,没事时总是安静地一手托腮,津津有味的看书,小情小调之类的。她的柔顺端庄吸引了我,一来二去,我们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阿成祖籍山东,我们算是同乡,她说从没去过山东。他有一个哥哥,父母已退休闲居在家。我去他家次数不多,不过每次去她的家人对我总是很热情。阿成的父亲做过教师,说话温和有礼。看得出来,他们家里人对我还是很满意的。
阿成那晚显得无比忧郁,撑一把藕色小太阳伞,偎在我的臂弯里。也许是离别的情绪缠绕在心头,我们默默无言漫步在华灯初上闻名全国的南京步行街上。路灯灰蒙蒙的,像是乡下的老汉浑浊半睁的双眼般苍白无力。
阿成蓬松柔软的黑发随着步伐一蹭一蹭得触在我脸颊上,毛茸茸、痒痒的迷乱感觉。
你终于能离开我了,阿成凄凄自言自语似地说。
我笑,说什么呢,好像我巴不得离开你。
她努着嘴巴看了我一眼:难道不是吗?
阿成幽怨的眼神使我心里打了个冷颤,我忙作无谓状把眼镜往上扶了一下,即时望向迷蒙的前方。
我确实想与她分开一段时间。不是我讨厌她,我说不清自己感情世界的角角落落藏卧着什么蠢蠢欲动的种粒,总之隐藏的很深,或者在等待萌芽的机遇,又或者变成千年沉垢化成无语的石。人总是这样,既有对淡定爱情的守护,又有不甘缺席花哨的奇艳渴望。我能够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离不开我对推销员职业的天生狂热。当你习惯了这个行业,你也就习惯了在所有人面前完美的推销自己,那么你的生活圈子里也就不乏优秀的或漂亮的同事或者同行。每当有人津津有味又不乏欣赏的聆听我的谈吐时,那些欣赏钦佩的眼神会让我有种极度的兴奋和快感,我想我天生就是出类拔萃的演讲者,然而生活中的我,脱离了光彩耀目的舞台和庄严威仪的办公室,无比的颓废瞬间就会浸漫我的全身,生机全无。
阿成曾经旁听过我的培训课程,只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她说她担心我那样的精神状态会让她守不住我,我好像是属于很多人的而不是她一个人的。我总是一笑了之。
阿成的家庭教育深深的熏陶了她,本分、端庄。我第一次捧她的脸吻她时她竟涨红了脸,娇羞的往外挣脱,我当然希望她这样忠诚的守护我一个人。现在想来,老天对待女人还是不够公平,自古至今不曾改变。跟阿成交往久了,男女间一些粗俗的话也多起来,阿成为这些话的新鲜直白快乐不已,变得俏皮可爱。
我们相处半年以后,阿成顶着家人反对搬到了我的住处,起初她怕别人知道不让我张扬,慢慢就习以为常了。我曾为她这种落伍于现代潮流的行为暗自窃笑过。
开始我们的两人生活还算温馨,我满足于有家有妻的归宿感,虽然我们商定五年后才结婚。可我仍然眷恋属于自己的空间。盆盆罐罐柴米油盐都让我不厌其烦,每当我扎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香喷喷的饭菜,看着阿成啧啧作响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有一种幸福感觉。每有空闲我俩手拉手逛大街,逛商场,然后拎回大包的食品歪躺在沙发上说说笑笑看着电视贪婪的享受各色美味。夜深人静,精神盎然打着气嗝赤luo裸的钻进被窝,互相审视,爱意盈然,疯狂的接吻、做爱,直到满头大汗相拥而眠。每次阿成都惊叹我充足的精力和花哨的动作,笑说我肯定有过很多女人。我肯定地说没有她才心满意足的拱进我的怀里。说实话我真的没有,阿成是我的第一个女人,当然上学时懵懵懂懂给人家递过纸条的那些女孩子不能算数。
然而这样的日子一长,乏味和厌倦便会来。我从亢奋的工作状态回到平淡的生活中,慵懒和颓废就不可抑制的凸现。渐渐我没有再陪阿成上街下厨房做饭炒菜的耐心。有时可以逗留在办公室谎称加班或凑个饭局说有应酬。常常在一起喝酒的李春、陈然、王好喜都是我刚到公司时一起开拓市场的先锋人物,因此我们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每次凑饭局他们都带女伴,而且换得很频繁,然后就去歌厅叫几个陪酒小姐搂抱一番。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作为,因为我一直对没有感觉的女性从不感兴趣,这样的女人当然也引不起我的什么兴致。于是我常常遭到他们几个的讥笑。我满嘴酒气回到家里时我甚至能直盯盯望着天花板无话可说,任阿成不停抱怨而置若罔闻。甚至她有暗示,我也是匆匆忙忙敷衍了事,弄得她很不开心。我很奇怪那些日子我哪里来的那么多厌烦,不愿面对家里的一切,虽然我知道自己凡夫俗子一个,离不开凡俗的生活内容和细节,但热情日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冷淡。我承认没有不爱阿成,只是渴望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自由的呼吸。可是让我从嘴里对她说这一些,我却开不了口。我既想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坚贞和专一,又想远离感情的繁琐桎绊,像是一只在牢笼里假睡的困兽,伺机寻找挣脱的机会。
阿成应该能察觉到我这些矛盾的行为。因为我说过我是一只不会为谁停留的飞鸟。只是她把我这种表现理解成喜新厌旧之类的,还时常因此翻看我的衣袋、手机短信什么的,让我啼笑皆非。
雨越下越大,马路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角。阿成双臂蜷在胸前,我脱下外套爱怜地为她披在肩上。心有灵犀似的,没有言语,我们迈进第一次约会时的玛丽西餐厅。
其实,我很讨厌吃西餐的细嚼慢咽。每次来这里是因为环境比较适合谈情说爱,同时也为显示我够绅士风度。我骨子里流淌着山东大汉的血液,山东人豪爽粗犷的特征我一样不缺少,只是我不够高大魁梧。我看见吃西餐慢吞吞的模样就别扭,远没有中国饭的大块朵颐来得痛快。
这顿西餐吃得并不愉快。阿成一脸的阴郁,似乎在想很多事情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搜肠刮肚想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来。李春他们得到我调走的消息打电话说为我送行,我说不用了,来不及。他们还笑说你走后小心阿成红杏出墙。他们的话让我恨的牙根发痒气血喷张又无处撒气,更觉得趣味索然食欲全无。
回到家里,我万分疲惫沮丧万分,像从窒息的空间里挣扎好久似地钻进浴室。我听见阿成在外面默不作声地为我收拾行李。我心里异常内疚,手里澡巾每一次用力地搓擦产生的疼痛都能让我心里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平衡。
等我洗漱完毕走进卧室时,阿成已钻进被子里,蒙着头,没有动静。
我悄无声息地爬上床,钻进被子,轻轻地把她柔软白净的身体拥在怀里。阿成用脑尖顶住我的胸膛,轻声啜泣,泪水滴在我的胸前,凉凉的。我扳过她的脸,吻她的泪痕,当我情不自禁得进入她的深处,她用力地贴紧我,生怕我被什么人抢去。在我从她的呻吟和沸腾的激越慢慢退下来时,我赤luo的后背猝不及防电流般地的传过一阵火辣辣的撕裂的疼痛。而阿成正仔细地端详着她葱白似的纤长手指,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工艺品。我怒火中烧,刚要发话,阿成呐呐道,我要你永远想着我。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像耶稣一样被定在屈辱的十字架上,鲜血不停地滴下来,却无法挣扎。
次日,我侧卧在赶往天津的卧客上,不敢平躺,后背一沾铺,就感到火辣地胀痛。
我越想越委屈,忿忿地给阿成发短信:丧心病狂的刽子手。
阿成很快回过来:现代的刽子手是执行正义的,别在外边沾花惹草,否则回来把你开肠破肚大卸八块。
我看完后,眼前立刻涌现出影片《南京大屠杀》里惨无人道血淋淋的场面,赶紧扭头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事实上,我内心非常喜欢阿成。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闯荡,早已习惯了独守寂寞和随遇而安的生活。场面上灯红酒绿你来我往的事情见得多了,就渴望有知冷暖的人来疼爱,偏是我们一个书香门第竟出了我一个叛逆不羁的另类,好歹这么多年世态炎凉的社会磨练得差不多有些少年老成了,却又看不惯满街放荡花枝招展的女人。寻来寻去,除了往理想的外表贴一层失落的标签外毫无所获。只有嗟叹自己的不合时宜。阿成身上那种于喧闹处无声的平静淡泊气质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仿佛飞马流车熙熙嚷嚷外的一处桃源净土,纯净清澈,怡人耳目悦人心弦。只是我有时视缠缠绵绵为庸俗物,一直不愿直面她的存在与细微,但我对阿成的爱很深,我不愿用实质的东西与无形的爱情联系在一起,因而缺少浪漫与呵护感情的耐心罢了。
(二)
到达天津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多。
华北总部的营销总监刘明雄早就得到通知,派了他的司机马镇到车站接我。马镇身材高大威猛,黝黑的皮肤,鼻梁上架一副宽边墨镜,像是港台警匪片里的黑道分子。我们相互作了简单介绍,他帮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里。在行驶的车上,马镇告诉我刘总在凯悦饭店为我安排了房间,让我先好好休息,晚上一起吃饭顺再商谈工作的事情。以前我在集团峰会上见过刘总,一个矮胖精明的中年人,我们曾简单地寒暄过。我听过他的工作报告,他讲话干脆,声音低沉有力,虽缺少激情但妙语连珠。对于刘总对我的日程安排,我欣然应允。
马镇帮我把行李送到预定的房间就走了。天已微微发亮,我实在困倦极了,来不及仔细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和衣拱入被单沉沉睡去,连梦都没做。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我起床使劲的舒展一下双臂,懒懒的拉开窗帘,窗外强烈的光线刺的我眼睛生疼。凯悦饭店座落在天津市政府的东端,是天津的招牌涉外宾馆之一。我望着下面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心头涌起跃跃欲试的万丈豪情。我提起手机给阿成发了个报平安的短信:成,我已顺利抵达,勿念,想你。
等我从卫生间洗漱干净,我才觉出肚子已经饿得咕噜作响。这时候去餐厅吃 饭已经太晚,我也懒得动弹。胡乱从商品柜上拿些点心吃着,躺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中央二台正在重播nba华盛顿奇才队与黄蜂队的一场常规赛。看着老迈的乔丹气喘吁吁一次次投篮不进,我心里一阵悲哀|:英雄迟暮,豪情不再啊!而我呢?我是不是也有力不从心的那一天?阿成一下午没有给我短信,倒是陈然发来短信:好好工作,珍惜风花雪月,哈哈。我一点兴奋劲都没有。偌大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像是体会到了被遗弃的滋味。还没从逃离阿成的轻松感觉中脱离出来,浓浓的孤独就侵上了心头,原来我已习惯了与阿成怀香拥玉的生活,离开了才知道她对我是如此重要。
傍晚时分,马镇来接我,说是刘总率总部高层干部在御膳楼为我接风。我梳理一下头发,穿上整洁的西装,随马镇上了车。
到达御膳楼时,刘总正领着一班人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候着我。看到我走过来,刘总满面春风,上来热烈地与我握手,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好久不见,今日有幸合作,愉快愉快。我忙接道:能在刘总靡下工作实在是荣幸啊。刘总开心的大笑。
刘总拉着我的手走到大家面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年轻有为的新任行政总监秦简。在场每个人与我握手致意,我礼貌地一一回应。跟随刘总一起来的有五个人,营销副总监温绍平我也见过几次,算是熟人 ,再有市场部经理杨琛女士,协销部经理欧阳耀东,刘总的助理萧伟。还有一个刘总特别的为我作了介绍,就是给我安排的行政助理汤丽丽。汤丽丽高挑个,面色白皙,涂淡淡的职业妆,落落大方。我跟她说了几句互相关照的客套话。只有刘总的助理一脸的傲慢,与我握手很随意,似乎不屑于我的到来,我心里竟庆幸好在她不是我的助理,要不然还不跟吃了苍蝇一样别扭啊。萧伟脸色不白,身着一身黑白相间小格的套装,脚蹬黑色的长筒马靴,给人一种盛气凌人拒人于千里的冷艳感觉,尤其是她那一头金黄的长发,弯曲蓬松,闪着冰冷的光。
凡是在这个圈子呆久了的人,都有一套场面上应酬自如八面玲珑的功夫。
宴会是在热烈喧闹的气氛中进行的。桌子上杯来酒往谈笑风声活跃异常,热闹非凡,一派歌舞声平世界大同的景象。刘总鼓动在座的人频频向我敬酒,好在我经历的场面也不少,在相见恨晚感慨万千的劝说和礼让中,我慢慢感到有些不支。刘总每看到我跟某人喝下一杯都会鼓掌大叫好酒量,大家也随声附和,只有萧伟好像置身事外,冷漠地自己吃着菜,一早一晚跟人碰杯抿一口。
回到凯悦饭店时,夜已很深了。我眼前在路上一直晃荡着刘总酒足饭饱满足的神态和萧伟冷漠的表情,一个像是给我注入了兴奋剂,一个像是给我喉咙噎了根鱼刺。
我趔趄着进入卫生间,胃里翻江倒海热辣辣难受,几阵气嗝打上来肠胃里的酒水杂物直往上涌,我双手扶住马桶晃着头,头皮一阵阵发凉,终于刺鼻的酒味和着红绿食物不可抑制地喷涌而出,呛得我眼眶里挤满了泪水。稍顷,我才感觉有些舒服,站起来靠在墙壁上大口地喘气,仿佛刚从阎王的油锅里挣出来一样。
我洗了把脸,漱了口,走到卧室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大口喝温开水,然后又去卫生间排泄。这是这些年在外总结出来的经验,如果回来一躺下的话我会醉过去。我当然不能让自己醉过去,因为明天要走马上任。多年在职场上打拼,在精神的麻木与亢奋中迂回,我早已习惯。只是当过度的疲倦袭来时我会感到脑袋发胀,很难受。阿成曾劝我去看医生,我没在意,甚至不屑于吃几粒止疼片。我还年轻,怕什么,我想,反正能经得起折腾,别人折腾不死,我怎能先躺下?
一夜香睡,我早早地起床,冲洗完毕,站在镜子前认真的整理头发和衣装。
我刚刚系好领带马镇来接我。他告诉我公司给我配了车,以后就不用来接送我了。
公司总部在天津市中心广场对面的金锐大厦18层办公。
我去人力资源部办完手续,去了刘总办公室。刘总正在通电话,见我进来摆摆手示意我坐下,萧伟淡淡地打声招呼给我倒了杯水,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马靴发出踩地板“得得”的声音。刘总对我说你先去你办公室熟悉熟悉环境,下午有个会议要参加一下。
我办公室就在刘总隔壁,略微比刘总的办公室小一些,但布置却大相径庭。刘总的办公室庄严古典,随处可见华丽的古饰,而我的办公室则简约明快,颇具现代风格。汤丽丽就在我外间办公,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收拾材料,见到我甜甜的一笑:“秦总早上好。”汤丽丽递给我一份物品清单:“秦总,这是你所需的物品清单,你检查一下,看看还缺什么。”我接过来,浏览一遍飞快的签上了我的名字。
我踱到宽大的玻璃窗前,窗外阳光明媚,繁华如画的世界映入眼帘,我的心情像是欢快翻腾着的浪花,职场中的酸甜苦辣历历在目。从最初徒步穿大街过小巷风吹雨打,到为了挑战自己专拣苛刻尖薄的客户谈判,业绩步步攀升,因为能力突出,我曾参加公司的多次封闭训练,这可是做推销员的无上荣耀,每有空闲,我会认真地研读一些营销大师的传记和专著,从乔吉拉德、原一平到拿破仑希尔,并从中汲取对自己有用的经验。我又想到今天,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只要你肯努力去做,你会收获成功的。
汤丽丽很快办好了手续,抱来一大堆东西,车钥匙,笔记本,泊车证等一应俱全。
汤丽丽说:“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原来不这样的,高总调走后现改的,你看哪里还不合适我去告诉他们可以调整。”
“这样就可以。”我说。
我让汤丽丽给我调出了总部的行政人事档案仔细地翻看。我习惯在开展工作之前详细地了解一手的资料。
一大堆的资料占用了我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我对公司的人事资料做了大体
的了解。有两个人的资料我看得最仔细:萧伟,湖南长沙人,长沙第一师范学院毕业,中文系,她档案的照片清纯可爱,完全没有现在前卫妖娆的样子,我不禁感叹世事沧桑,变化万端。另一个人是汤丽丽,或许我们是同室工作的缘故吧,我才看得如此认真:汤丽丽,山东枣庄人。我们是老乡,我笑着向她请教,她告诉我她是在天津上完学后在这里上班。大家是同乡,关系自然近了很多,而且增加了些亲切感。
下午,我参加了公司的会议,会议的参与者都是华北总部的管理骨干,以及从下面省份赶来的大区经理等领导。在会上,刘总宣读了集团董事会对我的委任状,并把我向大家做了认真的介绍。在热烈的掌声中,我做了简短的发言,下面在座的很多熟面孔 ,由于初来乍到,我不便多说,不外乎讲些共同努力创造辉煌之类。
本次会议的议题是学习集团下发给华北总部第三季度的任务指标几个大取得第二季度工作汇报。各部门的主管领导慷慨陈词热情洋溢纷纷讲话,会议气氛活跃异常,催人奋进,口号不断,听得我都有些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会议在刘总洪亮的声音中总结结束,掌声如潮,在激昂的乐曲声中,大家纷纷退场,浩浩荡荡的豪华车队移师红桥饭店,总部在红桥饭店设宴接待。
宴会场面之盛大和豪华令我乍舌,足足摆了有六桌,山珍海味各类佳肴色香味形俱全,小山一样堆满了餐桌。我在集团上班这几年可从没参加过如此奢侈的宴会,经不住对偏隅一方山高皇帝远的生活感叹万千。
刘总举杯致词完毕,一声令下,热气腾腾杯斛交错,一派盛事欢歌的场面。好多人过来敬我酒,相识的不相识的,互相寒暄叙旧引荐,几圈下来我已面颊发烫眼睛朦胧,我瞅见意气风发的萧伟端着酒杯转来转去,谈笑风生,引人注目,她每扎到一个人堆里,总是爆发出阵阵大笑声。
我端了酒杯不时向走来走去的人举杯示意,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稍微喘口气,脑子里闪现出阿成的身影来,想到她连个电话都不打给我,不觉有些黯然,呆呆地望着鼎沸的人群出神。
汤丽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脸蛋红扑扑的,搡了搡我:“怎么样?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有些不支。”我回过神来。
“那就少喝点。”
我点头,问:“这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宴会吗?”
“一个月差不多有两三次吧。”
我感到很诧异。
汤丽丽又说:“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是工作时间外,不如跟朋友喝酒聊天好。”
过了一会,汤丽丽开口:“老乡,”她顿了一下,“在这喊你老乡不介意吧?”
我闲着抿了一口酒,摇了摇头。
“那太好了,”她说,“你刚来,有些事情不了解,所以要小心。刘总这个人做事不露声色,城府很深,在这里中层以上大多是他的人,可以说刘总是这里的土皇帝,不过市场部的杨经理例外。”汤丽丽说得有些快,咳了几声,继续,“还有,你的前任高总就是被他们挤兑走的,在这里上任刚一年多。”
我哦了一声:“你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杨琛?”
“是啊,杨经理这个人不苟言笑,正直无私,下面有很多人佩服她,包括我。但她有很多问题与刘总在意见上有分歧,有人说刘总一直在想办法给她好看,不过杨经理的能力是得到集团肯定的。只是平常很受为难。”汤丽丽激动起来,脸色越发红起来:“杨经理也确实不简单,丈夫跟她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七岁的儿子,工作还干得非常出色。”汤丽丽眼睛里显出敬佩和忿忿不平:“唉,女人可真不容易!”
我赞同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个人:“萧伟这个人怎么样?”
汤丽丽睁大了眼睛:“哦,你也对她感兴趣?”
“我只是问问,难道有很多人对她感兴趣吗?”
“是啊,长得好看嘛,”汤丽丽有些不屑:“不过很少见她有朋友,她总是神神秘秘的,从不见她何时来上班又何时下班,她总是在刘总身边,无论在公司还是社交场合中。”
天津的夜景算得上很美,楼体按装的流动五彩斑斓的霓虹耀眼夺目,映得马路上奔驰的车流像是时空流转的激光,动人心魄,仿佛行走在奇幻的时光隧道里,迷乱而又刺激。我的脑子里,幻灯似地出现了刘总、杨琛、萧伟、汤丽丽还有未见过面的形象模糊的高总等人,他们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不断的变换,忽而有爽朗的大笑的,忽而有阴森瞅着我的,我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形形色色的人群?我必须面对他们,在他们之间找到平衡的支点,这是我的工作,不管我喜欢或者讨厌谁。
(三)
在没有豪言壮语波澜不惊中,我慢慢开展自己的工作。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管理工作,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做的时间也不短,但我喜欢那种平等互动式的交流,也许是因为职业的习惯。业界中有一句名言说,想上天堂吗?去做管理者;想下地狱吗?去做管理者。可见行政管理工作的复杂性。当然,一个业绩优秀的业务高手不一定是一个成功的管理者,反过来讲一个优秀的管理者并不一定有成功的业务,只是角色定位不同,那么在这两者上做得足够出色更加不容易。
我通过上网或去图书店翻阅了大量的行政管理资料,并认真地研究了总部的行政政策,找出了不少悖于现代商业管理的规章制度进行了修改,我花费了几个礼拜的时间来做这些工作。汤丽丽笑我说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是啊,这期间我除了询问人力资源部等部门职员一些情况,或偶尔去刘总办公室坐坐,基本上是在办公室。回到住处也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不如晚些时候回家就能睡觉。有时累了也休息一下,或上网玩一下益智游戏,甚或早晚进一下聊天室的大厅浏览那些五花八门奇奇怪怪的名字打情骂俏或者互喷口水恶言相向。我不喜欢在网上聊天,不过很多人很沉迷,李春他们几个闲来无事就上网泡美眉,还情深似海缠缠绵绵得你情我爱。我总是嗤之以鼻,不相信这些。
在业务一线浸泡了多年,我深谙市场行情业务操作之道。对于供求两方面的心理有着深刻地了解。通过到这里上班的这些天,我觉得周围的职员明显缺乏现代商务推销人员所必需的观念意识和综合素质,多年养成的习性让我对这种现状感到忧虑,我试图因为我的到来能改变些什么,或注入点新鲜的东西。但汤丽丽的提醒言犹在耳,我不知道我该对谁讲这些想法,甚至我犹豫谁才是我这里最可信赖的人。
有一天下午,我瞅见刘总一个人在办公室,便进去。我向刘总和盘托出我的想法,想征求他的意见。
刘总笑呵呵地:“你的想法很好,也很对路。不过这些问题你应该多跟市场部谈。我虽然是这里的一把手,但不能搞一言堂嘛。”
我分明看到刘总脚下有一只花色的皮球,被他轻松自如的踢出去。我说是是是。
我从刘总的办公室出来去杨琛那里。杨琛正坐在桌前双手按太阳穴,面容因疲劳过度而显得憔悴不堪。看见我,她站起来,勉强地挤出笑容,“秦总,有什么指示吧?”
自从汤丽丽跟我提过杨琛,我对她是颇有好感的。
我把想法又跟她详细地讲了一遍,并说明我的担忧。
她说:“这些问题我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用什么办法解决。”沉思片刻又说:“你跟刘总谈了吗?”
“谈过啊!”我说:“刘总的意见是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哦”,杨琛淡淡地,“那我们慢慢再说吧,现在公司下达的指标很重,我还顾不上。”
我悻悻地回到办公室,我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无权干涉,但是集团培养我这么多年,责任心我还是有的。杨琛的言语中包含着深深的无奈和有心无力。我开始相信汤丽丽的话。这里面肯定笼罩着一股看不见的邪恶的力量,深深地影响着公司的发展。我只是绞尽脑汁想象不出一个集团靠生产推销吃饭,任何人都明白的道理,哪来那么多复杂的事情。
汤丽丽招呼说下班,我才发现自己坐在桌前发呆了很久。我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昏昏沉沉的大脑略微清醒,整个18层已经空无一人。深秋的夜色已经来得越来越早,窗外一片灰暗的天空,路灯渐渐亮起来,路上行人匆匆忙忙,车流不息。那些为生活奔波忙碌的人,那些为事业赴约公关的人,或去灯红酒绿的餐厅,或回温暖馨香的家,人们都在匆忙的赶路,无暇顾及身外的事物,而我呢?我即将何去何从?
我想念阿成,那个给我宁静愉悦又给我琐碎烦恼的姑娘,我的爱人。我给她打电话,话筒里却是对方关机的提示音。我望着办公桌上堆满的被我翻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资料,心里空荡荡的。时间像笨拙丑陋爬行的蜗牛,漫长沉闷。
百无聊赖,我打开电脑里的游戏,寻了个清闲的房间,跟人下棋。我脑瓜迟钝,行走缓慢,对方换了好几拨直到没人理我。我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无精打采地进入聊天室,我取了个“花月奴”的名字挂在那里,烦乱地看着屏幕,漫无目的。不时有人找我:“你是漂亮的mm吗?多大了?”“哪里人?”我兴趣索然,置之不理。
翻来复去我不理别人,很快就没人理我了。在我快要退出时,忽然有人找来:“你的名字好奇怪!”
我没好气地回复:“名字是个记号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方回复:“火气这么大啊,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
“呵呵,有个性嘛。”
对方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地回复,反而让我没了脾气,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没有名字?”我问。
“呵呵,我有,刚才一上来我看见你的名字挺有诗意的,就先找你了,一会改啊。”
眼前的一串数字一会变成了“风满西楼”,我飞快地打出一行字:“你的名字也很有诗意,看来是个文化人。”
“呵呵,教书匠。”
“哦,人民教师。”
“风满西楼”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从唐诗宋词到鲁迅文集,还真有很多话题。我以前上学时偏文科,语文特别好,所以看的书很多,涉及到文学、哲学等,有时还尝试着写点东西什么的,只是在外多年,没有人有兴趣跟我谈论这些。今天能遇到一个有共同话题的,我当然是才思泉涌, “风满西楼”也是诙谐幽默,妙语连珠。后来我们还说到民族音乐和嘻哈摇滚,总之是在每一个话题上都有自己的观点和欣赏对方的地方。直到我肚子饿得直叫,我看了看表,才知道夜很深了,不得不说再见。下了线我想起没问对方性别什么的,当然对方也没问我。
我刚关上电脑,空寂的楼道里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我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多了,我纳闷地打开办公室门。萧伟面色红晕地站在门口,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回来拿东西,看你这儿亮着灯,就过来瞧瞧。”萧伟缓慢的说。
我说:“你喝酒了吧?这么晚?”
她笑了一下,嘴唇干燥:“跟刘总陪客户吃饭了。”
我说:“我正好没吃饭,一起喝点粥,解解酒吧?”
她思忖了会儿:“好吧。”刚要走又转身:“给我找个线头,我要把头发扎起来。”
我说好的,可我翻来翻去找不到根线头,我抓过一只手提纸袋说:“上面这个红提手绳子行吗?”“行啊。”她不加思索地说。
我三下两下把那根红绳解下来递给她。她接过去,放下包,举起双手理散乱的头发,用绳扎了几圈,她的双手好像因为喝酒有些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劲没有扎起来,她扭头看了我一眼:“帮帮忙好吗?”
我走到她身后,接过红绳:“怎么扎啊?”“随便扎起来就行。”萧伟的脖颈因为日光灯的照射显得皙长,一颗豆大的黑痣镶在脖颈左侧,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女人特有的体香。我心头闪过一丝迷乱的眩晕,慌忙迅速地把头绳系成一个蝴蝶结。
她回过头来拿起挎包,笑笑:“谢谢。”
我开着车跟萧伟去了一家通宵粥铺,要了两碗南瓜粥。这里大多数是下夜班或要上夜班的人来喝。
一碗粥喝了很长时间,萧伟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我从来到这里跟她很少交往,甚至看不惯她傲慢的气势。可眼前的她,疲倦而又柔弱。女人在这时候是很容易让男人感到怜惜,虽然我心里并没作他想。但是人与人之间就是时有微妙的触动,或是因为触动而产生你意想不到的变化。人就是这么奇怪。
吃完粥,萧伟已清醒许多。渐渐地恢复以往的矜持和淡漠。从粥铺里出来,萧伟坚持不用我送,看着她从容地钻进的士绝尘而去,我心里暗自苦笑:也许女人都是如此善变吧,忽然是一条冰极而又没有温度的水兽,忽然又是游在热河中的热带鱼,让人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偶尔有路过的汽车沉闷的汽笛声。我为什么想那么多呢?我和萧伟不过是偶然坐在一起,彼此并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了解,费心劳神倒是我无聊了,如此一想,我心里变得释然畅快起来。
(四)
有些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表面上看到的风平浪静掩饰不住波涛汹涌的暗流。
接下来的一次会议,因为我的发言,使得我和刘总他们的关系陷入了僵局。只是令我措不及防的是这个僵局竟如此明朗化,让我陷入无比尴尬的工作状态。
出席那次会议的有刘总,温绍平,杨琛,欧阳耀东,萧伟和我,还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
温绍平主持会议。
会议的主要内容是研究讨论杨琛提交的关于第四季度市场运作方案修改报告。
修改报告提出了三点问题:第一是建议压缩目前运作品牌媒体广告的投放量,转到人员行为活动促销;第二是推迟集团新产品在华北市场的投放日期;第三点就是人力资源整改。
报告的三点问题,对存在的弊端做出了详细地阐述:第四季度临近元旦和春节两段消费旺季,实行面对面的人员促销更具亲和力和影响力,而且可以降低广告成本;关于新产品的市场调查还没从各省份报上来,缺少产品市场定位的可靠参考数据,不宜仓促行事;关于人力资源整改就是“低位高用”的人员使用,致使市场行销人员积极性不高,官僚主义导致市场督导失衡,造成计划与实施的脱节,严重影响到整个市场的推进计划。
杨琛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论述了以上的问题。她的嗓音略显沙哑和疲惫,讲完后像是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等待与会者的讨论。
会议室里一时有些沉闷,沉默中开始有人望向刘总。
刘总一直不动声色地抽着雪茄,脸部在腾起的烟雾后面显得阴暗模糊。
很久,几乎没有人听清,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咳声。
“我先说说我的看法。”温绍平清了清嗓子,仿佛得到了某种暗示,周围的目光开始转向他。
“杨经理的修改方案比较完善,有独到的看法,”他顿了顿:“但是总部的现行计划是经过集团核对的,总不能说改就改的。”
杨琛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渐渐凝成了疙瘩。
温绍平还在继续:“公司计划是用来执行,而不是朝令夕改。”
“对,我赞成温总的意见。”欧阳耀东语气坚定地插话。
温绍平提高嗓门:“况且,新产品的上市会提高各地经销商的信心,同时能够开发公司新的利润点。”
杨琛站起来:“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依靠科学的数据说话,而不能盲目透支新产品的市场空间。”
“难道公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笑话!”欧阳耀东反唇相击,眼神里满是不屑。
杨琛扫过去一抹藐视:“各个区域情况不同,教条主义会害人,尤其是我们这一行。”
一时间双方唇剑舌枪,各不相让,空气中硝烟弥漫。
刘总烦躁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拍手示意众人停止争吵。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我的身上:“你的看法呢,秦总?”
我站起来:“好吧,我说一下。”我心里对刚才那些报告内容已经过滤了好多遍,心里大体上是有些框架的。“从市场规律来讲,我们不该教条主义。总体上我赞成杨经理的报告,或许某些细节还值得磋商,具体的情况我不甚了解,不便发言。”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
刘总意外地“哦”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阴影,随即又笑道:“很好嘛,大家说的各有道理,有问题是好事,才会更进,下次讨论吧。”他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欧阳耀东和温绍平尾随在后。
萧伟收拾完材料,看了我们一眼,叹口气,起身离去。
我分明从她眼神中看出一丝无可奈何和惋惜,让我困惑不解。
杨琛无力地坐在那里,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秦总,你趟这浑水不好。”
我苦笑:“没什么,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
我回到办公室,沮丧地坐在办公桌前。
汤丽丽跑过来,低声地:“受打击了?”
我没有作声。
“算了,没事的。”汤丽丽放下手中的东西:“我给你捶捶背,放松一下就好好了。”她握起双手在我背上捶打起来。
我眼前呈现一片迷雾,分不清站在十字路口的我该往哪里走?公司竟然如此泾渭分明的分成两股暗流,一股势力庞大,象无底的黑洞,一股势力小势微,孤独无力地抗拒挣扎。
快下班的时候,陈然打来电话,说路过天津过来看看我。
我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开车去接他。陈然拖着大行李箱,穿一件黑色风衣,看到我过来,两只小拇指对在一起,躬起身子使劲地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引得四周人直看。
我兴奋异常,像是久处荒芜的小岛,见到了久违的亲人。
“怎么样哥们儿?在这里还好吧?怎么没带个马子过来接我?”陈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放荡不羁。
我说:“去你的,以为都像你呀?本人守身如玉坚贞如一。”
“得。”陈然咧嘴笑道:“总算对得起阿成,不过可惜你这天生的小白脸好材料。”
阿成刚给我打了件灰色毛衣,托陈然给我捎来,我把在手心,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我让陈然去我那里住,他坚决不同意:“妈的,老子出差公干,公费住宿,省那些钱干什么”?
我笑,只好带他找了一家跟我住处不远的四星级宾馆。放下行李,陈然冲洗出来,搓着湿漉漉的头发问我:“哥们儿,我大老远跑来,担当这千里送鹅毛的重任,你怎么答谢我呀?”
我说:“找个地方吃一顿呗。”
“那可不行。”他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我要找吃饭的地方去哪儿吃不了啊?主要是找个靓妹解解乏。”说完嘿嘿地笑。
“我对这儿可不熟,别难为我。”
“什么呀,有钱什么办不了?真老土了你,我负责找地方。”
“死性不改,沾花惹草,小心将来死也死不了自己老婆的床头上。”我挖苦他。
他睁大眼睛:“你还别说,这事儿我还真想开了,‘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拗不过陈然,他带着我去了家歌舞厅。
歌厅的一角坐满了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子,在暖昧的灯光下显得像一群狂舞的飞萤,张扬而又放荡。
陈然干这些是轻车熟路。很快找了妈咪要了两个清靓的小姐。
进了包房,一个小姐抚住陈然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老板,用点什么啊?”
陈然捏了一把她的屁股,大笑:“屁,他才是老板呢。”说完指向我。
另一个小姐赶紧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我推开她:“想吃什么就拿,多拿几扎啤酒”。
小姐咧着抹的浓艳的嘴唇:“老板,真大方。”转身一扭一扭地去吩咐侍应。
陈然抱住怀里的小姐,咂了一口:“乖,先去把影碟什么的弄好。我跟哥们有话说。”
我问李春跟王好喜他们可好?
陈然说:“他们几个经常泡吧,虽然你在的时候,添不了多少热闹,可没有你,还真他妈的无聊。他们也非常想念你。”
我听罢,心里一阵凄凉,说抽空回去看看。
“跟我说实话,在这里呆得怎么样?”陈然说:“我刚才看见你,觉得你气色可不太好。”
我黯然道:“有点点不适应。”
便把今天会议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陈然扔给我一颗香烟,自己点上,把打火机也递给我,拍了一下大腿,指着我:“你呀,臭脾气不改,不看火色,会吃亏的。”
我也点上烟,吸了口:“可我没犯什么错误啊。”
“是,你没错。但是你不想想,杨琛的方案受到反对,那肯定是她触犯到刘明雄他们的利益,广告费还有人员使用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怎么办啊?我总不能不管吧?”
“呸!”陈然啐了一口:“你老老实实跟刘明雄,说不定还捞点好处,这老小子这里树大根深,你能怎么样?死脑筋!”
我有些恼火:“我不想与他们混在一块儿——”
“行,有种!”陈然冲我伸出大拇指:“今天咱不说这个。喝酒,一醉方休!”
我跟陈然按照老规矩,每人先吹了五瓶啤酒,看得两个小姐在一旁目瞪口呆。接下来猜拳行令,两个小姐也加入战团,一时间酒瓶叮当,汽沫纷飞。
很快,陈然就歪在沙发上,红着脸大喘气,他酒量一直没我大,每次都不服气。然而总是他先掉链子。陈然把小姐搂在怀里又啃又抱,过了会看我没动静冲这边小姐说:“小姐,你要有本事让老板亲一个,哥哥我赏你红包。”说完大笑。
这边小姐兴奋起来,过来拉我。
我说你自己玩,别惹我。
她开始撒起娇来,往我怀里拱。
我一把推开她:“跟你说了,自己玩,少烦人。”小姐无趣地站起来,哼了声努着小嘴一边唱歌。
我一个人喝着酒,心理闷闷的。
陈然和小姐看着我们这边,哈哈大笑。
从歌厅出来,陈然不用送我,他要带那小姐回去过夜。
我坐上车摇下车窗玻璃:“悠着点啊,别折腾过去。”
“走吧。”陈然咧嘴笑:“明天我就直接走了,你不用管我。”
我回到住处躺在床上反复掂量着陈然的话,我终于明白刘总与杨琛的根本分歧是什么,心里有些愤慨与无奈,我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早上起来,我给阿成打了个电话,说陈然把毛衣给我捎到了,我已经穿上了。
阿成说那就好,出门在外,要管好自己,别犯错误。
我说那当然,过几天我回去看你吧?
阿成说工作忙就不用回来,等春节一块儿吧。
我笑着说你不想我啊?
想你也不能误了工作啊。说完阿成挂了电话。
我坐在那里心头一阵温暖的感觉,还是阿成对我好,理解我。
我接着给陈然打电话,他还没开机。我猜想这家伙还在床上折腾呢。自己笑了笑,表示对他的无可奈何。
(五)
接下来的好多天,一切显得异常平静,觉不出有什么问题要发生。只是我明显到感到刘总他们对我的冷落,我想不管对谁,这样下去都不好,有许多工作大家一起配合和支持,我想打破这种僵持的状态,却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一天,我正埋头在整理文件,听见外间汤丽丽不知跟谁打招呼。
原来是杨琛走进来:“秦总,忙着呢?”
“哦,杨经理,请坐。”我对杨琛很是尊重,或许是她那股刚正不阿的气质。“有什么事吗?你轻易不来。”
杨琛坐在我对面:“是啊,轻易我也不敢打扰你呀,让你费心帮点忙”
“客气了,一家人有话尽管说。”
“我觉得,目前的工作形势有困难,但我们不妨从小处着手,尽些力。听他们说你的培训课非常棒,正好今晚我们部里有个小结会议,你给大家上一课吧。”杨琛诚恳地望着我。
我笑:“有点太突然,没有准备怎么成?”
杨琛道:“即兴嘛,那样才有激情。再说我已把通知下发到各部室了,谁想旁听都可以。”
我思忖一会说:“那好吧,借机会向市场部同仁们学习一下。”
我等市场部的内部会议结束后才到会场,汤丽丽跟着我。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我迈着矫健的步伐跑上讲台,台下坐着二三十个人,年轻人居多。
我惊奇地发现,萧伟竟然坐在后面,一袭黑衣,双手托鳃一脸祥和,望着台上。
“大家晚上好!”我开场。
“好!”下面热烈地回应。
“今晚非常感谢各位给我这个机会,向你们学习……”
我操着洪亮而标准的普通话,以当前的市场状况讲起,到如何适应市场做一个优秀的推销员;从团队潜力的激发,讲到未来的职业前景。说实话,我不爱旁征博引讲大道理,而是习惯从身边的点滴小事,展开来讲道理的所在。也许正是因为这些,让我赢得阵阵热烈的掌声,我仿佛回到集团每日演讲的那些日子,畅游在如鱼得水的自由空间,久违了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今天又重新焕发了满腔的热情。我妙语连珠轻松诙谐,两个多时辰的讲演,我气势如虹,一气呵成。当我谢幕时,掌声经久不息。
杨琛激动地走到我面前:“太感谢你了,让大家激情重现。”
我笑笑:“过奖。”
杨琛说:“喊上丽丽,我请你们夜宵。”
“好建议,不介意带上我吧?”伴着一阵清脆的拍掌声,萧伟走过来。
根据大家的一致意见,我们驱车去一家川菜馆涮火锅。
这家菜馆布置得十分雅致,店里人笑容可掬。
当沸腾着的火锅飘着香味送进鼻中时,一种食欲大开的感觉也随之而来。
我倒佩服面前的三女子,对于麻辣毫不畏惧,吃得津津有味。
而我就不行了,满头大汗外加咳声不断,引得三人嗤嗤的笑我。
萧伟的笑很特别,我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这种不加修饰诚恳的笑,妩媚动人。
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在今晚可让我深深体会得到了。
杨琛不知什么时候问汤丽丽:“小汤啊,怎么还不找男朋友啊?”
汤丽丽说:“不着急啊,找到合适的就谈。”
萧伟笑问:“那你心中的白马王子,是什么样啊?秦总这样既帅气又有成就的行不?”说完瞅了我一眼。
我不知说什么好,夹了一只虾放在盘子里。
汤丽丽放下筷子双手托腮:“我希望我的爱人能给我温暖,能亲手给我熬饭做菜,一辈子,永远不变。”
萧伟笑了:“醒醒吧,大姐,什么年头啊,兴这个,俗套不?”
杨琛感触颇深地说:“爱情跟婚姻不一样。爱情只需要投入地爱就可以。但婚姻不行,就象涮火锅,既要各式的佐料保证味觉,又要不停地调火的大小,保证火候,吃起来才有味道。”
汤丽丽一脸不知所以:“哇,好复杂呀。”
萧伟说:“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崇尚一y*情,激情过去,各走各的,什么都不用想。”
汤丽丽淘到金矿似的,大叫:“喔,那你有几次一y*情了?”
“没有,一次也没有”萧伟说:“一y*情也需要火花碰撞啊,总会有的。”她的眼神里,跳动着放肆而狂野的光芒。
杨琛叹道:“我们这一代已经老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阿成打来的:“秦简同志,在干嘛呢?”
“跟同事一起吃饭呢。”我如实地回答。
“男的女的?”
“女的。”我没撒谎。
她在那边叫起来:“早听出来了,好几个吧?很快活嘛。”
“不是啊,正常的聚餐啊。”
“少装蒜啊,陈然打电话,说你在那里左拥右抱的。”她忿忿地。
我辩道:“陈然的话?你也信啊?这小子没正经,你不是不知道!”
“就你正经?看我不也去勾个小白脸,哼。”
我悻悻然正待说话,那边阿成已挂了电话。
萧伟咯咯笑道:“你爱人吧?”
我点头。
“她一定对你很好。”
“是的,她很好。”我说。
往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放下车,我给阿成打电话,阿成已经关机。一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不时出现面目狰狞的阿成,向我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
(六)
日子在平淡无奇中,一天天地过去。我没有具体的事情可做,刘总他们也没找我,我有一种被架空的孤独。索性无事的时候,就去杨琛那里,给他们做培训,萧伟也参加了好几次。
以前从不去我办公室的萧伟,这段时间老来找汤丽丽,有时也跟我说几句话。萧伟说话直来直去,毫无遮掩。
有一次,中午时间,她见我一个人在吃盒饭,跑过来,坐在桌子上跟我说话。我礼节性地跟她交谈。
突然,她放低声音问我:“秦总,问你个问题吧?”
我说:“好啊。”
“你跟女朋友那个怎么样啊?”
我的脸腾地红了,头皮上冒出细汗,针扎一样难受,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望了我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
一下午,我的脸都在发烫,想起萧伟鬼精、狐媚的眼神,我的心就怦怦直跳。
天气越来越冷,寒冬已经逼近。
我离开南京有四个月了,我想念南京的一切。
礼拜天的下午,18层的人都休班。
我坐在办公室,收拾材料。
闲着无聊,我又打开电脑,进入聊天大厅。
忽然我看到,大厅里有人发寻人启示:寻好友“花月奴”。
我恍然大悟,忙点击对方:“风满西楼吧?”
对方很快回过来:“是啊,好久不见,忙什么呢?”
我说:“没忙啊,都是些琐事。”
“呵呵,那还说不忙?”
风满西楼展示着一贯的从容和谦和。
我说起了这几天的遭遇,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在网络上跟陌不相识的人说起这些,总之是我觉得这些话无处可说,憋在心里很难受。
风满西楼听着我的感叹,良久不语。
等到我说完,才说:“其实工作中会,不可避免地遇到些问题,但问题是想办法去适应。”
“我明白这些道理,可是回到工作中,就不是一回事。”
“那就多想些开心的事,人总不能被阴暗桎绊,阳光总会有的,什么都会好的。”风满西楼侃侃而谈。
也不知聊了有多久,风满西楼有事,先下线走了,我一个人呆呆得坐在电脑前漫无目的,一团乱麻。
忽然,我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是李春打来的。
李春声音沙哑低沉地说:“大秦,陈然他走了。”
我不明所以:“什么呀,你说清楚点,去哪儿了?”
李春啜泣道:“小子喝了酒,让车给挂了。”
我脑袋轰地一声:“现在怎么样?”
“抢救了两个多小时,撒手走了。”
“你们他妈的,怎么不看好他?!”我咆哮道。
电话那边,李春已泣不成声。
这件事后来阿成告诉我:陈然从黑龙江出差回来,也就是路过天津那次。王好喜跟李春给他接风,酒喝得差不多了,他坚持不跟李春他们一起走,自己带了个小姐,跑到公路中间打的士,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倒,那小姐也废了。
后来我一直懊悔自己跟他最后见面的那次对话。我开玩笑的话无形中成了一种魔咒,阿成却有自己的见解:你也不必耿耿于怀,他们天天花天酒地,迟早会出事的。
李春挂了电话,我眼前一片迷茫。
想不到上次跟阿成相聚竟是永别,我后悔那天,我没坚持去送别。
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出陈然放荡不羁的面孔,想起我初到南京时,他给予我的关怀和帮助,想起一起风雨中搀扶鼓励的无数话语,想起多少次酣畅淋漓的拚酒……
泪水渐渐迷蒙了我的双眼,忘了谁的名言“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在心中一遍遍到响起,心里如同被掏空一样,无所依靠。想到后来,竟变成咬牙切齿:妈的,没情没义的家伙,不管别人,说走就走……到最后变成了粗鲁的痛骂,可这些又有谁能听到呢,那个面目已非的陈然,正如他说的,带着烟花的沉沦漂向了天国,他又怎能听得到?
悄悄地,一只纤细的手,递到我面前一块白净的手帕,我一怔,抬头看到萧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
我接过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示意她坐下。
萧伟听话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凄然地:“一定有什么不开心吧?”
我没有做声,房间里寂静无语。
“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些。”萧伟缓缓地说:“是我不值得你相信?”
我摇头,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来。
我不想在女性面前露出我的脆弱,拼命地擦泪,却抑制不住。
我终于象决堤的洪水,放声大哭。
过了许久,当那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象潮水一样退去时,我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我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萧伟一直在注视着我,眼里溢满泪水,安静地看着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宣泄。
萧伟走过来:“好受些了吧?”
我感到有些不还意思:“让你笑话了。”
“怎么会?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开心,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处可诉的孤独。”
我凄然一笑:“你怎么回来了?”
“我明天去北京,想跟你一起吃晚饭,猜想你就在办公室。赏脸吗?”
“好吧,等我一下,我去洗洗脸。”
等坐在餐厅的时候,我才发现萧伟仍用那个红绳扎着头发。
“你扎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我说。
她怔了一下:“是吗?那以后天天扎好了。”
不知为什么,萧伟这晚的情绪也很低落,宽容地任我说陈然的事情。每到我泣不成声时就与我碰杯喝酒。慢慢地,两旁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喝酒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我的眼睛有些迷离,舌根开始发硬。萧伟也有些不支,面色通红,手不停的撕扯头发。当她趔趄着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竟跌倒在地。我摇晃着跑过去,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把她从地上搀起来。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一下,出来付了饭费,把她扶上车。
“住哪儿?我先送你。”我问她。
萧伟吃力地回答:“出前面路口,一直往左走,到了我告诉你。”
萧伟歪在车坐上,不停地咳嗽。
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深怕把她颤坏。
萧伟住在多伦道的御荣公寓。
进入萧伟住处,我的眼前是一个属于她的干净的世界:房间里的物品,简单有序的摆放着,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几上散着放着几本厚厚的书。
萧伟从我手里挣出来,一头靠在沙发上,沙哑地:“烧点水,我有些渴。”
我打开热水器开关,坐在她的对面:“洗洗脸休息吧。”
她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知说什么话,来打破凝重的气氛。
好不容易等到水烧开,我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凉一下再喝。”
她“嗯”了声,呐呐地:“给我颗烟吧,我要抽烟。”
我感到诧异:“女孩子抽烟不好。”
“给我——”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我无可奈何,把香烟掏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她刚想起身,喊道:“哎哟!”,双手捂住左膝“疼死了。”
我忙站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在酒馆里摔的,现在才觉出疼来。”她努着薄薄的嘴唇,用手挽起毛裙,长筒丝袜蹭破的地方,一片拳头大小的青晕。“帮我那止痛膏,在电视柜下边。”我慌忙翻出来递给她,她吁了口气,轻轻的撕开,小心的贴在伤处。我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怜惜:“以后别这样喝了伤身体。”她笑笑没吭声。抽出一支香烟燃上,升起的烟雾,笼罩了她的脸庞,有些看不清。
“我该走了。”过了会我说。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太晚了,在这儿睡吧。”
我站起来:“还是回去吧,不方便。”
她格地笑出声:“有什么啊?困了就睡床上。”忽又沉下脸,凄凄地:“别走了吧?我一个人闷。”
她的话让我有种心疼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
折腾了半夜,我的确有些困了,酒精催得我眼皮开始睁不开。“那你呢?”我问。
“我睡沙发就行,平常也是躺在沙发上,看会儿书就睡,习惯了。”她说:“你先睡,我还不困。”
我踱到床边,和衣歪在床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萧伟挪到床边,把床头的灯调得灰暗,我渐渐地什么也听不清。一阵睡意袭来,沉沉地睡去。
熟睡中,不知过了有多久,一阵轻微的动静把我震醒。
朦朦胧胧地,我意识到萧伟在不知做什么。萧伟轻轻地为我脱下鞋子,给我盖上松软的绒被,熄灭了床上的灯,蹑手蹑脚地钻进被子。我惊醒起来,她轻嘘道:“没事的,睡吧。”我的心怦怦跳动,有些窒息。她平静地躺在我的身边,黑暗中的空气,象要马上挣破的蛛网。我耳边传来她轻微的喘息声,飘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我不知她有没有睡,反正我没有丝毫睡意,清晰地聆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了会儿,我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地翻转,我极不自然的也动了动,眼前不停闪现爱情影片里那些火辣的镜头,手脚有些抖,我拼命地抑制那些非分之想,害怕触动空气都会发出刺人的声响,不敢大声喘气。
萧伟轻轻的一声叹息,像是从天边嘶鸣的闪电灌进我紧绷的耳孔。“睡不着吗?”她呐呐地说。
“是的,”
“想什么呢?”
“害怕。”我老实的回答。
“怕犯错误?”
“是啊。”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滚烫。
沉默交织着极力控制的呼吸声,时间像停止了转动,难熬。
萧伟又翻了一下身,轻轻地拱进我的怀里,手臂轻柔地环在我的腰上。
刹那间,我那根紧绷的神经崩溃倒塌,张开颤抖的双臂,紧拥住她娇小温暖的身体。意志在迷乱的空气中消遁无形,血液沸腾奔涌。双手忙乱地在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游移,滚烫的舌尖顶住她的颈项。萧伟疯狂的喘着,两只手奋力地撕扯开我的上衣,把脸贴在我的胸膛上面,轻轻地蹭着。世界仿佛变成了荒无人烟的沙漠,一切都在随风飘远,只留两个寂寞孤独的灵魂在纠缠,在倾诉。
我眼前闪现刘总的藐视傲慢,阿成温柔万千的可爱,陈然凄厉悠荡的灵魂。一股委屈万分挣扎不得的感觉,像跃出的泉水不停的涌动,我如同深埋其中,奋力的挣脱……
萧伟卷曲散乱的头发荡在我的面颊上,我胸口像要爆裂的枪膛,我翻身把她压在下面,萧伟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伸手解我的腰带,我感觉到自己在云端中不停地跌落,没有抓摸的东西。当皮带扣冰冷的触在我的肌肤上的一瞬间,我激凌地打了个冷颤,看见背着双手的刘总,唾弃的向下看着跌落的我,看见阿成凄惨的向我伸着手,我却抓不到……我大口喘着气,无力地把脸埋在萧伟的耳边,泪水不停地涌出。
萧伟觉出了我的异样,轻轻地拍拍我的头,把我放下来,安静地卷缩在我的怀里。
良久,耳边响起萧伟均匀的呼吸声,我却心潮难平。
房间里漆黑一片,我看不清萧伟的摸样,但我知道她一定疲倦极了,我轻轻抽出胳膊,摸下床,穿上鞋,摸到门边,打开门,转身出去,又轻轻地带上门。
我上了车,落荒而逃。
回到住处,一头扎在床上。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
我至今仍然十分奇怪。奇怪那天晚上,是什么力量让我抵挡住了萧伟狐媚一样的诱惑。或者说,是什么力量,改变了我往深渊里跌落的方向。当然,我并没有想象萧伟成心诱惑我。我不知道其他男人,是否会像我一样,甚至于我怀疑自己,在那晚上失去了男人的雄性,好像刻意区别于那些左拥右抱逢场作戏的花心男人,不知道自己想证明什么。接下来的时候,我有些后悔,自己错过了一个一探幽香的机会。我像是从身边的朋友们某些经历中,得到了鼓励,所以辗转一夜后的我,似乎成长了许多,发誓再遇到这样的机遇,决不手软,尽管我没有丝毫爱她的意思。
只是,我很快便发现自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让我自认为是的一夜成长脱胎换骨,竟然一无是处,毫无理由。
(七)
一连好几天,没有见到萧伟。我当然知道她去了北京,没有来上班。可我的耳边,却总是响彻着她熟悉的马靴声。
我有些精神恍惚,甚至走错了房间。
汤丽丽笑说我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我并没有想念阿成,起码这些天没有。
相反,我脑海里到处充斥着萧伟的影子。但有一点我能证实,我并没有对那一晚的事情念念不忘,或者为那一晚错过到手的香艳而耿耿于怀,我绝对没有。我怀疑自己有些喜欢上她。虽然到如今,我也不承认做过俘虏,但为什么喜欢她,我说不清,可是,肯定不是从那一夜才开始。
萧伟整整一个礼拜后,才到公司上班。
“别来无恙啊?伙伴们。”当萧伟走进我办公室打招呼的时候,我有点慌乱,看到她没事似的,我很快镇定起来:“还好吧?”
汤丽丽已经几步跑过去,拉着萧伟的手:“漂亮了耶。”
我顺眼瞅过去,看见她挽起的发髻上,扎着一只仿真的蝴蝶发夹,色彩鲜艳,展翅欲飞的样子。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寒冷的腊月。
日子过的不动声色,刘总在这期间从没找过我,我也觉得我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壁,我迈不动跨越过去的步伐。
经常从门口看到刘总匆匆忙忙地进出,象是很忙一样。
萧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再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情。
她现在说话,少了以前的矜持与冷淡。
从北京回来以后,她一直挽着发髻,一扎着那只蝴蝶发夹。每看到她的这些变化,我都会感到怦然心动。似乎期待着发生什么事,又怕发生什么事。
腊月初十,两件对我来说,刻骨铭心的事情的发生,让它成为我终生难忘的一天,深深的影响了我的感情世界和事业路程,一切毫无相干却又紧密相连。到现在我仍没想明白:是感情改变了我的事业,还是事业影响了我的感情?我分不清它们谁是偶然的必然前提,还是哪个是必然的偶然因素?总之,一切不约而至的前后发生了。
初十的早上,我象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去餐厅吃了些早点。
当我驱车来到大街时,才觉察到,寒冷的冬天确实已经来到身边。冷冻的空气,让我坐进车厢不一会儿,车窗就被雾气笼罩。
天空灰暗,过往的行人,裹紧臃肿的棉衣,缩着脖颈,匆忙赶路。路两旁大树上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晃动,萧索而无力。
我到达办公室时,汤丽丽已给我收拾好了笔记本,说总办送来通知,9点钟在会议室开会,会议的具体内容不知道。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为公司风平浪静的表面现象担心,总预感会有事情要发生。只是我没有料到,风暴会来的如此迅猛,而且涉及到了诸多的人,使很多人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而我,深深卷入这场漩涡,措手不及,毫无防范。后来我知道,那次会议,是在杨琛的一再要求下召开的,只是我不负责市场而对此毫消息不知道。所以现在我仍对刘总让我参加那次会议的动机,感到不明白。过后杨琛抱歉的对我说,应该提前招呼我,不要卷入这场纷争,我苦笑着不置可否。
我跟汤丽丽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该到的人已经都到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象室外的天气一样,沉闷寒冷。
在坐的人满脸凝重,仿佛在等待一场必须判出胜负的决斗。
温绍平和欧阳耀东分别坐在刘总的两旁。萧伟则隔两个座位坐在左侧。杨琛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对面,面前摊开一堆资料。我和汤丽丽随便地坐在一边。空气象是就要胀破的皮球一样,窒息。
刘总一只手夹着雪茄,一只手轻轻地叩着桌面,目光空洞的望着前面:“杨经理,既然今天是研究你的方案,你就开始吧。”话语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阴冷。
没有推辞,没有客套,杨琛单刀直入正题:“因为第四季度的修改方案,没有提前定型,导致四季度多数计划破产,造成巨大损失,甚至有部分经销商情绪产生了波动,有的还提出中断合作。”
关于上次报告提出的三点问题,我想应该尽快核定,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挽回影响。”
这个修改报告,已经拖得很久了,迟迟不予落实,造成我们市场局面陷入被动,不利的消息天天从四处传来。”
我恳切希望,各部门能紧密配合,尽快实施。本着对集团公司负责的态度,共度难关!”
杨琛的话,句句到位,掷地有声,语气中包含着一种焦虑和迫不及待。
“杨经理。”温绍平干笑了两声:“这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整个公司,就只有你为集团负责?难道就你一个人有责任心?”
“温总,请不要断章取义,歪曲我的意思。”杨琛盯着温绍平说。
温绍平不温不火地,看也没看杨琛:“我没有歪曲你的意思,但你的话是摆在那里的。”
杨琛:“我希望解决实质性的问题——”
“在坐的各位,都是为解决问题来的。”欧阳耀东插口:“如果为集团负责,那早就应该执行集团下达的计划。”
杨琛:“计划是死的,市场是活的,做市场总得要符合市场的规律吧?”
温绍平咄咄逼人:“集团的计划也不是随便就拿出来的,你千方百计阻挠集团计划的执行,是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杨琛脸色大变:“你说什么啊?”
温绍平紧接道:“集团的计划,让你没利可图吧?”
“血口喷人!”杨琛急辨,可她无力的嗓音,很快就被温绍平与欧阳耀东的不屑嘲笑淹没了。
我想开口,打断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争吵,可我不知从哪里入手。
汤丽丽惊恐地看着这种场面,不时地望望我又垂下头。
刘总不动声色地,抽着雪茄,仿佛在欣赏一场戏剧一样,若无其事。
萧伟脸色变得铁青,烦躁地摆弄着手里的笔。
终于,萧伟站起来,象是下定了决心。“我说几句。”她坚定的声音在嘈杂的争吵中,显得清脆而又响亮。
她的声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争吵的双方停止了吵闹,会议室刹那间寂静无比。
刘总看了萧伟两眼,胸有成竹似的,冲她点头示意可以。
萧伟说:“本来这里轮不到我说话,可是大家这样吵下去,有什么好?”她顿了顿:“杨经理是什么样的人,在坐的各位还有全体员工们,应该很清楚的。再说了,说话到什么份上,也不能平白无故地诬陷人。”
杨琛脸色渐渐平静,向萧伟投去感激的目光。
刘总愕然,悄无声息地掐灭了雪茄,迸飞的火星四处乱窜,烦躁不安。
温绍平青着脸:“那你说我讲错了?”
“没有。”萧伟扫了他一眼:“起码说得不够正确。”
温绍平嘿道:“那不一个意思吗?你替谁说话?你们是不是同谋?”他隔着桌子,指了指杨琛,又指向萧伟。
我的心惊了一下,抬头望向萧伟。
萧伟傲岸地挺立着,发髻上的蝴蝶发夹,闪闪发光。
“我替正义说话。”萧伟嘲讽地说:“恐怕你心虚,才乱咬人吧?”
“你胡说八道!”温绍平有些歇斯底里。
萧伟凌厉的眼神,射向温绍平:“好,我就胡说八道一回。三季度的电视广告实际预算,不含税比上年同期上涨180多万;报纸广告超预算60多万,这些是怎么回事?下属分支机构的年度管理费缺口200多万,又到哪里去了?——”
刘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呼地掏出一只雪茄燃上,一口浓烟急促的吐出:“够了!”他爆喝一声,严厉的目光,瞪着萧伟:“怎么越说越离谱?”
萧伟扬起头,目不斜视:“我是公司的一名职员,有责任对公司的发展提出建议。”
“好啊。”刘总转过身子说:“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尽你的责任,因为你已经不再有资格。”
四周一下静下来,杨琛与汤丽丽怔在哪里。萧伟的脸涨得通红,嘴角倔强地翘着,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身子矗立在那里,修长,挺拔而又孤单。
杨琛嚯地站起来,愤怒地说:“我请求辞职。”
刘总嘿了一声:“那好,今天我就成全你们,还有谁?”眼光鄙夷地满场扫着。
我使劲地平抑了一下心里的怒火,我知道我不能再沉默,不能在这个时候还安之若素。
我咳了声,望着刘总:“刘总,别这样,这样做,不妥当吧?——”
“你闭嘴!”刘总夹着雪茄的手,指向我:“你哪儿的人啊?管这里的事?平日你与着小妮子勾勾搭搭的,今天这事你还敢插嘴?”
我似乎看到刘总对我埋藏已久的不满,甚至感觉到他一直在等待我站出来。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不能火上浇油,在坐的人,情绪都处在一个极限,如果再争吵,形势只能会更恶劣,到那时,什么都不可挽回了。
我平静地说:“刘总,我不想与你争吵,但处理问题,要公正。感情用事解决不了问题。”
刘总望着我冷冷地:“我说的话从不收回。”
我严肃地:“那好,我将根据我的职责,按照程序向集团政检部申请财务审计和人事询查,给各位一个公平合理的说法。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刘总怔怔地看着我,脸色一阵阴似一阵。片刻间举起雪茄,狠狠地甩在桌子上:“算你狠!”拂袖而去。温绍平和欧阳耀东凶恶的瞪了我一眼,尾随去了。
我长处一口气,眼睛望向窗外,外面正雪花飞扬。一天,疲惫不堪的一天。
我回到办公室呆呆地坐在桌前,心潮汹涌。
我本来打算,在这里作为一番,可绝顶的失望,让我产生了退意。
汤丽丽远远地坐在一边,怯怯的看着我,不敢跟我说话。
我走到明净的窗前,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外面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纯净透彻。
而这里,这座大厦的18层,却乌云密布,布满肮脏。
空中的雪花,随着疾风撒欢的飘动。我拉开窗轻轻的伸出手,几片雪花飘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下了班,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一个人驾车,缓慢地行驶在大街上。前面的车辆像蠕动的毛虫缓慢有序,雪花不停地落在车窗上,晶莹剔透。我的心里开始豁然通透起来,我原本一个人来的,也想这样一个人离去,管什么感情的冲动,管什么人的荣辱?人在旅途,本就沧海桑田,相忘于江湖,一粒尘埃也好,一粒棋子也好,在尘世错综纷乱的迷雾中,谁会记得你的面孔?
回到住处,我脱了外套给阿成打电话,阿城关机了,打家里电话,没人接。
我郁郁寡欢,无聊透顶地躺在床上,精彩万分的电视画面,切不近我的视野,脑子里翻来覆去,是白天硝烟未尽的场面。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有多久,恍惚中,我手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清脆的响起,我认为是阿成打来的,懒懒地打开电话放在耳边。
“在干嘛?”是萧伟温柔的声音:“还在郁闷吧?”
我清醒过来:“怎么会呢?你在哪里?”
“我一个人在街上呢。等会儿一起吃饭吧,我去找你。”
我这才想起还没吃饭:“告诉我,你在哪里吧,去接你。”
“不用了,很近的。”那边挂了电话。
我起身洗了把脸,努力地松弛一下紧绷的脸皮。,
不多时,门铃响过,我打开门,萧伟一身黑色风衣,歪着头,灿然地笑道:“没打扰你吧?”
“哪里。”我赶紧把她让房间:“脸都冻青了。”
她咯咯笑了,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吗?那我成丑老太婆啰。”
她把背包放在沙发上,呵了一下发红的双手,脱下风衣,去卫生间抖落雪瓣,挂在衣架上。
我说:“你好象特别偏爱黑色。”
“是啊。”她推开我递茶杯的手,站在我面前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不知所措,忙把眼神移向一旁。
“看着我。”萧伟命令似的。我只好照做。
“你在害怕?逃避什么?”她问,眼睛开始溢出泪水。
“我没有……”我呐呐道。
她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我的血液刹那间停止了流动,浑身僵硬不知所措。
片刻,热血奔涌,充斥的火辣遍布每一根血管,不能自已。世界瞬间万物消遁,只留两个仿似渴盼了很久的灵魂,突如其来又顺其自然,两双滚烫的唇,热烈地纠缠在一起。我渐渐感到晕眩,耳边是粗重杂乱的喘息声,分不清是她还是我的。我跟萧伟紧紧地拥抱着,跌倒在柔软宽大的床铺上面。萧伟粗喘着忙乱地脱我的衣服,我的手也没有停,一件件地扯去她的外衣,直到她光洁的身体只留下黑色的文胸,我试了好几遍,都解不开压在她背下的扣子,急得满头大汗。萧伟嗔道:“真笨!”抽出手一下就打开了,顺着手腕,滑到指尖上,扔在一边。萧伟的双乳丰满尖挺,象是两朵盛开的白莲,盈盈欲滴,娇艳诱人,让我不忍心去触碰。她羞红了脸,双手勾住我的脖子,紧贴在我的胸膛上,柔软而又温暖,烧得我的心腔似是翻腾的开水。这副娇美的胴体,我曾在不经意间撒手放弃,我为它臆想了无数夜晚,也没想到过有一天,会丝毫不会放过地认真品位。我的舌尖,从她晶莹剔透的耳垂,一点一滴的滑过,脸颊,脖颈,乳尖……萧伟蛇一样地在我身下扭动。在我进入她的湿润烘暖的身体的一刹那,我突然明白,感情其实是高于赤luo裸的肉欲之上的,虽然有很多人为肉体的瞬间快感,前仆后继乐此不疲,但是,如果两个灵魂不曾触摸过,当然不管用什么方式交流,充其量最多是双方对彼此身体的记忆,也很快就会感到厌倦,所以肯定不会有灵肉交融的震撼。当时我满脑子被一种强烈的爱的愿望充斥着,以至无数地碰撞、交融,直到精疲力竭。
那一晚,我知道了萧伟有个在北京工作的男朋友,叫宏,也知道了刘总对她心怀不轨的种种,以及她在那种小心翼翼左避右闪的工作环境中,所承受的压力和对生活的一种失望。
男女之间,在没有跨越肉体这道鸿沟时,都会保持着一份谦谦君子的威仪或凌然不可侵犯的矜持,仿佛不知人间色为何物一样。而一旦迈过这一步,便都无所顾忌了。无怪乎经常看到一些家庭和睦收入颇丰的男或女,偶有出轨的事情,人们其实都想身边维系一个相伴一生的伴侣,但伴侣是无法约束惊奇的感情经历的,所以人们常常在两者之间徘徊,只是,爱情并不是唯一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但与道德无关。比如我和萧伟。
每当澎湃的激情,如潮水退去时,萧伟总是依在我的怀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划着我的胸膛:“你是一只大灰狼,弄得我腰都断了。”
我笑得左右晃动,甚至有些厚颜无耻:“那我比起宏怎么样?”
萧伟使劲的捶我,停下来说:“他?肯定没你好,他总是很心急。”
“哦。”我说:“那是他不会欣赏漂亮女人。”
“为什么?”
我笑笑,并不回答她,轻抚着她卷曲金黄的头发:“告诉我,你爱他吗?”
她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想了片刻:“他很爱我。”
“那么我呢?”我紧接着问道。
“你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东西,说不清。”
“有没有想过,跟我在一起?”
“这不是在一起吗?”
“我是说以后。”
萧伟沉默了会儿:“我不想伤害别人。”
“你爱我吗?”
“我很欣赏你。”
我沮丧起来。一场无比奇艳、排山倒海的情感,竟然没有一个答案,象悬在空中的风筝,没有方向。我很多年的磨练,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左右逢源的工作,今天也到了一个布满暗礁的海域。而感情呢?或者说感觉呢?我是一个为感情不顾一切的狂徒,我还记得跟阿成恋爱时,怕她家人反对,我都做好了跟阿成私奔的打算。可是,今天跟萧伟说的这些话,象是我勇猛的拳头,打在厚绵无底的空气中,瘫软无力。你可以笑我冲动鲁莽,甚至愚蠢,但是人的感情就是这样,难以捉摸,人也不是随时有心动的感觉。我相信,任何人遇到这样的境况,都会迷茫,不能自拔,智商降低,不是吗?
萧伟摇晃我的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哎,你说我俩在干什么啊?”
“偷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咯咯笑起来:“这也太难听了。”
“要不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在恋爱吧?”我说完扳起她红润的脸庞,认真地看着她:“说实话,我们有可能吗?”
“那么阿成呢?”萧伟反问我。
我沉默。
“别这样,秦。”萧伟说:“爱情不能代表一切。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相守一生。”
我惊讶于萧伟的淡定,但我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含义。我只是对刹那的绚烂至极归于平淡,感到欲罢不能,一种酸楚难忍的困惑,填充在胸膛,久久无法平静。
那一夜,我们讨论了很多话题,关于公司,关于一些人,关于我们初次见面时彼此的感觉,但就是没有任何话题与将来有关。萧伟推翻了我退出的理由。原因很简单,她说她该走,在学校里对于事业或工作的美好憧憬,都被灰暗的现实击得粉碎。而我不同,我是集团的人,有后路可退。我问她能不走吗?她摇头坚决否定,打破了我的任何幻想。我说你什么时候走提前告诉我,我去躲几天,我害怕离别的伤感场面。她说会的。
(八)
春节一天天临近,员工开始谈论起关于过年的话题。而我却一点心思也没有,我感觉到一种万般无奈的离别,悄无声息地逼近,让我无法逃避。
这些日子,萧伟一直在我那里过夜。我似乎跌入了温柔的深渊里,不能自拔,忘记了阿成的存在,阿成在这期间一个电话也没打来。
每当有空闲的时候,我会陪萧伟逛商场买点东西,萧伟对于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或稀奇古怪的工艺品,爱不释手,跟我们一起吃完饭结款一样,不管有什么花销,她都拒绝我一个人付账,坚持aa制。有时我想给她买件衣服,或者是首饰什么的,她总是一口回绝。她说她不想欠我什么。
腊月二十三那一天,我整日没有看见萧伟,我怅然若失。
公司都宣布要放假了,她能去哪里呢?打她电话却已关机。我没事可做,坐不下去。我穿上风衣,出了大厦,穿过大街,来到广场上。我漫无目的地坐在椅子上,广场上很少的人走来走去,我的心里空荡荡的。
忽然间,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穿着一身红艳的棉衣,推着一把轮椅,缓慢地经过我的眼前。老太太大概忘了戴手套,松树皮一样的双手,裸露在寒风中,青筋鹘突。轮椅上坐着的,是她的老伴吧,扣一顶羊皮帽子,一动不动地,雕像一样坐在椅上,目光无神地望向前方,似乎能看到很远。下巴上雪白的胡须,在渐渐西沉的太阳反衬下,发出金灿灿的光。我眼里突然地涌满泪水,我不知为什么,会为这样一幅和谐安详的画面,感动万分。人生一世,碌碌无为也好,叱咤风云也罢,图什么呢?想必那老翁,年轻时一定也威武有力吧,想必他也为着他的爱人和孩子,操劳一生。如今本末倒置,反过来竟是柔弱瘦小的老伴,推着他来观看无比眷恋的世界,想来他对老妻的无限疼爱,在心里埋藏的要比这光怪陆离的景色还要深吧?
我噙着泪,直到那火红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天气变得阴沉起来。我无精打采,开车到住处,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萧伟回来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外面下雪了。”她笑吟吟地说。
看到我默不作声,她脱掉外套,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吻我,“我忙了一整天,给你准备过年的礼物。”
我疑惑不已:“什么礼物?”
“刘总他们侵吞公款的证据。”她眼睛里,闪出耀眼的光芒。
“我认为什么呢。”我悻悻地说:“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能这样,秦。”萧伟严肃起来:“你不能对这件事置身事外。这里的局面靠你来扭转,别无选择。你必须对集团负责,对这里的每个人的前途负责。”
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是的,我应该为集团负责。这里好多人因为这场风暴,前程暗淡,也许过不了多久,很多人会命运改变。不外乎有人青云直上,有人跌落悬崖,我厌倦这种耗费人大半精力的勾心斗角,可是生活中偏偏离不了这些,你能往哪里逃?我感到巨大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罩下来,压得我无法喘息。面前的萧伟是怎样一个人?正直无私?狐媚妖艳或者勇敢无比?大概是那在灰暗的现实与光明的理想之间的钢丝上,翩翩起舞的美丽天使吧。
那天晚上,我疯狂异常,似乎有无尽的苦闷,需要不顾一切地宣泄,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生死抉择,无非也就是这样吧。萧伟更是无比激情地投入,仿佛要品尽肉欲之外的点滴甘苦。
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萧伟像一只温顺的小花猫,俯在我的胸口,呐呐地,象是空旷的高原上传来凄美的歌谣:“我要走了。秦,多保重。”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认。如同抗拒了千百次的分离,让你使劲浑身气力,也挽留不住。我从来就是面对刁蛮苛刻的客户,充满必胜的信心,无数次漫长艰苦的公关谈判,让我心似钢铁。可是,飘忽闪烁无法躲闪的这一幕事实,宛若风中摇曳炉火中的火花,转瞬即逝。
“有一件事我从来没个跟人讲过。”萧伟吻着我说:“我真实的姓名,叫唐蝶儿。”
我瞬间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有谁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或是有这种体会:当你与一个人灵肉交融,如胶似漆,你把心都交出来,可一梦醒来,却面目全非,你会怎样?不会平静坦然安之若素吧?可这些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重要?
“告诉我,”我问,“爱过我吗?”
萧伟看了我一眼,眼神飘向别处:“别问这个,好吗?”,泪水,从她凄美的眼睛里滴出,落在我脸颊上,冰凉,迷离,恍惚。
“留下来好吗?”我再次问道。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拭去泪水:“珍惜阿成吧。秦,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坚守贞洁的。”她开始一件件地穿衣服。
我叹了口气说:“送你吧?”
“不用了。”萧伟凄然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不用送别的嘛。”
“我再问一句,”我无力地说:“为什么对我做这一切。”
她怔了一下,走过来吻我;“你是个好人,秦,并不是每个男人对醉酒的女性能把持自己。”她挽起发髻,把那只蝴蝶夹别在上面,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床头上,披上黑色的风衣,低下头把脸颊贴在我的脸颊上。我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噙满晶莹的泪花。“再见了,秦。”她起身头也不回,沉闷的关门声,似乎把我挡在了天堂外面没有尽头的深渊里,独自坠落。
黑夜沉闷而漫长,来到天津后的一幕幕,在脑海里窜来窜去。一场刻骨的风花雪月,一场激流汹涌的斗争,都被一夜明净洁白的大雪涤荡殆尽。
天色渐亮,我疲倦的拉开窗帘,雪花在空中零星的飘落。眼前幻想出萧伟孤单地,蹒跚在雪地里远去的背影,我决定弃了不见伤感离别的借口,弃了她若走我就躲开的誓约。我慌乱地套上外衣,匆忙驾车,赶往萧伟的住处。
我在多伦道御荣公寓的大门口停下来,痴痴地盯着出口,忘记萧伟会不会出现。过了不知多久,雪开始大起来,萧伟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手各拉一个大行李箱,朝这边走来,看到我的车,她愣在哪里。我下车过去悄无声息地接过行李,几片雪花落在我的脖颈上,我没有听见她在后面说什么。
去车站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却嫌它太短。我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我知道,我挽留不住一分一秒流去的时间,路也总会有尽头。我和萧伟坐在车上,我的嘴边堆满了话语,却说不出来。她递给我一片口香糖,自己也含了一块,眼睛望向车外。口香糖在我嘴里滚来滚去,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散开来。我心里却五味杂陈。
当萧伟靠在启动的客车窗边,竭力地微笑着向我挥手时,我的双眼刹那间被难以抗拒的泪水迷蒙,我拼命地擦泪,双手停滞在半空中,泪水一次次滴下来,不见了那辆车的踪迹。
我一个人,呆呆地立在雪地上,看不清雪花的形影,听不见车站里传来的阵阵汽笛,心里一阵隐隐的酸痛。短短半年,烟云流转,灰飞烟灭。我一向认为自己很洒脱的,可我却象是在情场上笨拙丑陋缓慢爬行的甲鱼,倾尽全力,仍覆水难收,我甚至看到数不清的面孔狂妄大笑,感情?白痴!
我竟然想,这要是我的一次嫖娼经历就好了,淋漓尽致地挥洒后,甩出几张钞票无牵无挂的离去,我可能会更加释然。而我和萧伟之间,除了随风飘逝的激情偷悦,竟连一根牵连彼此细小卑微的丝线都没有,没有。包括任何一点点可触摸的痕迹。
萧伟,哦不,唐蝶儿。
一只灰色善变风情万种的蝴蝶,层层叠叠丝丝缕缕地守护自己。昨日冰冷清洁,今日破茧成蝶。俏丽妙曼,飞来飞去,向男人世界昭示一份不可阻挡的狐媚,又固守纯洁如水的柔情。让人眼花缭乱的凡俗世界,有什么是纯洁的呢?当蝴蝶芳华舞尽,潮流涌退,割舍不下,遥不可及的空洞遐想已成幻影。千古流传的化蝶故事,不也只留下寂寞舞动的翅膀吗?
我抖落身上的雪,钻进车厢,深呼吸三遍。
有些事是可以忘掉的,暂时或永远地;有些事是可以埋藏在心底的,暂时或永远地。
阿成打来电话:“大秦,什么时候回来?好想你!”
“马上!”我说。
2005年10月第一稿
2010年9月修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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