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追逐不到文君的脚步,这种感觉,对宁儿来说是那么的无助。是战争阻挡了宁儿前进的路,让她追寻幸福的脚步,变得如此的难以迈出。为何,每一次,她都要把自己,置于尘埃的深处,不愿意绽放?
她为了能与所爱之人终老一生,一直的在等待。而他为了国家,为了人民,最终,离开了故乡的蔚蓝天空。所以,宁儿必须等待,她也明白,他一定会归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多想有一对翅膀,飞翔到有他的天空。
在晨雾的九曲溪边,在阳光的树影里,在雨天的轩窗前,在喧哗的宋街上,在烟雨朦胧的早晨,在一盏风灯闪烁的夜色里,都能看到宁儿孤单的身影。但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决然,虽然泪水肆意的流,也任由自己的痛加在自己的魂上,哪怕日日折磨。
千千心结难语,红尘漠漠不堪言。现实是如此的残酷,尽管六年来,宁儿的心是那么的痛。总有一个望眼欲穿的身影,在路口百转千回后,悄然转身,然后,离去。似乎决绝的奔向那几分的思念与缠绵。长相思,轻别离,她又似乎等待了千年,追寻了千年。
在每一个无法触手阳光的阴雨天,谁都可以看到她用阔达圆和的魏体悄然重写六年来的思念,原来,当初的挥毫泼墨,竟是如此轻易,如此不堪。恍惚间,记忆与现实重叠了,眼前这弯弯曲曲的九曲溪,似乎成了江南那八万里飘渺灵动的秀水。远方,还隐约着宁儿眺望的姿势,静静诉说着流水般的往事。
起风了,静静的溪水里静静地泛起一丝波澜,轻轻的荡漾在宁儿的心头。岸边的柳丝缓缓地舒展着,似乎向人们讲述一个千年前的邂逅。空中飘起了雨丝,细细的,密密的,带着无限的幽怨和叹息。也许,文君快归来了吧?
回忆若能下酒,往事便可作一场宿醉……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李文忠班师回朝后,文君辞去军中职务,告别李文忠与一干同僚,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阔别六年的故乡。
一阵微风轻拂,秋天的夕阳渗过繁密的桐树,撒下满地金色的碎影,斑斑点点甚是炫染耀目。那风中飘零的一片片桐叶却似30个逝去的生命,时而柔和时而轻跃,翩跹飞舞在故乡的四周,传播着让人窒息的气息。文君先去探望了30位同学的家人,乡亲们痛楚的眼神却不断谴责着撕裂着文君这颗残缺的心!
如今,文君并不庆幸自己还活着,他宁可回来的是那30位同学而不是自己!文君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疯狂地捶打着自己,好似向这个动荡的世界倾泄着内心囤积已久的悲愤和怨恨,只有这样他大脑的意识才能模糊,才能忘记同学们倒下的一幕一幕,这痛苦的一切一直在折磨着他。同时他又庆幸自己从那炼狱般的痛楚中熬了过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见到深爱着的人。
文君踱着阑珊的脚步,就这样在白墙黑瓦的宋街上,踟躇着,犹疑着……仿佛自己遗落于红尘之外,黯然地凝望着偶尔走过的那两抹相拥的身影。他的心中竟然有—种浓浓的失落,伴随着轻微的疼痛牵扯着他悲痛的心情。他雕像一般的立于不起眼的角落,竟然没有勇气跨入自己的家门!
“孩子,去书院中找宁儿吧,她在等你……”双亲爱怜的看着文君,并递给文君一方白绢说:“还有,这是宁儿留给你的。”文君匆忙接过急急展开,两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
别来音信千里,恨此情难寄。碧纱秋月,梧桐夜雨,几回无寐!
楼高目断,天遥云黯,只堪憔悴。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
听到宁儿在书院的消息,望着这深深镂刻在他心底的字迹,文君震惊得无以复加。仿佛霎时间周围嘈杂毫无声息,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声响,不断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震颤着他的全身。
“爹,娘,孩儿去书院了,回来再来给二老尽孝。”文君向双亲一拜,而双脚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步伐一步快过一步向着远处的书院狂奔而去。
六年前分别的路口,她送他出征的路口。
文君猝然停住狂奔前行的脚步,缓慢的转过身,沉寂已久的冰冷血液仿佛瞬间烫热了,开始在体内喧嚣着。他的眸子骤然亮了起来,眼里接触到的只有那抹伫立在桐树下娇俏纤细的娉婷倩影,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了六年的宁儿!
是她!真的是她!激动、迷惑、复杂、不确定,百感交集几乎让文君窒息。秋风中那张似真似幻的姣美容颜,也许只是遗留在这桐林中的往昔,是自己虚构出来残影片断,更好似幻觉一碰就会消失似的。
宁儿迎着眩目的阳光站在桐树下怔怔地望着,前方由远及近一袭纯白的衣裳迎着秋风左右飘荡,是那么的触目惊心!逆光之下的黑色秀发闪动着碎金色的光泽,先前还有些模糊的五官显得愈发清晰了,是那么的耀眼,是那么的触手可及!
这是幻觉吗?她轻盈盈是思绪如蝶一般飘飞,曼妙地舞满了整个天际。
如果真是幻觉此情此境又为何会如此的真实?
她像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瞬间身体全没了重心,甜、酸、苦、涩所有的感觉都溶到一起,随着那抹白影的快速靠近而颠倒了起来。好似麻了四肢,塞了鼻子,捂住了口角,重叠了眼睫,再也辩不出了方向。
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妳吗?
相隔两尺,两个人面对面地互相凝视着,却像痴了一样怯步不前,宛如天地间一切皆已不在,一切俱已消失,彼此注视着的全是对方的眼睛——以及眼睛里如火般炽热的乞盼,想着的也只是祈愿时光永远,永远的为他们就此停驻。
就这样企盼了六年,因为战争的无情,她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见不到他带笑的脸庞,闻不到他温暖的呼吸……多少个日子,她都只留一个空虚的躯壳游弋在这个寂寥的世界,仅存的只有那烙印在生命里那不可磨灭的爱。
文君的身体一阵阵的颤抖,痛苦地低垂下头闭上眼睛,藏着自己的悲伤不让自己流泪,可是如山般的痛楚却从心底里翻了上来,颤巍巍地举起一只手伸向宁儿,慢得似过了千百年那么长,这一个动作却似乎用尽了他的毕生的所有力量!
一丝细微的波动,文君感觉到身体一沉,他慢慢睁开眸子,一股熟悉而淡雅的味道迅速弥漫在鼻息之间。这扑倒在自己怀中的柔软娇躯,温暖的体温,微香的气息,熟悉的触感,都如此真切真实,他仿佛被定住了身子,血液瞬间凝固。
宁儿把头窝在文君胸前,纤纤十指紧紧扣住他的腰际,像要把他融进自己体内一样紧紧的的抱着,让两颗跳动的心揉合在了一起。她两弯长长的睫毛微抖了两下,开始如蝶翼般翕动起来,清澈似水的眼眸里渐渐聚集起一些透明的液体,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那双温柔而凄苦的眼睛中泪流不止,抽咽如丝直至痛哭失声。
文君一双温热的大手痴痴的抚着宁儿冰冷的脸颊,温柔的抚摩着她憔悴而精致的脸庞。她仍如他记忆中那样的美,不,甚至更美。她本就窈窕的身段六年来更显露一抹魅惑感,而她那精致绝伦的脸庞也更平添了一抹勾魂的妩媚。文君手心传来的暖意刺透了她的皮肤,慢慢渗进她的身体,缓缓传入她的体内。
宁儿紧紧地贴着文君的胸口,感受着温暖的体温,聆听着强烈的心跳,盈满久违了的味道。他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的包裹着她的身体,宁儿心中的激动和狂喜再也难以抑制,不自觉地,她靠在他胸膛的泪颜逐渐浮现出一丝凄美而幸福的笑容。
宁儿张大明艳的眼睛,她要好好看清怀抱里这个等候了六年的男人,她望穿秋水终于等回了的男人,他仍是当年的模样但是却多了几分沧桑,毫无瑕疵的面容虽然俊美依旧,但是却憔悴而消瘦。眼神中已然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柔和明朗,而是带着一片如影随形的灰色,眉宇间沉淀了几分沧桑,几分忧郁。
他瘦了许多。宁儿缓缓地伸出手,柔柔的划过他消瘦苍白的轮廓,暗青忧郁的眼圈,微微扎手的胡渣,不由自主的一阵心酸……
宁儿微仰螓首凝视着文君,看到的只有他眼睛里炽热的,浓浓的情意。文君用衣袍温柔的擦去宁儿眼角的泪水,把她揉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着:“从现在开始,我永远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你也不要离开我,答应我!”
她在他怀中微微点头,泪水再一次浸湿他白色的衣衫。甜蜜温馨的感觉仿若又回到了六年前,生命中最快乐最美丽的那一刻,仍然柔情似水,依旧含情脉脉,一如往昔。她终于如此真实的感觉到了幸福的光芒,曾经以为永远逝去了已经无法触及的幸福。
“真的?你答应了!”文君兴奋得如同得到了一个梦寐已久的宝贝一般,欣喜的大叫,亲了亲宁儿带着红晕的脸颊,抱着她转来转去。这世界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在满天桐叶中轻轻旋转,她在他的怀抱中飘扬飞舞。宁儿行云流水的长发柔柔地贴着文君的脸,他很轻很柔的说:“我要马上娶你。”
宁儿盈然而笑,目光再也无法移转。多少深情不悔,皆已在这一笑之中。
“宁儿,宁儿,宁儿……”文君深深地反复念着她的名字,轻轻地放下她,细细地吻去她脸上残留着的泪水,然后是她的唇。他的吻很温柔很缠绵,一如他温润的嘴唇,温暖中带一丝涩淡,那是泪水的味道。是她的泪还是他的泪?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知道他唇边的那朵最真、最纯的粲然会给她整个世界!
他们就这样深情的凝望着,谁都没有说话,几许痴迷、几许醉意。微微起风了,偶有几片落叶轻轻划过他们的耳边,给这沉默的气氛倒也添了几分萦绕着的浪漫的旋律,这种沉默好似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宁儿,告诉我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文君用急促的声调打破沉默,几乎是迫不及待而且激动。
宁儿将这6年来的一切娓娓的讲给文君听。在宁儿讲述的时候,文君脸上的表情是专注而迷离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宁儿分毫。宁儿的这种平静,却让他非常的难过,因为他知道宁儿平静的表面下一定有太多太多的坚忍。
一切都是命运的错,因为他的血气方刚,因为他的浩然正气。可是他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可以豁出一切,包括生命和柔情。六年了,一想起来文君的心就在滴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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