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女人满面严肃地告诉牧师，她愿意与舅祖父结为夫妻，永远敬他爱他时，我把头扭向一边。窗外，风冷笑着，匆匆而过。

哼，爱他，她是爱他的钱吧？如果他不是电子公司的总裁，她会屈身嫁给这个大自己二十多岁的老人？

在她之前，舅祖父曾有过两个妻子。第一个死于难产，新婚刚过。第二个丧身车祸，不久之前。当舅祖父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她走向他，并且，用脉脉温情，把他拉回生活轨道。

可我们都说，她是处心积虑。当时，这个刚过四十，朱颜未改的女人是公司一个策划部的经理，与前夫离异后未分得多少财产。而今天之后，她就是总裁夫人，从此拥有富贵荣华。

这一切，谁都洞明，纷纷劝告舅祖父。可是他，冥顽不灵。

没有亲朋的衷心祝福，他们走上了红地毯。

她大概不会想到，幸福会象漫漫杨花，稍纵既逝。养尊处优，无忧无虑的日子没过多久，灾难就骤然而降。一场电线走火，让舅祖父的公司化为乌有。然后，一个生意伙伴卷走他银行里的存款，逃之夭夭。

悲痛的巨浪一下子把舅祖父打昏在地。抢救过来，已留下半身不遂。造化弄人，常常是赶尽杀绝。

流言纷至沓来。人们说，她会改嫁。毕竟，她还年轻，还有姣好的面庞，这，都是资本。

可她没有。她东奔西走，向娘家，亲戚，朋友借钱送到医院，让舅祖父病情稳定。

不久，她又进了一家公司，重操旧业。所挣薪酬不低，但供两个人生活就勉强，何况，舅祖父要常年吃药。

曾经的非议渐渐匿迹。因为，她太不可思议。

一次，我去舅祖父家，见他斜斜地躺在合欢树的轮椅中，盖一条柔软的花被。而她，披散着蓬松的头发，正给他喂药。

毕竟垂垂老矣，又遭受那么严重的刺激，舅祖父的脾气变得暴躁。怒吼一声，你想烫死我！就将药碗打翻。树皮，草根，虫蜕，全都飞上她的衣服。

而她，却顾不得换。重新沏了一碗，用汤匙舀起，然后吹凉，哀求着，一口一口喂给他。

我突然，生出万般感动。

喝过药，舅祖父沉沉睡去。她换了衣服。不过这件，污渍班驳，依旧邋遢，生活的拮据与忙乱，可见一斑。

我说。难道你没有任何怨言？

她摇头。和彼此在意的人同甘共苦，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幸福。

你是说爱吗？

是啊。爱一个人，不仅要爱他的好，也要爱他的坏。不仅要爱他的过去，也要爱他的现在和将来。他的一切一切。她浅浅笑着，笑容里，居然有几分羞涩。

我听着，心潮澎湃，仿佛要涌出眼睛。

舅祖父是否是不解真情的冷血动物？我曾问他。她对你那样倾心相待，无微不至，为什么，你还要责备她？

长长叹一口气，舅祖父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愿拖累她。我不能再给她幸福，只希望她在我的骂声中离开。

结果是不奏效的。心有灵犀的人，彼此的想法都能看穿。所以盈满关爱的日子，还会延伸下去。黄昏时候，人们常常看到一位中年女子推一位坐在轮椅上双鬓微霜的老人，穿行于街头游园。他们灿然的微笑，与夕阳相互辉映。那情致，年少的男生女生，都心生几分羡慕。

有些爱情就象荔枝，表面看去疙疙瘩瘩，极不顺眼。可是，当时光渐渐剥落那层表皮，光鲜，纯洁的内质，终会显露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