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最早看到的在现实生活里穿着旗袍的女人,关于她的记忆都是在很小的时候,那些记忆都很零碎,但不知为什么每每想起她,便会想起“爱恨都已倾城”这句话。
她住在外婆家的西边,两间独立的小屋,那时候邻里的孩子们都叫她南京阿婆,说话带着些不熟悉的口音,虽然有些年纪了,但我很是喜欢她干净利落的样子。很久后才听说她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云娘。
叫她南京阿婆只是因为她是从南京来的,那一年中国还没有解放,很多地方都在打仗。有一个貌似军官模样的人,来这里买了房,然后把她按排在这里就匆匆地离开了,后来也只来过一二次。
听外婆她们说,南京阿婆那时候不满二十岁的样子,很漂亮很漂亮,村里的男人看到她是眼睛都会发直的。只是她跟的那个军官是个已有家室的男人,男人家里又好像很有钱很有地位,而她又没有个好的身世,便容不得她。
她来了后不久,新中国就成立了,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听邻居说有段时间晚上老听见她偷偷哭,隐约间好像是那男人来信了,告诉她自己已去了台湾,而她却这样独自过着,一直没有结婚。
小时候,经过她家的外面,常能听到她家的收音机里传出伊伊呀呀的调子,偶尔还能听见她跟着哼几句,回来便问外婆,那收音机里唱的是什么呀?外婆说:听不懂,大概是“江北调”吧,她原本就好像是“戏子”,唱戏的。长大后才渐渐的知道那应该是昆曲。
还有一次在她家外面玩纸飞机,纸飞机飞进了院墙,我好不容易站到小伙伴的肩上向里张望,看到一个肌肤很白身材略有些臃肿的女人穿着一件我从没见到过的黑色“连衣裙”,我的声音惊动了她,一转身抬头看到趴在墙的我,冲我有些怪怪地笑了笑就快步进了屋,那一刻我看清楚了,分明是南京阿婆,后来才知道她穿的应该叫旗袍。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穿旗袍。
后来就一直很好奇,好几次借故爬到院墙或屋子的窗台上向里探望,屋子里光线很暗,但仍能看到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相片,相片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好看,还有桌上摆着一台很大的收音机,样子有点老。
有人说那个军官没良心,把她扔这就不管了。但长辈们都说其实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村里收到过台湾来的信,只是老村长拿着信去她家的时候,她没敢要那封信,女人们茶余饭后就猜测着为什么她没要信:是那时候政治环境太敏感?还是老村长对她有觑觎?还是她恨那个人?没多久后她还跳河自杀了一次,只是被人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她就好像变了许多,跟周围人来往不像以前一样热络了,就像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样,她常常会关上院门,盘起头,穿上旗袍在自已院子里呆着,听着她喜欢的曲子。现在想来她只是在怀想那些让她铭记一生的美丽日子吧。
记不清南京阿婆是哪一年死的,只记得一次假期去外婆家,发现西边的那两间老屋不在了,问外婆,外婆说:“拆了呗。”我急急地问了一句:“那南京阿婆呢?”“死了,死了哎————”外婆似乎也略带同情地惋惜着:“这个苦命的女人呐。”
那几天我竟然很郁闷,看到那片空地总是很失落。那种儿时的好奇变成了遗憾,为什么不早点来看看她,了解一下这个叫“云娘”的女子故事,这个曾经容貌倾城的女子,也许会有一段足以倾城的恋情,这是一段让她情愿孤独调谢的恋情,在她的心里究竟会有着怎样的爱或恨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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