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文君乃是南宋民族英雄信国公文天祥之后。
德祐二年(1276年)正月,元军三路兵马攻陷临安,宋朝将官降的降、逃的逃,朝廷已经无人可以依靠,终于向元朝投降。同年五月初一,宋朝遗孤益王在福州登位,改元景炎,是为端宗。文天祥担任枢密使兼都督诸路军马。七月,文天祥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距离武夷山120公里)开督府,福建、广东、江西的许多文臣武将、地方名士、勤王军旧部纷纷前来投效,文天祥又派人到各地招兵筹饷,组成了一支强大的督府军。十月,朝廷命文天祥出兵汀州(今福建长汀),不幸战斗失利。在元军的攻击下,南剑州也落入敌手,行都福安(即福州)失去屏障。丞相陈宜中、枢密副使张世杰惊惶失措,急忙护送端宗和卫王登舟入海,以避兵锋。福安府随即陷落,南宋小朝廷从此成为海上的流亡政府。
就在南剑州被攻陷时,文天祥把妻子欧阳夫人和两个女儿柳娘、环娘(文天祥一共育有二子六女,当时在世的只剩此二女,年龄都是14岁)秘密送到武夷山,从此她们母女三人在武夷山宋街过起了隐居生活。18岁时环娘嫁给了当地的一位书生,其丈夫仰慕文天祥的忠义,所生之子以文为姓。而当文君出生之时,其父给文君取单名“君”,为谦谦君子之意。
由于家族关系,文君父辈几代都是读书人,一生不曾做官。故文君嗜书如命,只要书本在手,就废寝忘食,经常一盏孤灯,通宵苦读。天色微明,又站在屋檐下细认蝇头小字。文君15岁时,就到距家不远的落桐书院学习。
乡中名儒朱桐是落桐书院的山长(即校长),以德行、学问、书法知名于州县。他的学问十分渊博,对经史百家无不精研,甚至天文、地理、医药、占卜之书也广泛涉猎。执掌落桐书院以来,以其坚持正义、不屈不挠的精神闻名乡郡。
落桐书院虽然久负盛名,但是在招收学生中却是极其严格的。又由于书院的客观原因,每年招收的学生也就20个。这20个学生都是经过朱桐精挑细选的,这些学生无论品德,学问在乡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少年。而朱桐和这些学生亲若父子,学生们也亲若兄弟,关系非常融洽。朱桐经常和学生们一起议论历代史事、国家大局、社会风尚、士林状况,嗟叹世道人心,痛斥官场腐败。因为文君的用功,就在这五年读书和议事的过程中,培养了优良的道德品格和丰厚的学问,尤其以书法更得朱桐真传。
元朝统治全国97年,民族矛盾一直都处在激烈的对抗之中;元朝末年,政治黑暗,统治阶级内部政局动荡。元朝政府横征暴敛,土地高度集中,社会经济衰败,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激化。尤其是从元武宗海山到泰定帝也孙铁木耳,元朝开始了从强盛走向了衰落的转折,社会矛盾更加激化,统治集团内的皇权斗争也日趋激烈,新兴的将领拥兵自重,互相吞并,从而更加激化了元朝内部的矛盾,北方出现了军阀连年混战的局面。
期间,各地反元的起义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在元蒙入主中原后,中原汉族民众各地民众不堪重负,纷纷揭竿而起,以推翻元朝少数民族统治为已任,投身于波浪壮阔的抗元斗争。
在北方军阀连年混战的同时,南方各起义军得到了迅速发展,逐渐形成了各政权割据的局面。朱元璋占据集庆后改集庆为应天府,先后派兵攻占了镇江、广德(今安徽广德)、长兴(今浙江长兴)、江阴(今江苏江阴),使势力范围得到了扩展与巩固。随后集中力量打击孤立无援的浙东元军。为巩固占领区和继续发展壮大势力,朱元璋采纳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策,经四、五年的努力和准备便开始进行统一江南的作战。
元至正正二十年(1360年)闰五月到二十七年(1367年)九月,朱元璋经过七年的作战后,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张明鉴、徐寿辉、陈友谅等割据势力,基本上统一了江南,决定南征北伐同时并进,以北方为进攻重点,开始了南征福建和北上伐元的战争。
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朱元璋平定浙东方国珍的割据势力后,开始制定对福建的用兵方略。朱元璋采用水陆两路包围夹击的战术,兵分三路进攻福建的陈友定,准备一举消灭陈友定的割据势力。由胡廷瑞等部出江西攻福建,汤和与廖永忠率舟师自海道取福州,李文忠等部由浦城(今福建浦城)攻建宁(今福建建瓯 )。陈友定留兵2万守福州,自率精锐守延平(今福建南平)。十二月二十八日、汤和部取福州。同年十二月,陆路由中书平章胡廷瑞为征南将军、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为副将军,率领安吉、宁国、南昌、袁州、赣州等地卫军经杉关入闽,直取邵武、建阳。
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即皇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同期,汤和部占领福州后,挥兵南下,与胡廷瑞部会师,围攻孤城延平。正月二十九日,明军攻破延平,俘陈友定父子送至应天,因拒降,被处死。福建遂平。同年二月,明军先后攻取了兴化、泉州、漳州、潮州等地。陈友定的余部虽然在金子隆、冯谷保等率领下在将乐、清流、宁化等地据山寨进行反抗,但已无济于事,至同年七月,相继被明军剿平。至此,朱元璋南征福建终于完成。
由于战争如火如荼,元朝政府横征暴敛,政治黑暗,各地有志之士纷纷加入朱元璋的队伍。而李文忠在浦城招纳各地有志之士,朱桐和学生们积极响应,决定组成由文君带头的30位同学,于元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十月加入了李文忠的部队。
十月,落桐书院。因为明天就要出征了,同学们都抑制不了出征的兴奋和激动,希望可以一展才华,为国家和人们尽一份自己微薄的力量。可是文君厢房内那流泪的红烛却映着一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人,正是:
玉炉香,红蜡泪,
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
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
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
空阶滴到明。
“宁儿,早一些回去歇息吧。”文君牵起她的手,在她脸上一吻,柔声道,语气中却是万般不舍。
“好,两位老人家我会经常去看望的,文君不必牵挂。还有,我以后就住在书院里陪着舅舅(朱桐),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倾听落桐!”
天空透出的第一缕晨阳将光芒洒入弯曲狭长的九曲溪,渐渐照亮落桐书院。战马一声嘶鸣,文君从此开始了6年的军旅生涯……
十月的天空泼满青釉,朱桐瓷青的衣襟在秋风里飘拂。“你们安心的踏上征途吧,为师在这里等着为你们接风,希望你们早日凯旋归来!”朱桐涩声道。随即转身,一滴眼泪滑落脸庞,沧桑的容颜里流露的是一份深深的眷恋与不舍……
“老师保重!”文君和同学们异口同声的道,“我们一定会凯旋归来的,届时老师为我们接风洗尘!”其实,谁都知道,结局,早已先他们抵达,命运,只是蛰伏于战争的一场殇,或许不够一生回忆,或许足以老去所有年华。
阳光遍地,文君信手从地上拾起一枚落桐,飞速的在桐身上刻下“落桐倚桃花”五个苍劲有力的小字,然后从“倚”字中间一分为二,把“落桐亻”的一瓣放进宁儿的手里,柔声说:“等我回来娶你!
“嗯,宁儿等你早日归来。”宁儿羞涩而小心翼翼的接过刻着深情厚谊的一瓣桐子。几字成谶,宁儿明知:从此,沉重的思念将背负她的每个梦境,即使望穿秋水,也必须固守着一份承诺,以为,终究可以将他守侯成永恒的最美的风景。
挥一挥手,文君和同学们背上行李,依依不舍地告别朱桐、宁儿以及前来送行的父老乡亲,踏上了征途。从此,隔一程山水,故乡是他们不能回去的原乡,从此,隔千山万水,故乡与他们坐望于光阴的两岸。因为战争,会让太多的人没有狂歌当哭的勇气!只有真正的勇士会于万里风沙之上,沉腕拨镫,用触目惊心的如血朱砂疾书:“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文君一行人上午从书院出发,傍晚时分到达浦城(武夷山到浦城137公里)军营。文君给守卫递上朱桐的书信,由于落桐书院与朱桐的名声,平章李文忠亲自接见了他们,任命文君为队长,并且把他们安排在自己管辖的新兵营里,从此随李文忠辗转南北。
说起这李文忠却也是大大的有名。李文忠(1339~1384) 明代开国著名将领,字思本,汉族,江苏盱眙人。朱元璋外甥(母亲曹国长公主),十二岁丧母,由朱元璋抚养长大。喜爱读书,通韬略,文武双全。交儒士,忠厚儒雅,战功卓著。作战骁勇,治军严明,尝下令擅入民居者死,一卒借民釜,斩以徇,城中帖然。史称“器量沉宏,人莫测其际,临阵踔厉历风发,遇大敌益壮”。师事金华范祖乾、胡翰,通晓经义、能诗善歌,恂恂若儒者。19岁(1958年)率亲军,从朱元璋增援池州(今安徽池州市),初建战功。继又率部连挫元军,并于元至正二十五年春,张士诚派兵20万攻新城(今浙江诸暨南)一役中获大胜,歼张军数万,俘将校600人。于二十六年秋,率军进克杭州,迫守军3万投降,因其战功赫赫,升浙江行省平章。
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即皇帝位,国号大明,建元洪武。同期正月,经过三个月的艰苦训练,李文忠率领文君他们围攻孤城延平。正月二十九日,明军攻破延平,俘陈友定父子送至应天,因拒降,被处死。
同年二月,文君随李文忠部队攻取了兴化。七月随李文忠攻取了将乐陈友定的余部金子隆、冯谷保。至此,福建已经全部是大明的天下了。朱元璋南征也终于完成。
明洪武二年(1369年),随李文忠率部援大同,屡败北元军。由于李文忠喜交儒士,而文君临阵奋勇,又经常帮助李文忠出谋献策,故李文忠引文君为心腹,委任军中参谋之职。
明洪武三年,随李文忠(李文忠已官至征虏左副将军)率步骑10万,与大将军徐达分道北征,至应昌(在今达来诺尔湖西岸)获元兵5万,时李文忠升左都督,封曹国公,同知军国事。而文君也官至幕府参谋,30位同学也一直追随其左右。
洪武五年(1372年)正月明太祖下令第二次北征内蒙沙漠之战,兵分三路北征。其时李文忠掌东路军,一路胜利,率师追元兵至称海(今蒙古哈腊乌斯湖南,哈腊湖西)。六月二十九日,李文忠将辎重留在后方,亲自率领大军轻装追击元军,在口温(今内蒙古查干诺尔南)与元将蛮子哈刺章交锋,激战数日,虽然打垮了元军,歼敌上万人,但明军死伤也不少,而随文君而去的30位同学也英勇殉国了。不久之后,李文中发现粮食不够了,就此班师而还。
战争是最残酷的。其实每一个战士都是把自己的生命作注,然后押上一切筹码,谁也不知道最终的输赢。摊开手掌,阳光菲薄,谁知,30位同学的中途离开,竟似衣袖随长风斜过,拂乱了赌局。谁也不曾料到,岁月将他们的微笑做了伏笔,这一局牌宛然三月桃花,错落于六月的草原,飘散了草原的灰飞烟灭。只因风沙四起,尘埃遍野,便折戟扬刀,杀一个回马枪,便陷30个生命于永无翻身之日。
如果,如果可以检视命运,岁月如何写就这一段辉煌?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渐暗。人走了,茶亦凉,有明月,照他们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他们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他们以华裳,而他们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穿越了一生的沧桑。也许,他们笑得清浅从容,绚烂满天如凄艳的红霞,而文君依然在桃花盛开的地方守望,即使落英如雨,却无法印证拈花一笑的了然!
夜幕,一如他们的许诺。举目四望,偌大的桌边只有文君一人,空对一盏冰冷的茶。“老师,原谅我,我没有带他们回来……我是否学他们一样拂袖而去,菩提树下觅一方青石,静待,看沧海变桑田?”文君呢喃着,“原来,生命,是如此繁华,又是如此寂寥!”
“离开六年了,我也应该回故里了。”文君从怀里掏出微微泛黄的白绢,那用鲜血而书的《破阵子》曾经千百次刺疼了他的心!也只有他明白她的心:破阵子,破阵子,破阵归来!
文君小心翼翼的剥开白绢,凝视愈见黑褐的一瓣桐子“奇桃花”!“宁儿,你还好吧?你是否听到了我千百次的呼换?烟花三月的烟水亭边,桃花是否怒放?等我归来时,书院里应该又有落桐了吧?”
宁儿拿起每日刺绣的女红,文君那“落桐倚桃花”几个豪放的大字,已然绣在宁儿一方白色的丝巾上,两边有无数朵鲜红的桃花,朵朵蹁跹飞舞。
“前方战事不知如何?天已渐凉,文君不知添衣否?”忽听窗外一声雁叫,心口一颤,绣针扎破手指,一滴滴鲜红的血珠,沁染在洁白的方帕上,如一朵朵鲜艳的桃花瓣,纷纷扬扬,栩栩如生。
宁儿轻移莲步,推窗放眼,只见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飞。宁儿这六年里苦苦的等待,缠绵的相思之情,汹涌而上,梗塞在心头。“文君,你是否随大雁归来?”宁儿从怀里取出那半颗落桐,轻轻地放入手掌中,双手合十,眼望天边苍穹,不由自语道:“文君,你一定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凯旋归来的!宁儿想你,想你,想你……”
那泪珠儿如断了线,一颗颗纷飞,如一株桃花带露,楚楚动人,让人心疼……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思量便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
又下雨了,心总会在这样的雨里莫名的沾上潮湿,愁也一点点滴落到雨里,溅起满地的忧郁。这些零碎的伤绪,不知道是宁儿的叹息,还是宁儿对文君的思念?六年了,宁儿也许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抒发对文君的思念。
窗外的雨,噼噼啪啪的打在书院的梧桐树上,声声击着宁儿的心房,似乎要把红尘的喧哗,都驱散了去。迷糊里,一个大雷炸响,一滴眼泪顺着宁儿冰凉的眼角,落下。忆起昨夜,有他归来的梦,又像有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窒息之痛。
一瓣桐子在宁儿手里紧紧的揣着,思念,随着雨水溅起的淡淡雾气,笼在黑夜里飘起,慢慢化开。雷声愈加轰轰,宁儿裹紧凉被,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却只能假装坚强的睁着眼,无奈的听着隔世离空的雨声。
雨一直在下,下得慌张而急促,好像要把这六年来的的郁闷与哀愁,都落空。宁儿望着黑黑的窗外,不间断的无眠。聆听久违的心事,依然,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与伤感,在心里纠结着。心痛,如一纸苍白的素稿,反着刺目的白光。
当闪电划破长空,宁儿仿佛看到远方,文君注视的双眸。此时,担心却挤走了害怕。宁儿起身,索性打开门窗,任带着雨味的风吹进来,拂着单薄的裙裳。其实宁儿从小就害怕黑夜,何况是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心,好似一下子无所依,慌乱里,靠近文君的感觉却越来越浓,而惊慌也就越加深重。宁儿在心底呐喊着:“文君啊,你可知道,我已把你刻进我生命的分分秒秒里?”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文君啊,为何一曲琴音一书狂草让我们在桃花里相识?为何你抬手落笔,转折勾挑出可以触动心弦的狂草让我们相知?为何一角亭子的一颗落桐让我们相爱?为何你出征时留下的一瓣桐子让我苦苦守候?
还记得吗?六年前的阳春三月,我到书院看望舅舅(朱桐)。你用满目桃花挽就了我的心结,你用江南的水光潋滟了我的眼。从此,我18岁青春的天书,虽是短短一行,却被你飞快地写下。从此,一次次的留连,心,便只为你而妩媚。
还记得吗?迷离的五月,清幽的九曲溪竹筏中,你用柔软的柳条为我挡去细雨,你用柔肠一寸愁千缕让我踯躅在雨里。从此,你已是我一生的水源,润我干涸的视线,柔我一颗清淡的心。从此。便是落雨,也有一番风细柳斜的故事。
还记得吗?流火的七月,桐花满山坡的小径上,你把一朵最洁白的桐花别在我的衣襟上,我们携手去宋街看望你慈祥的双亲。从此,我甘愿为荷,不愿脱离尘世的烟火。双亲的宽厚,融化了我些许的哀婉,些许的寂寥,些许的孤单。从此,也就拥有了人世间的温暖。
还记得吗?温婉的九月,你去崇安五夫里(柳永后代都居住在福建武夷山市上梅乡茶景村,那里兴植荷花)向我双亲提亲,你指着堂前一垄荷田对我说,即使用一塘荷花也换不来我的嫣然一笑。从此,我听见自己轻泣的灵魂,一次次盘旋,渗透红尘,在你的怜惜中浅笑嫣然。
还记得吗?所有的日子,融入我们双亲欣慰的目光?所有的日子,书院里同学们多少羡慕的目光?从此,我们情倾一夏,心绪飘飘渺渺。从此,思绪,永远的望向有你的地方,如此,光阴的两岸,终究以一苇渡江,优雅地降落在书上,水里,岸边。”
忆起往事,忆起他,憔悴的容颜,眸子里是那抹无法虑去的忧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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