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张骞出塞黄钺

发表于-2010年09月18日 上午11:22评论-0条

2100多年前,在我国北方,有一个游牧民族,名叫匈奴。鼎盛时期,北起贝加尔湖,南至长城,东接辽河,西抵葱岭,天低野阔,一眼望不到边。可到了军臣单于继位后,事情却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一个年轻人从汉朝进入了匈奴的领地,他的名字就叫张骞。

军臣单于(天子)像往常一样从安睡中醒来,天还没亮,穹庐(帐篷)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马的喷鼻声和狗的叫声。在他的身边,酣眠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所有匈奴族的女子不同的是她那张白皙的脸。这是一个汉朝的宫女,被当作公主嫁到匈奴来,给军臣单于的父亲稽粥单于当焉支(妻子)的。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只能远远地偷看两眼。父亲一死,她便名正言顺地做了自己的焉支。此刻,她那长长的睫毛正顺从地低垂着,两扇鼻翼伴着轻匀的呼吸一张一合,一条雪白的胳膊伸到了毡子外面。军臣单于看着她那娇媚的睡态,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美人被弄醒了,一见是他,不由嫣然一笑,钻到了他的怀抱中。。。。。。

一阵缱绻过后,美人娇声娇气地说:“单于,天快亮了,奴还是服侍您起来,别误了拜日出。”军臣单于意犹未尽,又亲了美人一会儿,才仰面躺下,手脚摊开,成一个“大”字,说:“你把我的毡裘拿来。”美人答应着,先穿好自己的衣服,然后服侍军臣单于起身,穿戴好,送出穹庐。

穹庐外清风缭绕,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军臣单于披散着头发,他用右手掩了下衣襟,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此时,在浮云弥漫的天空中突然裂开一条缝,一抹霞光从罅隙中倾泻而下,尽显辉煌。远处的穹庐顶上也冉冉升起了雾一样的袅袅的炊烟,成群的牛羊被赶出栏,或是“哞哞”低吼,或是“咩咩”尖叫。一班文武大臣早已在军臣单于的穹庐外恭候。

军臣单于面向东方,在一块毡垫上跪下,挺直腰板,注视着东方天际。只见一轮血红的金黄色的朝阳正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军臣单于连忙毕恭毕敬地匍匐下身子,两臂张开,滑向地面,额头贴着毡垫,一动不动,全身心沉浸在一片虔诚中。

拜完日出,军臣单于从毡垫上站起身,正准备回穹庐里睡个“回笼觉”,猛听得远处一声马的嘶鸣和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翘起脚,伸着脖子,循声望去,只见烟尘起处,一匹枣红色追风快马,驮着一个剽悍的后生,在穹庐前不远处翻身下马,跪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被引到军臣单于面前,原来是一个候骑官。

单于问:“什么事?”

候骑高声禀报:“我们抓到了一队汉人。”

单于一听,来了兴头,问:“有多少人?”

“一百多个。”

“领头的是谁?”

“是个汉子,手里拿着一节牦牛鞭子。”

单于一听,心里思忖,这一定是汉朝的使臣,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呢?先不管它,给他来个下马威再说。于是,单于吩咐:“叫卫士们帐外列队。”旨令一下,穹庐外立刻布起了一条林立着刀、剑、金延、戈的甬道,单眼一瞧,顿觉森严可怖,寒气逼人。

汉朝的使团在匈奴骑兵的押送下,停在了帐外。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用绳索捆成了一串。为首一人生得紫红脸膛,牛高马大,一副络腮胡须,倒把匈奴卫兵吓了一跳。

只见那大汉立定脚跟,放开喉咙,扬声大叫:“我要见你们单于说话。”

一个门神似的匈奴传令官也不示弱,厉声喝道:“按照我们匈奴的规矩,凡汉使必先去节、黥面,方可入穹庐。”

汉朝使团中一个懂匈奴语的随从立刻将传令官的话翻译出来。

大汉响雷一般吼道:“我又不是出使你们匈奴,是你们把我们抓来的,我们凭什么要去节、黥面?不让我们进,就让我们走。”

翻译又把大汉的话翻译给匈奴人。

传令官想想也是,就对卫士们说:“你们好好给我看着他,待我进去禀报单于。”

卫士们山摇地动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传令官从穹庐里猫腰出来,对大汉说:“单于召你晋见,但不许持节。”

卫士们给大汉松了绑。

大汉把牦牛节递给身后一个随从,然后对翻译说:“甘父,你跟我进去一下。”

随从接过牦牛节,说:“您放心去吧。”

大汉昂首挺胸,甘父紧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甬道,大踏步走进穹庐。

一见来人,军臣单于不由一愣。他本以为汉朝的使节一定是一个头戴儒冠的白面书生,没想到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免生出几分赞赏,但他仍然端着架子,拖着长声问:“你就是汉朝的使者吗?”

甘父立即作了翻译。

大汉说:“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张骞。”

单于问:“这么说,你是个贵族了?”

张骞回答:“在我们汉朝,除了奴隶,全都有名有姓。”

单于尴尬地张了张嘴,接着说:“汉朝这次派你上哪儿去呀?”

张骞说:“我皇派我吃使大月氏修睦通好。”

单于听了,哈哈大笑,说:“你们皇帝是想让你联合大月氏,夹击我们吧?”

张骞并不讳言,说:“是的。”

单于又是一阵大笑,说:“你们皇帝可真聪明。大月氏在我们北面,你们怎么可以从我们的土地上穿过去呢?要是我们想出使南越,你们能让我们过去吗?”

张骞回答:“我皇想办到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这次落到你们手里,只能怪我无能。”

单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说:“既然你们到了我的地盘上,我也不能不给你们一碗饭吃。这样吧,把你们分到各个放牧点去,你看怎么样啊?”

张骞仰天长啸一声,说:“真是天不助我呀!”

单于对那个候骑说:“这个人就赏给你了。”

候骑高兴地说:“谢单于。”随后冲张骞吆喝一声,说:“走吧。”

张骞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军臣单于的穹庐。

张骞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只知道匈奴人管远处的那座山叫桃涂,管近处的那条河叫弓卢。山上没有树,河里结了厚厚的冰。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放牧点已经有多少天,只知道放牧点上还有一户人家,是匈奴人。放牧点一共蓄养着百十只羊。冬天没有草吃,只能一天喂两遍干草、饮两次水。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够见到那顶穹庐的主人——一个大约四十多岁、长着一双绿豆眼的男子。但他们从不交谈,因为张骞听不懂匈奴话,那男子也不会说汉话,而甘父也不知道被分到了哪个放牧点。

张骞只是照着那男子的样子,给羊群添草、加水。干完活,那男子钻进穹庐里再不露面。而当张骞饥肠辘辘的时候,就有一位肤色黎黑、穿着臃肿的妇人,掀开他那地窝子门口挂着的厚草帘,端进一陶缶已经被风吹凉的浆液,几片干巴巴、硬梆梆的食物,放在他用芨芨草铺成的地铺边,一句话也不说就退了出去。

他端起那碗结着厚厚一层皮的白色浆液,用嘴抿了一小口,顿时觉得一股膻腥的气味直钻鼻孔,赶紧吐了出来,把碗放在一边。又拿起一片黑不黑白不白的硬物,咬了一口。还是那股气味,使他难以下咽。后来他才知道那浆液是马奶,匈奴语叫“重”;那硬物是干酪。匈奴语叫“觅黎”。实在饿得受不住,他只得捏着鼻子,像罐药一样,吃几口干酪,喝一口马奶。时间长了,那股腥膻气味竟也减轻了一些,不再影响他的食欲。

张骞在这里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虽然他出生在汉中成固,那里的冬天也很冷。每当冬季来临,家家户户都要把朝北开的窗户用土坯堵上,用泥巴把门缝弥上,防止刺骨的寒风钻进土房里。但是,那里毕竟是他的家啊!一家人亲亲热热围坐在火炕上,天气再冷也不觉得怎样。可这里就不同了: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看不见觅食的野兽,也听不到鸟雀的啼鸣,孤孤单单一个人缩在一间半在地上半在地下的地窝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使他感到格外的冷清,只好在地窝子里胡思乱想打发时间,而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这次出使的前前后后。

他本是手持铁戟、护卫宫廷的郎官,在皇帝出巡时则跟随在皇帝的前后左右。要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可是酒足饭饱之后,他却时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眼看着快到三十岁了,他才明白,原来他是不甘心做一个平庸的走卒,而是想封侯挂印,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好青史留名,万众景仰。只是空有一身抱负,却没有机会实现。

某日,他正在宫外巡视,忽见城阙处人头攒动。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新出的告示,说是要征招吏民等出使大月氏,以商夹击匈奴事。提起匈奴,张骞就想起年年秋天草黄马肥之时,匈奴骑兵便侵入内地,杀略人民,劫夺财物之事。因其各个剽悍矫捷,来如电光,去似石火,搞得汉朝无可奈何,只得委曲求全,每年送一名宫女,冒充皇室公主,嫁给匈奴单于,还要赔送无数丝絮、缯帛、酒米、秫蘖,以求片刻安宁。可是,第二年秋天,匈奴依然故伎重演。一想起这些,张骞就牙跟痒痒的,恨不能即刻出征,荡平匈奴。看了告示,张骞立刻到指定地点报了名。没用多长时间,报名的就有一百多人。其中,有畏罪潜逃的囚犯,有不满主家的私怒,而只有他的官职最高,于是朝廷降旨,让他做了这个庞大使团的统领,还为他配备了一个精通匈奴语言和习俗的胡奴甘父做向导。

公元139年,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长安。谁想刚出陇西不远,就遇上了匈奴的大队骑兵。使团中多是乌合之众,一见大势不妙,有的撒腿就跑,有的软成一团,个别年少气盛的用随身携带的刀剑弓矢抵抗,但哪里是大队匈奴骑兵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做了匈奴人的俘虏,被押往匈奴的龙庭。

张骞本想,这下恐怕凶多吉少,性命难保,索性横下一条心,在龙庭之上,不跪不拜,毫无惧色。最后,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免于一死,而遣送到这个偏僻荒凉的放牧点来。现在,唯一能够陪伴他的只有那支朝廷赋予他的牦牛节了。

一天中午,张骞吃过饭,从地窝子里钻出来,眯缝着眼睛,抬头望着天,空中正漂浮着一团云彩,不时变幻着形状,有时像一群羊,有时像一匹马,有时又像一叶船帆。

他正沉浸在遐想中,忽然听到牧人的穹庐中传来一阵骚动,侧耳细听,才分辨出那是由男人的怒骂、妇人的哭喊和杂乱的物体碰撞声组成的混合音响。开始,他不想理会这些,可是当妇人的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时,他绕忍不住拔腿奔了过去。

进了那顶穹庐后,他看到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喝得醉熏熏的,正在用脚狠命地踢着那个妇人。妇人躲闪着,在地上翻滚,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一个姑娘躲在一角,吓得浑身发抖。

张骞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用力将那男人推开。那男人瞪着一双血红的绿豆眼,朝他挥舞着拳头,狂呼乱叫。张骞用他魁梧的身躯挡在妇人前面。那男人粗脖子红脸地扑过来,把张骞推到一边。张骞又冲过去,拦住了他。那男人抓住张骞的肩膀,猛地给张骞使了个绊。张骞没提防,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这下可把张骞惹火了。他就势一滚,腾地站起来,像一头斗架的公牛,一头朝那男人撞去,把那男人撞翻在地。那男人气坏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向张骞刺来。张骞一闪身,顺势抄起一根给牲口拌料的木棍端在胸前。眼看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就要发生。突然,那妇人站了起来,伸开双臂,像只老鹰一样,护住了她的男人。张骞见状,扔下了木棍,走出了穹庐。那男人并没有追出来。

桃涂山上的积雪渐渐融化了。弓卢水也解了冻。山上的雪水流到河里,像是从半空中落下来一样。

张骞赶着羊,走在湿漉漉的原野上。嫩绿的小草拱破了地皮,带来了春天的气息。一只野鼠从洞里探出尖尖的小脑袋,叽哩咕噜地转动着那双小眼睛,看清楚四周没有危险,才箭一般窜出来,消逝在原野的尽头。 

当张骞来到桃涂山下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牧人正在采摘的背影。走近一看,只见在那顶毛茸茸的皮帽子下面,垂着两条油黑发亮的大辫子,原来是那个姑娘。

姑娘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扭过脸来,见是张骞,不禁有些惊慌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一束血红色的花枝散落到地上。

张骞见她一脸惊慌的神色,心里很是不安。他一边摆着手,连声说:“别害怕,是我。”一边弯腰帮姑娘拾起那束花枝,递到姑娘手里。可是,姑娘却没有去接,转身跑远了。望着姑娘的背影,张骞深深地叹了口气。

傍晚,张骞赶着羊回来,意外地发现:那姑娘在穹庐外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带圈足的铁釜,点燃了柴火。火光和霞光一起映红了姑娘的脸,在她身旁升腾起团团云雾似的炊烟,好似仙女下凡。张骞被这样美丽的景色迷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姑娘转过脸,他才收回了视线。

几天之后,快要收牧的时候,西边地平线上突然涌起了一团乌云。这乌云越来越厚,慢慢地向上增长,很快就到了眼前。紧接着,便刮起了大风,卷起漫天的黄沙,把一团团白茅草吹得遍地翻滚。

张骞被风沙刮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赶紧轰赶着羊群往回走。等把羊圈到了栏里,张骞已经变成了一个土人,浑身上下像刚从沙丘里打过滚一样,头发里、眼角里、鼻孔里、耳朵里,都沾满了细细的沙尘。

回到地窝子里,张骞感到头在隐隐作痛,身上也很不舒服,便蒙头倒在铺草上,连晚饭也没吃。

睡到半夜,张骞醒过来,耳朵里还响着“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似乎还夹杂着另外的声音。听了半天才分辨出,那是马的嘶鸣和人的狂喊。张骞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一骨碌爬起来,钻出地窝子。

只见牧人家的那顶穹庐像在大海中随波浪起伏的一只小船,牧人一家正在拼力拽住固定穹庐的几根牛毛绳子,但终因人少力单,穹庐眼看就要被刮到天上去。张骞急忙奔了过去。

维系着穹庐一角的一根绳索的木橛已经松动,那男人死死抓住绳索,身子被大风拖得东倒西歪。张骞伸出双臂拉住那根绳索,大声朝那男人喊:“你快去钉木橛,我来拉。”

那男人听不懂张骞的话,但似乎明白了张骞的意思,赶紧找来一块石头,把木橛砸实。

张骞两手抓着绳索,两脚蹬住地面,身子弯成了一张强弓,任凭狂风扑打,纹丝不动。绳索把手掌勒出了两道深沟,渗出了鲜血,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风,渐渐小了,住了,牧人一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那男人拍了拍张骞的肩膀,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了友善的表情。

张骞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那男人一把拉住,让进穹庐。

妇人端来一个酒瓮,倒了满满一碗酒,举到张骞面前。

张骞接过来,一饮而尽。

妇人又给张骞倒了一碗,张骞摆摆手,不想再喝。那男人生气了,从妇人手中夺过碗,硬塞到张骞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嘀哩嘟噜说了一大串,张骞一句也没听懂。

这时,那个姑娘走过来,从那男人手里接过酒碗,双膝跪地,将酒碗举过头顶,递到张骞面前。张骞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姑娘起来,可姑娘用膝盖向前进了一步,不肯起身。张骞无奈,只得接过碗,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妇人又给倒了一碗。

三碗酒下肚,张骞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咣当”一声,碗掉在地上。

张骞脚步踉跄着,就往外走。那男人连忙朝姑娘一努嘴,说了句什么,妇人笑了,姑娘却羞红了脸,朝那男人啐了一口,上前架住张骞的胳膊,把他扶回了地窝子。

张骞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朦朦胧胧觉得身边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他使劲摇摇头,睁大眼睛一看,只见那姑娘正像只蚕茧一样睡在自己身边。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一骨碌坐起来,却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张骞惊恐之余又羞愧尴尬,急忙用毛毡紧紧裹住自己赤luo的身体。

他看了看躺在身边的姑娘,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立即起来穿衣。

沉睡中的姑娘被张骞推醒,她睁开眼睛,望着张骞,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立即去找自己的衣服。张骞像逃兵似的跑开了。

姑娘回到穹庐里,坐在毡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手不停地揪着毡子上的毛。她的母亲看着她反常的举动,走过来责备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把好好的毡子给揪坏了?”

姑娘像没听见,继续揪着毡子。她母亲顿时有些生气,抓住她的手,训斥着:“你疯了,是不是中邪了?”

姑娘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而且还哭出声来,哭声越来越大。搞得她的母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安慰着她。

在母亲的耐心劝慰下,姑娘止住哭声,断断续续的告诉了母亲事情的经过。母亲说:“孩子,别难过了,他一定是你的,给他些时间,我不信,他对你会不动心,只是第一次不好意思罢了。”

“我以后还怎么面对他呀,我没脸了。”

“男女之事很正常的,不用害羞。”

姑娘这才破涕而笑。

张骞的心情就像这入夏的天气一样沉闷、躁动。

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姑娘的身影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非常想见上姑娘一面。难道是自己伤害了她?他想为自己给姑娘一个解释,自己并不是有意要伤害她。但上天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他能见到的只有那个男人和那个妇人。好几次,他都想跟他们打听一下姑娘的情况,可是他又不会说匈奴话,就是会说,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怎么能向他们描述当时的情景呢?他只好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包袱,苦度时光。

傍晚,天气十分闷热,没有一丝风,连平时凉爽的地窝子里也呆不住人。他索性赤膊来到弓卢河边。

河水清亮亮的,泛着星月的光辉,汩汩流淌,仿佛弹奏着一曲匈奴民歌。

张骞躺在岸边的浅水中,任凭河水从身上流过,两眼直直地凝视着高远的天空。

他正昏昏欲睡,突然身上挨了一脚,耳边响起炸雷一样的吼声。他欠起身一看,只见那男人正瞪着那双绿豆眼,愤怒地盯着他。

张骞站起身,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那男人。

那男人也赤着上身,露出一块块黄铜一样的腱子肉,胸前排开一片黑森森的汗毛,叉着腰吼道:“好小子,你跑这儿躲着来啦?我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们姑娘?”

张骞没有听懂,只是诧异地看着那男人的表情。

那男人冷笑一声,说:“哼,你要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要敢做敢当,别得了便宜卖乖,尝完荤腥,抹嘴就走。”

张骞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男人见张骞一声不吭,更火了:“那天晚上,我们姑娘在你那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骞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多少有些明白,那男人如此生气,肯定和那个姑娘的事有关。想解释吧,自己又不会说匈奴话,他只好低下头,苦笑一声。

那男人也不管他到底听懂没有,继续吼道:“我最看不上你们汉人,向来虚情假意,又想吃肉,又怕烫嘴。我告诉你,三天之内,我给你支一顶穹庐,你娶了我们姑娘,咱们就是一家人。你要是想甩掉我们姑娘,我就和你红刀子进白刀子出!”说完,那男人就转身走了。

张骞想喊住他,可是终于没有喊出声。

夜,深了,暑气渐渐消散,张骞感到有几分凉意,就慢吞吞地走回了地窝子。

睡到天快亮的时候,张骞忽然感到浑身像睡在火炕上一样燥热。他不停地翻着身,可无论滚到哪里,也仍然躲避不开那份燥热。他梦见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头上顶着一轮毒热的太阳,身边蒸腾着一股又一股的暑气,像被倒扣在一个蒸笼里一样,浑身大汗淋漓。眼前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什么也看不清。突然,脚下的沙子被烤化了,变成了炽热的熔岩,他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眼看就要淹没头顶。他奋力挣扎着,又使身体浮出地面,但胸口好象塞进了一团泥巴,憋得他透不过气来。嗓子里也像填满了一粒粒沙子,连咽一下吐沫都很困难。他渴啊,渴得嗓子冒烟。他大声喊着:“甘父,甘父!”可是,甘父总也听不见,仍然闷着头,大步地朝前走。他急了,紧跑几步,一把抓住甘父的胳膊。甘父回过头,冲他“嘿嘿”一乐,递过来一个盛水的皮口袋。他一把抓过皮口袋,解开系着口袋嘴的绳子,对着嘴喝起来。可是,那水又苦又涩。他刚要质问甘父这是什么水,却不见了甘父的影子,他大叫一声“甘父”就睁开了眼…..他看到,那个姑娘正端着一个陶碗,用一把勺子在喂他。他有些羞愧地闭上了眼,任姑娘把那又苦又涩的水喂进他的嘴里。

原来,他从弓卢河边回来后就病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妇人来送饭的时候才发现。回去一说,姑娘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问:“上哪儿去?”

姑娘回答:“我去看看。”

那男人吼道:“不许去!”

姑娘不听,甩手出了穹庐。那男人在她身后骂道:“贱货!人家不喜欢你,你还死皮赖脸往人家怀里钻。”

姑娘没有迟疑,依然朝张骞住的地窝子里走。

进了地窝子,姑娘看到张骞已把盖在身上的毛毡撩在一边,脸上红扑扑的,还不住地说着梦话。

姑娘走过去,用手在张骞的额头上试了试,头烫得像个火球。她二话没说,又走出地窝子,骑上自己的大青马,跑了几十里路,为张骞采来了甘草,又用水熬好,端进地窝子。

半夜时分,张骞清醒过来。透过从天窗里射进来的星光,他看到姑娘那双明亮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炽热的情感。张骞被这目光点燃,他想她,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火山喷发一样的情感,猛地张开双臂,把姑娘搂进了怀中。

姑娘先是挣扎了几下,随即便静静地伏在张骞的怀里一动不动,紧接着便发出了越来越厉害的哭泣声。

张骞抱着姑娘剧烈起伏的身体,就像抱着一团烈火,烧得他混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情不自禁地扳过姑娘的脸,把滚烫的双唇压了下去。。。。。。

他们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

两个民族融合了。

日月星辰轮转,春夏秋冬交替,转眼张骞在匈奴又呆了好几个年头。

秋天,是匈奴最美的季节。

苜宿草长起来了,芨芨草高可没人。时时有一群黄羊、野马、野驴或野骆驼跑过,塞外的微风把大雁的鸣叫传出很远。

草原上走来一位年轻的母亲,脸上抹着胭脂,手里提着一个小筐,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们正是张骞的匈奴族妻子红花和儿子小青。他们的脚步声惊起一只云雀,直直地飞向蓝天,一眨眼就不见了。

小青骑在一只羊背上,手里举着一张小弓,追赶着不时落到眼前的小鸟和从地洞里钻出来的野鼠。

红花回过头,朝儿子喊:“小青,别淘气,快跟妈妈采蘑菇去。”

小青从羊背上下来,撒着娇,说:“不嘛,我要学骑大马。”

红花哄着儿子:“乖,你还太小,骑不了马,等再过几年,妈妈教你骑。”

小青噘着嘴,一肚子不高兴。

红花把儿子搂在怀里,亲着他的胖脸蛋,说:“咱们给爸爸采蘑菇,做汤喝。蘑菇汤可好喝了。”

小青说:“哪有蘑菇啊?”

红花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片草地,说:“你看,那不是。。。。。。”

小青瞪大了眼睛看去,只见黄绿色的草地上像嵌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大花环一样,十分美丽。他高兴地拍着小手,说:“欧,欧!蘑菇,鲜蘑菇!”说着,又跨上羊背,“颠儿颠儿”地奔过去。

红花紧紧地跟在儿子身后,嘴里喊着:“慢点,别摔了!”

母子俩正兴高采烈地采着蘑菇,忽听天空中传来几声雁叫。红花抬起头,见一行大雁正扇动着翅膀,向南飞去,她的脸上不由罩上了一层阴影。

红花的父亲是在战乱中阵亡的。父亲的尸体被叔叔背了回来,叔叔也就做了她的继父。后来,命运又使她成为张骞的妻子。她便把整个的身心献给了自己的丈夫,一个被扣押的汉朝使臣。

她听去过关市的叔叔说起过汉朝。她知道那是个比匈奴大得多的王朝。那里有很多人。那里的人跟匈奴人不一样。那里的人讲礼仪。那是个土肥水美的地方。有许多匈奴没有的好东西。她就亲眼见过那里出产的丝绸、漆器和铜镜。那丝绸做的衣服可真好看。那漆器又光又细,还画着花纹呢。特别是那铜镜,能清清楚楚地照出人影来,比在河水里照出的人影清楚多了。可她享受不起那些贵重的东西,那都是给贵族们享受的。她羡慕汉朝的女人。也渴望做汉朝男人的妻子。能够嫁给张骞,她心满意足。可是,她也有担心的时候。因为,每当大雁南非的的时候,丈夫总有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也许他是在思恋着汉朝的什么女子吧。可是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看着丈夫消瘦的面孔,红花心疼啊!有一次,丈夫问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她回答:“你是我的男人。”丈夫又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匈奴的吗?”她回答:“是老天爷把你送来的。”丈夫接着问:“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她说:“你做什么,我都依你。”丈夫叹了口气,不再问了,只是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搂得真紧哪,勒得红花喘不过气来,可红花愿意。她像只温顺的绵羊一样依偎在丈夫宽厚的胸膛里,一动也不动。她生怕丈夫会突然抛下她,一个人回汉朝去。直到有了他们的儿子小青,红花才放心了。她知道丈夫是那么喜欢儿子,他即使舍得抛弃自己,也绝对舍不得仍下儿子。这么想着,红花的心逐渐开朗起来。

此刻,张骞正站在桃涂山上,仰望着天空中飞过的大雁,心里像开了锅一样沸腾。

如今,他来到匈奴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来,每逢月圆之时,他就想起了自己在汉朝的亲人,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匈奴呆上这么长时间,并且娶了个匈奴族的姑娘作妻子。他本是为了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而出使的,可却做了匈奴人的阶下囚,不但没有丧命,还得到了匈奴人的信任,特别是妻子红花的痴情。他不知为何命运会这样安排。他是否该继续执行自己的使命呢?

张骞正在山头遐想,忽见从天边飞来一匹快马,他不知出了什么事,赶紧从山上跑下来。

等快马临近,骑手一勒马缰,那马前蹄腾空,昂首长嘶一声,方才双蹄落地,低头啃起地上的草叶来。

骑手一身匈奴人装扮,一见张骞,立刻翻身下马,紧跑几步,高声叫道:“张大人”,便涕泪横流,双膝跪到地上。

张骞听到这声呼唤,好象在耳边响起一声惊雷。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赶紧上前,扶起来人,仔细一看,不禁悲喜交集。原来,骑手正是十年前随他出使匈奴的胡奴甘父。

还没等他平静下来,甘父就抱住张骞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张大人,咱们快逃吧。”

张骞满问:“怎么回事?”

甘父说:“您还不知道呢,军臣单于已经死了,匈奴人正乱作一团,没人顾得上管咱们了。”

张骞听到这个消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两行热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是他十年来日思夜想的事情啊!可是,他的腿却像拴上了一快千斤巨石,一步也挪不动。

甘父拉着张骞的手,再三催促说“张大人,您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张骞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仍然一动不动。

甘父诧异地问:“怎么,您在这儿。。。。。。有家了?”

“我不能丢下我的孩子和妻子!”

“现在哪里顾及得了那些,你是有使命的!”

张骞的目光直视着他家的方向,心里排山倒海的挣扎着。他不忍心丢下妻儿,他对他们有责任。

甘父说:“男人不要因为家庭受到牵扯,再说,这里是匈奴,不是你我的国度,我们的国度那里才有我们的家。”

张骞沉默了好一会。他狠狠心,一咬牙,说:“走吧,汉皇的使命要紧。”说着,就跨上马背,一抖缰绳,对甘父喊了声:“快上!”

甘父紧跑几步,飞身上马,坐在了张骞背后。

张骞两腿一磕马肚子,那马便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在未来的“丝绸之路”上,向西飞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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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身在异域却不忘肩负国家赋予的使命,哪怕抛妻舍子!
故事生动,文笔流畅,只是主题的突出还可以再深入一些。
总体来说,小说不错,推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